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几人行着就感觉天光似乎越来越亮,但根本就见不到太阳,或者说根本就见不到天空。抬头望虽然一片明亮,可哪里有一丝云,或者看到天的湛蓝色。

而且这里是丝毫不觉得冷,按理说外面已经到了东北的数九寒冬,按东北人的说法是“冻掉下巴冻掉腚,撒泡尿做个冰柱”。可这里呢,越往里去就越热,几人都已经脱掉了皮毛棉袄,可丝毫都感受不到冷。

钱千金倒是去过山中的南京的汤山野生温泉,那里就算是冬天,靠近了都不觉得冷。可南京再冷也是江南,环境温度怎么能和极北同日而语?再加上这里也没感觉到热气水汽呀?

大家对这里的感觉是封闭但不压抑,闭塞却不憋闷,觉得都是呼吸通畅,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盛思蕊问道:“羽姐姐,我的姒是古姓。那您的羽姓是羽毛的羽吗?怎么也没听过,不会也是古姓吧?”

羽澄道:“妹子,我这姓可是上古传下来的族姓!说起我们族你一定听说过,羿族听过吗?”

“羿族?”盛思蕊还是小女娃时就出了海外,虽然有钱千金传授文化,但那只是出自一人之口。

俗话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长的是知识,游历长的是见识,哪怕是每天在外面闲逛也能知道不少人情方物,可惜他们在海外没这条件,那对中华大地上的事又能知道多少?

见盛思蕊苦思,羽澄笑道:“说我们的一个祖先,你一定知道!后羿听说过吗?”

“哎呀!原来是射日的后羿呀!是那个羿族呀!”盛思蕊恍然道。

其他人一听是后羿的后代,都十分惊奇,纷纷支棱起耳朵听。

“后羿只是我们祖先之一,但由于他太有名了,再加上当年那场大战之后我们族里人口锐减,很多姓的人都战死了,所以之后出生的女子姓羽,男子姓升!”

“上羽下升为羿,”盛思蕊喃喃道,“可是你们族里为何女子取上面呢?”她的意思是不是华夏自古重男轻女吗?怎么男子的反而要姓下面的。

众人也都好奇这个答案,都侧耳倾听。

“谁说上古之人重男轻女呢?你看我就是族里最后的勇士!当然关于这个讲起来也长着呢,还是等着先圣讲给你们听!”羽澄道。

虽然她面上一点儿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可每到要多讲的时候,羽澄却总是推说要先圣讲,这让人就不免猜疑了。

终于回过魂来的钱千金对这些远古之事也是倍感兴趣,但见问不出什么,就眼珠一转道:“我看姑娘八成也对这些上古之事不太明了,懂了!懂了!不勉强!”

“谁说我不知道!”羽澄倔强地回头道。

钱千金一见对方上钩,不紧不慢地笑眯眯道:“那姑娘就说说也好为我等解惑!”

谁知羽澄突然又转过头去道:“知道我也不说!一定要等先圣讲给你们听!”

钱千金一看这倔姑娘不上钩,正想换个方式套话,就听盛思蕊问道:“姐姐为何一定要先圣讲呢?难道很多事只有他知道?”

此话一出,钱千金默默点头暗道:还是蕊儿机灵,懂得绵里藏针!

他怎知盛思蕊纯粹是见了羽澄就毫无戒心,心直口快顺嘴就说了。

就听羽澄目光中露着茫茫的关爱道:“先圣年纪大了,平时也没什么人能跟他说话。上次外人来时离现在都十多年了,也是他最后一次高兴地说了那么久!你说我怎么能忍心夺了他这唯一的兴致呢?”

众人一听既是惊讶又是肃然,原来这姑娘看似勇武,其实内心竟如此为他人着想!

“等等,”李白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姑娘说十年前就有人来过了?”

“哎呀!倒是忘了里外有别,是我们的十多年,那就是外面的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虽然之前也听她说过这里感觉也就半日,外面却已经半月了,众人当时是又惊又疑。但一听这里的十年就相当于外面的三百年,无不惊骇至极!

难道他们到了传说中仙境?不是有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吗?难道是真的?可这里怎么是一比三十的算法?难不成真实的情况是“此间一日,外面一月”?

钱千金是饱学儒生,又在西洋接受了唯物论的熏陶,怎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他轻挑眉问道:“姑娘说得是好轻松,你可知三百年前是什么时代呢?”言下之意是羽澄是编的。

“明朝马上就亡了!”

钱千金一听没难住,接着问:“那姑娘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呢?”

“一晃我这十年,清朝马上也要亡了!”羽澄波澜不惊道。

虽说这几人现在已经对满清的朝廷失望透顶,但谁也不能判断朝廷马上就亡了。虽说八国联军都占了京城,太后皇上都跑了,但总有回銮的一天,这就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直沉默的晋先予发问道:“姑娘,我大清虽然遇到些风雨,可国基尚存,国脉尤固,你怎么如此咒我朝廷?”

他话语中带着些许愤慨,此话倒是由衷而出。还没等羽澄没答话呢,一直伴在车头慢慢奔跑的聚灵忽然回过头来朝他龇牙低吼。

那巨型狼头嘴里龇出的宝剑般的獠牙顿时把离得最近的钱千金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

徐三豹忙扶住他道:“你个柴火棍儿,站都站不稳!还有老晋,这操蛋朝廷亡了更好,你还留恋个什么劲儿?”

羽澄意味深长地看看晋先予道:“怪不得聚灵唯独对你不太友善,原来你的心思和别人不一样!”

晋先予忙道:“谁说的!不,我只问你,你在这封闭的地方,何来的这亡国推断?”

他这一说,别人倒是没把羽澄说的话往心里去,而是等着她进一步解释何来这等预言。

羽澄叹道:“哎呀,我都说了,我们虽住在这里,但并不是与世隔绝!差不多不到两年前,我还出去过一次,到过天津,那时洋人都有了……那叫什么……对了,租界!按我们先圣之前的断言,清朝亡国也就在不远!”

钱千金心算着,她说的时间应该是鸦片战争后,还是道光爷时期,那时太平天国还没开始起事作乱,这先圣就推断大清要亡了?

他问道:“就凭您的先圣以前的推断就说大清要亡,是顺嘴说的,还是有何凭据?”

“哎呀,一看你就是个死脑筋的读书人,我家先圣可是见识过多少朝代兴亡,没有哪朝能熬过他一觉之隔的!”

众人再次骇然,这是什么人,睡一觉就换了个朝代,那不是比烂柯人盘棋百年还要夸张,简直是直逼庄周梦蝶般的虚幻!

“哎呀,怎么又和你们说多了!反正快到了,一切都听先圣给你们细细讲来!”

众人满揣着无比的狐疑,怀着难以言表的忐忑,开始闭嘴不言。

秦潇想和莫沁然聊一聊,却见她眼神中充斥着迷离,对他投来的目光不理不睬。

周烔则是用心思索良久,才在那里小声喃喃道:“要是我在这里待上一年,那婉毓可怎么办呢?……”

明墉自打受了盛思蕊突如其来的幸福一抱后,就再难寻机会跟她说句话。

此刻见羽澄闭嘴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了,他凑到盛思蕊身边想插空说说心中的波澜,可见盛思蕊和羽澄并排站在车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也只能讪讪退后。

众人在一片打开的明亮中沉默着,内心都翻腾着各自的想法,可是谁都没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