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帝记:地隐时移 下 六十三、帝起溯源

(一)

众人一听先圣要讲述来龙去脉,基本都停止了对食物的好奇,抱着平生未有的浓厚兴趣,全神贯注听了起来。

不过先圣的整个讲述十分庞杂,华夏上古历史在他的口中时而如雷霆暴击,时而如风雨肃杀。激进处仿似天开地裂,索然处又如同水波微澜。再加之他不停地跳入跳出,将本来清晰的脉络切碎重组,时而以点切入,时而以面带过,让听者无不如同在云雾梦幻中。

当然这些让人十分困惑的感觉的产生,钱千金居功至伟。虽然别人也有提问,但过了一会儿,谁都不知该问什么了。唯独钱千金不时地打断提问,让本就庞大无边的体系更平添了无数的枝节。

当然在获取浩瀚知识的面前,钱千金一向是当仁不让,不过他的困惑迷惘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反而更如掉入了茫茫历史浩海里的孤舟,随着波浪起伏,但除了孤寂至寒外就是更加怅然若失。

等先圣洋洋洒洒把浩渺博大的溯源讲完了,钱千金也一时想不出该再问些什么了,因为他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急切渴望变得无比复杂,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了。

羽澄说先圣今天太累了,就扶他先进去休息,而余下人等则是一派的茫然无措。

见先圣走了,大家才想起吃东西,这次人人都是闷着头吃,集体沉默。当然既是饿极了,也是脑中无法消化刚才听到的庞大知识量。

等大家都吃得七七八八了,钱千金拍拍手先道:“我跟先圣说过了,他允许我看里面的藏书,我先去了!”说罢就要走。

徐三豹一把拽住他道:“老人棍?你干吗?自己拍拍屁股就要开溜啊?”

“什么叫开溜!现在大家都是休息的时候,我去看书有何不妥?”钱千金愤愤道。

“那先圣讲的,你都听明白了?”徐三豹疑惑道。

“关于先古的讲述过于庞杂,又跳脱太大!我也只是勉强听懂大半!这不,好多不明就里的关窍还要在书中寻找答案!”钱千金叹气道。

“那光你听懂了,我可什么都没听明白!”徐三豹叫道。

“对呀!钱先生。从上古几大部族开始,怎么又到了尧,怎么又鲧用息壤,可怎么和我知道的先古传说那么不一样……反正我也是一头雾水!”周烔还在蒙圈最初的一些问题。

秦潇见莫沁然默不作声,开始闭目沉思,他也道:“对呀,先生!我们先古历史学得都不好,大多数都是完全不明白,有些听也没听过!”

莫沁然显然是在脑中思考着先圣的整段讲述内容,一副充耳不闻状。

明墉看了盛思蕊一下,也是摇摇摊手。盛思蕊就笑道:“钱先生,先圣讲的实在是太深太散了,你看我们听了就跟没听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还有先圣是我本家先祖,怎么着也得让我搞清楚祖先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盛思蕊颇有点纠缠的意思。

她看钱千金看她时脸上有种复杂的表情,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些怒气,索性起身到了钱千金身前,用手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谁知钱千金却轻轻甩开她的手,转头哼道:“算了吧!姒瑞小姐,我可当不起你的先生!”话中显然带着气。

盛思蕊立刻明白钱千金这是气自己一直瞒他骗他,忙娇声恳切道:“先生,我哪里是有意骗您?这些事是我在关外离开大队之后才发生的,之前我又哪里知道?不信您问明墉。”

明墉在那边连连点头,以示佐证。

“哼!姓盛,叫思蕊!六年前你才十岁,就能随口编出这等圆滑的话来!既保持了原称原名,还藏了个滴水不漏!我真是老糊涂了!还觍着脸当了你六年的老师!就这手段,你该教我学问才是!”钱千金继续气道。

盛思蕊拉着钱千金的衣襟哀求道:“师父,钱先生,您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师父!我本意是与圣族那些一刀两断,永不再见!这才瞒着你们!我可不想让师父们觉得我是个有故事的小孩,我永远想当你们最疼爱的小孩,每天在你们面前撒娇!谁想到祁主使他阴魂不散,竟然这样还能找上我!我错了,师父,钱先生!”她拽着钱千金的衣襟边说边眼波闪闪,似要流下泪来。

几个师父看盛思蕊要哭,都开口相劝。

李白安道:“钱先生,其实这些明墉都跟我说了,只是我没来得及跟你们说罢了!蕊儿也并非有意要隐瞒,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你就消消气!”

