（四）
这时就听又是一阵号叫响过，兵士们都在土台前列队，整齐地站定。而这些兵士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身边都没了武器。
就见土台上，此时明墉已经分拣好了应用之物，站在一边。
而赵信和施实分左右站着，拱护着中间的莫沁然。赵信是一脸的尊崇兴奋，而施实却是面色有些阴郁。
众兵士看见自己的两位主将竟然将才来不到两天的小姑娘奉在中间，不免有些微议。但莫沁然这段时间常混迹于他们中间，而且各方面都让人钦服。再加上昨晚上演的飘飘仙子一幕还深刻在众人脑海，所以这议论很快就停止了。
就见施实先踏出一步大声道：“兄弟们，我们困在这里快两年了！大家厌了没有？”
下面军士齐喊：“厌了！”
“大家想不想出去？”
这回下面倒是没那么齐整，有不少人犹犹豫豫地没开口。
施实环视众人叹道：“我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其实一开始我和你们一样！突然就从井里上来三个人，告诉我们外面已经过了两千年了，我也不怎么相信！可是就在昨晚前，天上又掉下来一个！这……我也不得不信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可能和我一样！两千多年了，我们的家肯定没了，亲人们的坟冢可能都没了！我们的将军没了，军营没了，圣上没了，连朝代都没了！”
听他这么一说，下面竟已有不少人掩面哭了起来。
“那我们还能上哪里去？我们又是谁？是不是在外面也早就没了？”说到此处施实话音竟哽咽起来。
赵信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的大老粗，此刻竟煽起情来了。而且这煽情极为不合时宜，极为不看时机。
他忙站出道：“施军侯刚才的话，确实是有感而发！但是他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我们还在！还活生生地存在着！”
他边说边举手下压，下面又安静了一些。
“只要我们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我们出去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有些小战士停住了抽泣，看着他。
“不要悲观，我们是历经千险百战的铁血将士！我们活着，就一定能为自己开创出未来！”
他这话可能是从莫沁然处学舌的，下面不少人都没听明白，纷纷露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迷茫的表情。
见下面人好像是并没有听懂，赵信努力解释着：“大家不要以为，我们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更不要以为，我们是无处可去的散兵游勇！”
他这两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立刻就挑起了兵士的思乡之情，纷纷又哭起来。
赵信搓着手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却听旁边如玉珠落盘的声音传来：“赵司马的意思是，现在大家有了新生的希望！有了重来的机会！”
莫沁然说罢看看赵信道：“是不是司马大人？”
赵信见解围的到了，忙道：“没错！没错！莫姑娘说得对！下面大家都听着莫姑娘示下！”
秦潇一听愣了，怎么转眼间沁然竟好像成了赵司马的上司一般，要示下了？
不单是他，兵士听到此言也是齐齐发呆，而后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就听莫沁然接着款款道：“赵司马言重了，小女子只是有些真心话想跟诸位说一说！大家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两千年了，心中怕不怕？”
士兵们闻言，有人默默点头。
“那大家怕的是什么？”
见无人接话，她接着朗声道：“大家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亲人故土，再也不知自己的归属，是不是？”
更多人在下面点头了。
“可大家想没想过，为什么大家会有今天的处境？”
“因为我们被困住了！”有人大胆道。
“对！可是我们为什么会被困住？”
“还不是那场炸雷，天上就掉下个看不见的壳子，把我们罩在里面！”
“也对！可是你们都没说出根源！”莫沁然突然上前一步扫视众人，“归根结底是你们要追击匈奴！为了追他们才会到的这里，才会被困住！”
大家一听对呀！虽然本次出发的目的是寻找封禅的高山，可还不是被匈奴兵围住了才会被困住！那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匈奴兵，他们这么多年征战不就是为了这群豺狼？兵士想明白了就开始纷纷附和。
“不过我们告诉你们，现在外面已经没有匈奴兵了，你们想给家人乡亲报仇的目标就要没了，你们甘心吗？”
其实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两千多年，汉朝都成黄土一堆了，更何况匈奴？
不过这里的兵士都是边疆农民出身，每个都与匈奴兵有刻骨之仇，如果说此后没了报仇的目标，那大家岂不是立刻就没了盼头？就连赵信带来的军人也都是以歼灭匈奴为毕生军旅的目标，没了敌人，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军士们都纷纷摇头，表示这情况无法接受。
莫沁然接着道：“不过我告诉你们，外面的这个朝代就是鞑子建立的，整个天下就是鞑子统治汉人的天下，你们会怎么想？”
秦潇听她此言，心里咯噔一下。沁然怎么会如此说，她不是官宦家的千金吗？还是李大人的亲眷，此言为何？
实际在汉朝时也有“鞑子”这个称谓，只不过当时匈奴最为凶残，所以汉武帝时的主要目标就是驱赶匈奴。可兵士都知道这称谓就是野蛮民族的代表之一，跟大汉天下也是势不两立的，所以闻听此言很多人都是愤愤不已。
可秦潇却想到了曾经听过孙文的纲领中就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他疑惑地看着莫沁然心道：莫非她背着家里偷偷信了革命党？
莫沁然接着道：“这个天下是鞑子趁着上个朝代腐朽，民变内乱，加上汉奸的出卖，才轻易地抢占了汉人的江山，奴役汉人两百多年了！”
人群中已经传出了喘粗气的声音，那是愤怒的标志。
