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时就听城墙上先圣的喊声传来:“英雄们,赶快回到上面来!连发弩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都是一愣,魔兵不是撤了吗?还要准备什么?

就听钱千金在上边急猴似的跳脚叫道:“赶快上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看看后面!”

大家顺势望去,就见远处如一道道翻滚巨浪般的魔兵向这边咆哮而来!

这次他们的声势尤其浩大,行动更为凶猛迅捷,仿佛是要像奔腾的洪水般将城墙一举吞没!

李白安忙叫着众人后撤,他扶着羽澄,盛思蕊架着明墉,而徐三豹也冲出来抓住周烔,连滚带爬向城墙上撤去。

这时先圣站在城墙上,第一排强弩已经在启动装置的带动下相继升到了城墙上方,发射口倾斜向下对着斜坡。

就见魔兵们已经不是在跑动了,而是像滚动的浪潮一般,急速涌上斜坡。

而几个一线抵御的勇士正在踉踉跄跄地上爬,双方的距离是越来越近。

钱千金急得直跳脚,莫沁然却叫道:“秦潇快跟我去救人!”

她身形先一步出了城墙,几步赶下,一把拽住羽澄就运功向上飞起。

李白安顿时就省了力道,他从旁和盛思蕊一齐托住明墉向上猛跑。

而秦潇也已赶到周烔身边架住一齐发力,这几人就在第一支巨弩射出前跳回城墙里!

周烔是最后进入城墙的,他就觉得好像魔兵的手就要抓住他的脚踝一般。

他眼看着巨弩就在眼前正欲发射,忙低头扑倒在城墙上。

他耳边就听到嗖的一声巨响,而后头上就好像有一股燃烧着的火流冲将出去!

第一排二十几支巨箭相继如破空的火蛇一般射了出去,几人回稳找了个空隙观看。

真的是好险,潮水般的魔兵都要堪堪把住城墙了!

当先的魔兵被这势大力沉的、尚且还烧得通红的青铜弩箭瞬间射飞出去。

这些滚烫的青铜弩箭,只是稍微冷却定型,却是温度极高!有的在空中就直接变成了火箭,扎进了魔兵的体内,后顺势燃烧起来。

而还没等魔兵继续翻滚登上城墙,第二排巨弩又相继把登城的魔兵射飞了出去。

就这样,连环弩的机关启动之后,铜汁源源不断注入,巨弩就击发不停。

一时间,虽然魔兵前仆后继,如浪潮般一浪高过一浪,但始终没法攻上城墙。

钱千金看着先圣面有忧色,不禁问道:“离魔兵撤退还有多久?”

先圣摇摇头道:“很难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血光!”

钱千金心里一抖又问:“那这些连发弩能撑多久?”

先圣又摇摇头道:“这回矿铜准备不足,现在就开始融铜器了,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钱千金一听心下顿时凉透了:“那此消彼长,也就是过不了多久魔兵就会攻上来?”

“放心!”先圣看看他勉力笑道,“有了诸位英雄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还有最后一招取胜!”

“是什么?”钱千金很急切地想知道这绝境求生的法子。

“不过那样,就要毁了我族先人被魔兵占据的尸身!”先圣有些沉痛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那样做的!”

钱千金这时都想骂先圣了,怎么没受过腐儒的教化,人却这么迂腐呢?在全族的安危和先人的尸首面前,要选哪个还不是一目了然!

他们在这说话琢磨,可是城墙上的人却一点儿没闲着。

几位在一线抗敌的此刻都已快累得虚脱了,只得在一边饮水休息。

而剩下原先在城墙上的三人,则用上能用的家伙,全力将企图趁间隙登上城墙的魔兵捅下去。

盛思蕊恢复得最快,很快也加入进去了。

明墉试了半天手臂都跟灌了重铅一般,只得作罢,在身后不停吆喝着思蕊小心云云,惹得盛思蕊还得不时回头嗔他。

而李白安却是十分焦躁,他眼见着从那出口还有魔兵不时涌出,而下面也已有不少魔兵碎尸重组起来,继续攻击。

他十分清楚,要是再这样此消彼长,那城墙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先圣到底还有什么致命武器,藏着掖着顾忌着就不使出来呢?还有现在铜水已经熔出来了,先民们为何就没人上城迎击魔兵呢?就在那里眼看着魔兵攻上,秘境覆灭?

他正想着,就见从右侧山坡上突然金光闪起,一队骑兵如疾风般冲下山来,杀进魔兵的后阵。

盛思蕊也看到了,她不禁兴奋地惊呼道:“那是金甲巨人骑们!他们终于来助阵了!”

就见这些不死的人马战士举剑在魔兵阵营中来回冲杀着。

那场面就如同在敌后突袭的铁骑,杀得敌人措手不及,气势是威风至极。

可魔兵却仿佛并不想跟他们恋战,而是一窝蜂地向城墙上扑。

就听先圣长叹道:“他们怎么来了?我不想要他们来送死!”

钱千金一听就生气了,且不说是全族的生死关头,就说自己人都是全力以赴,几乎都要把命搭上了!可他们为何就不能送死?这可是他们族里的事,难道拼死一战还有什么不对吗?

他气是气,不过还是压压怒火,缓和口气道:“先圣,都是存亡的当口了!我们本就该同仇敌忾,拼死一战!我们尚且活着的都情愿赴死!何况是他们都已经死了的呢?”

这话即暗藏着责怪,又夹杂着提醒,他相信先圣能明白。

却听先圣叫道:“不一样!他们不一样!他们为了北境已经全族死光了!这最后一点英灵是封在这残存的肉身里!如果肉身没了,那人马族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儿残留就全都灰飞烟灭了!我曾在亡妻面前发誓,要让这点英灵永存于世!我不能眼见着他们就这样丝毫不存!”

