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毁灭

1

费小兵的妻子吕欣住在星源镇最北面的一座老院子里。刘同和薛菲赶到时,何落和几个警员正站在院子中央和一个长发胖女人说话。经人介绍,刘同得知这人正是费小兵的妻子,她说话时显得有些紧张,双手捏在一起,似乎在不停擦汗。

院子上方搭满了藤蔓植物,阴凉之下有微风。何落介绍了刘同和薛菲的身份,吕欣便请他们进屋说话。屋里有俩孩子,稍大一些的女孩七八岁,小一些的男孩只有三四岁。刘同进屋时,他们正在抢一辆玩具车,吕欣嫌麻烦,便打发他们去院儿里。

刘同来到客厅侧边的卧室看了看,问道:“孩子平时睡这儿吗?”

“不,他们睡西边小房。”

“嗯。”刘同四下打量,“空调是新换的?”

“是啊,最近天热,老空调不好使。”

“你给孩子买了不少玩具啊。”

“哈!都是他爷爷奶奶买的。”吕欣拍打了几下沙发上的坐垫说,“二位坐下说吧,我去给你们倒水喝。”

“不用了,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别客气,大老远来了,总得喝口水吧?”

刘同让薛菲坐下,自己的视线则在屋里游走:“费小兵多久没回来了?”

吕欣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抱怨道:“那个畜生已经四年没回来了,根本就杳无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我现在带两个孩子,真不知道该向谁诉苦。”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毁“大概四年前吧,我都快忘了他长啥样子了,这个挨千刀的。”

“他说过他要去哪儿吗?”

“没有,那天一早,他就拎包走了,再没回来过。”

“真是不顾家的男人呀!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镇上的一家粮店蒸馒头。”

“那应该很辛苦吧,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钱?”

“是啊,也就一两千。”

“恐怕不止吧?”薛菲突然说。

“顶多两千块。”

“你这台五十多寸的三星液晶电视,至少要一万多块吧?”

吕欣走到电视机旁,笑道:“您说这个呀?这是我抽奖抽来的。”

刘同笑说:“哦?那你的运气不错呀,抽什么奖?”

“网上抽的。”

“真厉害。”刘同指着茶几说,“对了,您这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也是抽奖抽的吧?”

“这个呀……这是我分期买的,听粮店里的人说,这手机好,不爱坏,所以我才一咬牙买了一台。”

“嗯,这倒没错,毕竟手机坏了很麻烦,我也最怕换手机了。”刘同挥手道,“您别站着呀,过来坐下说。”

“好。”

“那卧室里平时就睡你一个人吧?”

“当然。”

“可**为什么会有两面被子和两个枕头?”

吕欣笑道:“嗨!可能是习惯了吧。”

“不介意把枕头上的枕巾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一个烂枕巾,有什么好看的?”

“菲菲,咱们就别劳烦吕女士了,你去拿一下吧。”

“好。”

薛菲刚一起身,吕欣立马从凳子上蹦起来:“警察同志,这枕巾有什么好看的呀?怪脏的。”

薛菲说:“没关系,我们就看一下。”

“不行,那是私密物品,你们还是别看了。”

“哦?枕巾什么时候变成私密物品了?”刘同笑道,“吕欣,说实话吧,费小兵是不是回来过?”

“没有,我可以向天发誓,他从没回来过。”

“这样啊!那不看枕巾也可以,你把手机打开让我看一下,这总行吧?”

“那更不行啦!我手机里都是私人信息,怎么能随便给你看?”

就在此时,何落着急慌忙地走了进来,大声道:“刘队,那小男孩说他爸爸今天晚上要回来。”

此话一出,吕欣仿佛瞬间变成了木偶人,双眼直勾勾盯着何落。

刘同不快不慢地问:“吕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欣强挤出一丝笑颜:“您别听孩子瞎说,那孩子是想他爸了,整天胡言乱语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儿子有精神问题?”

“瞎说!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精神问题?”

“既然没精神问题,为什么要整天胡说八道呢?假如费小兵真的四年没回来过,你何苦要在**放两面被子?一说要看枕巾,你至于那么紧张吗?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怕!总之他就是没来过,请你们快走吧。”

“我会在这里等费小兵回来。”

“好,你不走我走!”吕欣气冲冲来到茶几前拿上手机,大步向门口走去。

何落展开双臂,厉声道:“对不起女士,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让我出去!你们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

刘同说:“吕女士,你要是觉得我们执法有问题,欢迎您随时去公安局反映情况,也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们,但是今天,您必须留在这儿配合我们调查!”