“你们觉得自己已经是无根无依，不知道自己出去后该怎么办，可是你们不知道外面有四万万汉人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等待着拯救！”
此时施实突然说道：“莫姑娘，不是我泼冷水！我们就是这么几十个，你不会是想我们出去推翻个朝代吧？还有现在已经是两千多年后了，外面的情况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连这国家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干？”
下面有人开始附和。
“没错呀，我们几十个能干什么？”
“对呀，这朝代更迭的事我们怎么能明白？”
“秦朝还是汉人吧？可是残暴也被咱汉朝推翻了不是？”
……
秦潇是越听越心惊，只是注意着莫沁然接下来的说法。
“施军侯说的也没错！光凭我们几十人是没法推翻个朝代，没法跟整个朝廷对抗！而且表面上这个朝代与你们又有何相干呢？”
她突然提高声音厉声道：“可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朝代？这个朝代强行令汉人削掉头发，留一根猪尾巴一样的小辫子，否则就杀头！”
汉军听此无不哗然，有的看向明墉和秦潇。
“他们两个是到了关外才割掉的辫子，现在才长出头发！”
不错，他们割辫子时间较长的秦潇头发也只长出两寸来长，跟古人那飘逸的长发有明显不同。
古人看待头发无比珍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是绝对碰不得的。
不少古时的领袖君主，为了笼络人心以身作则，做了错事都是“削发代首”，以示决心。东汉末年的曹操就是精于此道摆弄人心的代表，不过也的确证明了头发在古人心中的地位。
果然此言一出，加上两个小伙儿的印证，汉军们都是同仇敌忾。
有人喊：“这外面汉人怎么这么没骨气，头可断血可流，头发不能削！”
“也不是他们没这个骨气，而是鞑子们卑鄙到用家人老小的性命威胁，大多也只能就范了！”莫沁然叹道。
军士们对此看来是深有体会，都默默不作声了。
“鞑子们要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们满人还使汉人为贱民，抢夺汉人的土地，让汉人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土地在古人心中是比性命还重的东西，因为它关乎着世世代代的存活繁衍。
此言一出，汉军情绪就更加激愤了，有人喊道：“那外面的汉人都是孬种吗？为什么不造反，推翻他娘的鞑子天下！”
“对！为什么不造反？”顿时一片附和。
“他们也想，不过鞑子狡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们把各家除了菜刀铁锅农具外的所有铁器都收缴销毁了，让汉人没有任何武器！而且他们还建立了庞大的军队，控制汉人，只要有哪里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惨遭灭门连坐，所以汉人不敢反抗！”
秦潇在下面听着莫沁然滔滔不绝地历数着清廷的罪状，就像他曾经见过的孙文那般**亢奋。
他边听边不住暗自苦笑。她说的这些都发生过，但是那是在早期，等到天下稳定了，清廷就采取了怀柔政策，百姓并不像她说的那般水深火热。而且他听钱先生讲的明史，觉得明朝比本朝要不堪得多，被推翻是顺应天道的事。
不过这一路来他看到的又是百姓的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听到的又是关于历史的种种谎言，他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别人说的跟你从书上看到的你不信，可你亲眼见到的还能不信吗？就算你亲眼见到也不信，那你亲身感受到的也不信吗？
这更像自己曾经确信的体系，被自己从根部一点点挖掘出谎言，剥开了腐朽，再挖下去就会彻底坍塌。而崩塌后将仅剩一片荒芜，那时自己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情极为复杂，极为迷惘地看着莫沁然，这个让他一直痴迷奉若仙女的姑娘。
她好像是那么不真实，就像是她突然有一天揭开了自己的画皮一般。虽然还是那么美，但就是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信。
这时莫沁然的煽动已经进入了尾声：“以前这个朝廷就算再腐朽，汉人再受苦，可是百姓斗不过军队，打不过刀枪，只能默默认命！可现在不同了，这个腐败朝廷的外壳已经被洋鬼子给打破了！皇帝连京城都不要了，皇宫都不敢待了，仓皇出逃了！而对方区区一万人，就把这个貌似坚不可破的朝廷给戳破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朝廷腐败透顶，都盼着这混蛋朝廷早点儿完蛋！在白山黑水间，已经有不知多少仁人义士都盼着能推翻这个狗朝廷，还汉人江山！他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一支能横扫千军的力量带头，带着他们让汉人百姓重回安居乐业，重新取得自己应得的土地！而我们就是这支力量！我是见识过清军作战的，更知道现在的清军的战斗力都不如汉朝的孩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就凭我们几十人，就可以轻松打败上千清军！”
秦潇听这话说的又是极度夸大，虽然这些汉军骁勇，但清军再弱也还有火枪，怎么也不会被汉军以一敌百吧？不过他看着土台上的莫沁然，她的举手投足间都展现着无比的勇毅和决心，就像一个宗教领袖在给她的信徒布道般充满着蛊惑力。
台下的汉军此时已是群情激奋，纷纷欢呼。
赵信在一旁看得也是心潮澎湃，满脸的兴奋洋溢。
而施实却是面色微沉，一言不发。
莫沁然最后道：“将士们，所以我们要出去！我们要出去给自己给所有的汉人同胞打下世道安宁！我们要一步步用自己的力量，从鞑子手里将属于汉人的江山夺回来！”
赵信在一旁忙举拳大喝道：“出去驱逐鞑子！还我汉人江山！”
下面的军士群情沸腾，纷纷举高手连声高叫道：“出去驱逐鞑子，还我汉人江山！”……
莫沁然也跟着喊了几声，见效果已经达到，她就压压手道：“好！大家有这样的决心，何愁不成就番事业！到时一样可以光耀千年前的祖先，宽慰深土下的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