钱千金一听他的誓言,当即就没话了。

北拒族人世代在此抗拒着魔兵,就是因为当初他们在娲族面前立下的誓言。要不怎么会如此坚定执着忠诚地守护着魔兵侵入人间的大门呢?

可见这誓言在他们眼里心里是何等崇高,不容丝毫亵渎!

这时魔兵们在斜坡上都已经堆起来好高,再过不久就算是巨弩再强,他们再拼尽全力,等魔兵滚到城墙般高时,那所有的防守都是无用的了。

此时有个族人擦着汗跑到先圣面前说:“先圣,都准备好了!山体已经挖开了!就等着一声令下,大家就能开启缺口,放注岩浆了!”

众人一听原来先圣的必杀后备是开山放岩浆!那滚烫的岩浆倾泻下来,魔兵还能有什么下场?当场被岩浆烧灭呗!

大家精神振奋,都等着先圣发令。

却见先圣神色沉郁,只是念叨说:“他们怎么来了?他们不该来呀!要怎么把他们叫回来?好像不能,这怎么办……”

钱千金知道先圣是不想违背誓言,毁了人马族不死勇士的肉身。

此举虽是迂腐,但对于重守承诺的部族来说,这却又是让人钦敬得五体投地的地方。如果中华各人都能像这般信守承诺,那世间得是多么美好!

因此他在思想上站到了先圣一边,反而能用异常平静的心态坦然面对任何结果。

盛思蕊从二人的谈话和战场上的变化上,也看出了先圣的顾忌和不忍。

她问羽澄:“姐姐,你应该总和人马族勇士接触,有什么方法通知他们撤退吗?”

羽澄惨然摇摇头道:“不死勇士们只有一灵在心,就是要誓死捍卫北境的安危!除此之外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有时他们会听听我吹的小曲,但也仅此而已!”

盛思蕊只得叹气,就这时莫沁然突然飘身到先圣面前道:“先圣,这些不朽的战士的愿望就是能誓死守卫北境!如果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却让魔兵攻克了北境,那他们的心里得是怎么想,是不是会永远闭不上眼,死不瞑目?”

先圣听了一震,但仍是痛苦地说:“可是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们全族的誓言!我们不能让他们什么都留不下!”

“自古英烈都有英魂!”莫沁然道,“尤其是勇士们的英魂不是要留在世间的,而是要留在人的心里!勇士们只要知道他们的事迹会被后人记住、纪念,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宽慰!勇士们在沙场征战,最想看到的是被他们保卫的疆土能生机勃勃,最想看到的是被他们保护的人民能安居乐业!而他们最想的就是能在身死后,得到永久的安宁!‘但得一曲牵魂引,魂魄安兮回故乡’!您就不想他们的魂魄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吗?”

先圣闻得此言是无言以对,只是眼光湿润地看着还在来回冲杀着的人马族不死勇士。

“我曾学过一曲《猛士还乡》,是蒙古铁蹄横扫欧洲时,为那些战死在异乡尸身无法还乡的战士们吹奏的!这曲子就是他们的安魂指路曲,能让远在万里之外的英魂得到安宁,能够魂回故乡!我这就吹上一曲,您看看这些勇士们是否安心,再做决定好吗?”

见先圣沉默点头不语,她问羽澄:“姐姐是用什么给人马勇士吹曲子的?”

羽澄从兜囊里掏出个椭圆带尖的东西说:“就是这个!”

莫沁然一看道:“原来是埙!幸好我会吹!可否借来一用?”

羽澄忙递给她,莫沁然看看先圣点点头,而后站到城墙边上,眼望着冲杀中的金甲巨人骑,轻启朱唇,吹奏起来。

虽然此刻战场上声音嘈杂,各种击打摩擦的声音不断,可是莫沁然的埙声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李白安一听不禁暗奇:没想到,这姑娘的内力如此惊人!竟能将如此小的乐器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可随着曲子开始,他也慢慢和所有人沉浸到了乐曲之中,恍惚间仿似身外无物,只剩下了这悠悠的曲声。

这曲子没有任何高亢急促之处,悠然间仿佛清风拂面、白云淡淡,让人如置身在茫茫草野中,闻着青草的幽香,感受着土地的温暖。

那曲子掠过每人的心田,就像是母亲的轻抚、父亲的呼唤,有如孩子的小手拉上来时的柔软。

随着乐曲的飘扬,人们仿佛沉浸到了一个宁静的世界,在那里没有苦难,没有激愤,没有离愁,更没有杀戮。

人们似乎都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爹娘,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安详。

那种安宁和宁静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因为那里就是心的故乡。

众人都沉浸在这轻扬舒缓的乐曲中,不禁都是眼角湿润。

盛思蕊已经趴在明墉的肩头热泪不止,而莫沁然的眼角也流下了两行泪来。

再看战场上的人马族勇士们,都齐齐地放下了巨剑。而后他们默默地聚到了一起,围成了一圈,互相搭扶着肩膀拥抱在了一起。任魔兵从他们身边冲撞穿过,却再也不分开了。

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忍不住哭了出来,盛思蕊和羽澄已经痛哭失声。

而这乐曲在莫沁然的吹奏下还没有停,好像这世间只剩了在曲中相拥的勇士们。

先圣不禁老泪横流,他嘴角翕张了半天,才猛地叫道:“先人勇士们,你们一路走好!”

随即他举起手向下猛地一落,身旁的族人看此发出一阵呼号声。而后就听到一阵阵如山崩般的巨响,大地颤动,岩浆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