其实明墉一直谨守诺言对他瞒着圣族这段事,但李白安此时这么说无非是要给盛思蕊打圆场。

盛思蕊一听此言还真以为明墉把什么都跟义父交代了,狠狠地瞪了明墉一眼,心道好呀你敢违背诺言!这么点秘密都守不住,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可随即她又想,毕竟义父是这里顶大梁的,他知道又无不可,而且有了这个铺垫,他这时还能来为自己说话,所以呢明墉似乎也没多大错。

可是明墉被盛思蕊的一眼惊得浑身发寒,他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只能不停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盛思蕊。

他人情世故远比几个小的练达,焉不知李白安是在借由头为盛思蕊辩解。不过他心道:李叔你为思蕊辩驳,可别扯上我呀!这下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思蕊日后得怎么看我!

秦潇心中却是黯然:没想到师妹与这小子相处不过几十天,就能倾情托付,什么秘密都告诉他!我与她也算青梅竹马六年,还不如个刚认识的外人!

不过他一想旁边还有莫沁然,失落的表情也转瞬即逝。他看看莫沁然,却见她仍心无旁骛地在专心思索。

他不由得心下一阵索然:沁然哪里都好,就是对身外事都漠不关心,也没什么乐趣,似乎总有些他猜不透的大心思!这可不如思蕊那般简单直接要好!

晋先予道:“哎呀老钱,别和个孩子过不去呀!她都是无心的!就饶了她吧!”

徐三豹拍了一下石桌怒道:“我说老人棍,我看你是越来越像个娘们儿了!怎么心眼儿这么小!到了这里什么都大,你的心胸就不能大一些!”

周烔却扑通一声跪下道:“钱师父,我替师妹给您下跪磕头了!您就看在她能逗您开心的分上饶了她吧!”说罢还真磕了个响头。

他心思直率单纯,此番行为纯粹发自内心,并无半分惺惺作态。

几个小的一看周烔跪了,也都纷纷要下跪。谁知钱千金喝了一声:“都给我起来!”

大家一愣,就听钱千金正色道:“你们都没听先圣说吗?人生在世除了父母天地,没什么是值得跪的!我要你们从此站直了身板,谁都不跪!”

大家都对钱千金这一表态感觉惊奇,钱千金却接着幽幽道:“说得好!枉我自问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却连这个简单的道理还要古人点破!人为什么要给别人跪呢?无非是跟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人施舍!可你们都活得堂堂正正,也能凭本事糊口谋生,为什么要跪?我们为你们传业解惑,那也是应尽职责,你们要心存感谢也不必看重这些表象。我们可不是教你们做软骨头的奴才!”

钱千金这一番转变倒是惊了所有人,连徐三豹都忍不住问道:“老人棍,气糊涂了?怎么……”

“我没糊涂!我终于明白了我们的先人本都是顶天立地、坦坦****的人,我们这见到权贵的奴才相,根本就是几千年来的皇权官僚强行给我们灌输的!让我们以为本该如此,让我们习以为常,终于一代代全都变成了皇帝权贵的奴才!”

大家听他突然愤然说了这么一通,也都不知他搭错了哪根筋,这还是一直固执保守的钱千金吗?这还是在初遇孙文时对他冷嘲热讽的老派文人吗?

“以前我还以为一切都是自古传下,理所应当!今天听了先圣的话才觉暗中见火光!你们都坐下,听我把你们没听懂的说说!”

钱千金看看盛思蕊,一把抓住她的手拍着轻叹道:“师父哪是怪你!那是担心你!你怎么有这么大危险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非要自己憋着,自己解决!你当我们是什么,身外人吗?师父可早就把你当亲人了!”

盛思蕊听着眼泪夺眶而出,嚅喃道:“钱师父……”

“别哭,蕊儿!以后有什么危险都要告诉师父们,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无论怎样都有师父们给你做后盾!”

钱千金对盛思蕊的偏爱是极重的,他不同于李白安的一视同仁,对这个淘气乖张的女娃有着从骨子里透出的疼爱,而这种情分也是他说不清的。

他又看看明墉道:“你小子要敢亏待我的蕊儿,我就……”他想想自己不会武功,就一指徐三豹道:“我就让三豹把你拍成一饼!”

众皆哄笑,徐三豹更是拍手道:“老人棍,你终于会说人话了!这下咱俩儿终于有得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