吕欣转头道:“凭什么?”

“我们现在怀疑你老公费小兵与多年前的两起谋杀案有关。”

“这不可能,你们这是诬陷!”

薛菲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诬陷?”

“反正就是诬陷!”

“何落,孩子有没有说费小兵在哪儿?”

“孩子说他爸爸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经常回来。”

“孩子怎么知道他今天要回来?”

“听他妈妈说的。”

吕欣气得直跺脚,最后竟蹲在门前大哭起来。

刘同语重心长道:“吕欣,你可想清楚了,费小兵肯定是戴罪之人。假

毁如你不老实交代,闹不好你会因包庇而受到牵连,到时候你们夫妻俩都进了监狱,试问你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薛菲说:“吕欣,你现在招还来得及,假如让我们把你带走的话,估计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吕欣频频拭泪,起身道:“我说,我都说,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就对了嘛,坐下说吧。”刘同问,“费小兵到底在哪儿?”

“他在广市。”

“做什么?”

“做服装生意。”

“怪不得你卧室里挂了那么多衣服。”刘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吧,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繁花市的?”

“二〇一一年圣诞节那天晚上。”

“离开后他一直在广市吗?”

“对。”

“那天晚上他给你说什么了?”

“他很着急,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有没有开车?”

“这我不知道。”

薛菲问:“他多久回来一次?”

“从去年开始,大概两个月回来一次,之前都是半年。”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要回来?”

“他昨天晚上打过电话。”

“他说他大概几点回来?”

“凌晨左右吧。”

“坐高铁吗?”

“不,他每次回来都要带些东西,所以一般会包车回来。”

刘同说:“吕欣,你要是为孩子着想,那你现在就必须听我的。”

“可以,我都听你的。”

2

黄昏渐渐降临,站在繁花卫视的观景台上,可以看到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许多渔船在夕阳中缓缓向码头移动,这预示着一天又要结束了。

小落端着一杯咖啡,望着目力所及的一切,内心无比纠结。她掏出手

机,拨给刘同,等了几秒钟,她说:“老公,在干吗?”

“今天晚上要抓一个嫌疑人,我正在部署。”

“哦,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可能回不去了,你自己吃吧。”

“那……你照顾好自己,危险的时候别逞强,明白吗?”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刘同问,“你忙吗?”

“还可以。”

“嗯,你昨天不是有些感冒吗?今天吃药了吗?”

“吃过了。”

“那种药必须按顿吃……”

“我知道啦,你快去忙吧。”

“我今晚可能要稍晚些回去,你先睡,不用给我留灯。”

小落看了看手上的婚戒,笑说:“我今天突然感觉你送我的钻戒其实挺漂亮的。”

“是吗?”

“好了,快去忙吧,我还有一堆稿子要看呢。”

“知道了。”

挂断电话,小落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整理一番,最后将电脑旁那张全家福照片从相框中抽了出来,望着女儿芊芊抱着那只叫“洛基”的宠物犬,小落不禁又泪眼迷离。她把相片塞进挎包,然后来到总监办公室,陈嘉凡问她什么事情,小落说:“我今晚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新闻就让晓薇播吧。”

“什么事情?”陈嘉凡问。

“我母亲身体不太好,想过去陪陪她。”

“哦,阿姨怎么了?要不待会儿我也去看看吧?”

“不用了,还是心脏问题,等过几天情况好些了你再去吧。”

“那也行,这个年纪的人是要小心一些,明天你也别来了,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带阿姨去医院看看吧。”

“谢谢陈总,那我现在去给晓薇说一声?”

“不用,我马上要去新闻组,你赶紧回吧。”

“陈嘉凡,谢谢你。”

“搞什么呀?我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小落笑说:“怪吗?”

“怪!”

毁“那我走了,你和晓薇说一声,这两天就拜托她了。”

“快走吧,我还忙着呢。”

小落开车回家,天色已悄然变黑,她走进卧室,给自己的花浇了水,然后把所有相框里的照片全都取了出来,并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床头上的婚纱照是最后拆下来的。小落带着这些东西来到车库,用角落里的破纸箱拢了堆火,将照片通通丢进火里。火焰越腾越高,小落的眼泪仿佛金色的玻璃珠,一颗一颗掉在地上。十几分钟很快过去了,火里的回忆全都化成了灰烬,仿佛被人一吹,全都消散而去。小落自言自语:“刘同,忘了我们吧。”

小落用灭火器将火扑灭,然后开车驶离别墅,她反复看着车上的时间,似乎在关注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汽车刚驶入滨海大道,小落的电话突然响了,接通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落姐,你在哪儿?”

“我马上就到,那边情况怎么样?”

“沈斌的司机刚把车从地库里开出来。”

“能下手吗?”

“可以。”

“那你们小心点儿,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你就放心吧,我们三个人,车也没挂牌,分分钟把司机带走。”

“千万别打伤他,凌晨过后放他走就行了。”

“知道了。”

小落将车停在了金格大厦楼下,刚拉起手刹,一个头顶鸭舌帽、面戴口罩的年轻人打开车门,坐进副驾说:“小落姐,人已经拉走了。”

“这么快?”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年轻人将一把奔驰车钥匙丢在中控台上,“你拿好了。”

“谢谢你。”

“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恐怕我现在还在蹲大牢呢,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小落姐,你到底想和沈斌说什么?”

小落看了看时间:“我下来再告诉你,你快走吧。切记,千万别伤害那个司机。”

“好,我听你的。”

年轻人离开后,小落径直向那辆车牌号是66666的奔驰车走去,然后坐进车厢,紧紧盯着金格大厦的大门。约莫九点钟,沈斌和另一个男人信步而出,小落连忙发动汽车,并缓缓开到大门前,她将副驾驶一侧的玻璃窗摇下一条缝隙,听到沈斌对男人说:“明天你去把合同签了,银行那边我出面。”

“知道了沈总,你就交给我吧。”男人点头哈腰道,“哎?这司机见鬼了吧?喂!还不下去给沈总开门?”

“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合同要出一点儿差错,我拿你是问。”沈斌说。

“好的沈总。”

沈斌亲自拉开车门,坐进后排,然后摇下车窗说:“还有一件事。”

“沈总请讲。”

“明天早上开会的时候,让副总也过来听一下。”

“好的。”

沈斌摇起车窗,朝小落说了声:“走吧。”

汽车一眨眼驶出金格大厦前的空地,沈斌望着窗外,低声道:“小超,你今天怎么了?又碰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小超今天有事儿,让我来帮他送您一程。”

沈斌立马看向驾驶位:“你是谁?”

“您别紧张,我是小超的朋友,他今天过马路的时候让车给碰了,所以让我过来帮他送一下您。”

“车祸?严重吗?”

“轻伤。”

“哦,那就好!”沈斌再次看向窗外,想了想又说,“你明天就不用来了,公司还有别的司机。”

“知道了沈总。”

沈斌透过正中的后视镜又多看了小落一眼,说:“我怎么感觉你有些面熟呢?”

小落笑道:“是吗?”

“有些像繁花卫视的那个主持人。”

“嗨,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可光长得像有什么用呢?我哪有人家那本事呀!”

“那主持人可是个狠角色呀!”

“是吗?”

“我非常欣赏她,曾经也想过把她挖过来,找了不少中间人向她表示这个意愿,但这姑娘就是不愿意。”沈斌用手捋了捋满头白发,笑说,“我们公司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种又有良知又有责任感的人呀。”

“看来您对企业文化的要求还蛮高的。”

“你叫什么名字?”

毁“我叫刘羽芊。”

“小刘,我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你叫我。”

“好的沈总。”

沈斌向后一靠,闭目养神:“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吧?”

“当然,小超说了一下午,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啦。”

“那就好。”

奔驰车缓缓驶出繁花市,一路向北,最后爬上北郊的龙岩山。沈斌在车身颠簸中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问道:“小刘,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龙岩山啊!”

“你记错地方了吧?怎么能来这儿呢?”

“沈斌,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位很厉害的主持人。”

“什么?”沈斌略带疑惑,但毫不惊讶,“你是齐小落?”

“沈总,不得不说,你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呀!平时总戴着一副慈悲为怀的假面具,累不累?”

“什么意思?”沈斌双手握住副驾驶的座椅,身子向前一倾,“齐主持人,你先把车停下来,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你看好不好?这山上的公路很危险的。”

小落从兜里摸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录音键道:“沈斌,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要不说实话,我就把车从山顶开下去,咱们一起粉身碎骨,听懂了吗?”

“小齐,你这到底是要干吗呀?”

“第一个问题,有一个叫林风的律师,他曾代理过华新石材厂尘肺病工人的维权案,最后惨遭毒手,并被人埋在了海波岭的雨林中。告诉我,是不是你买凶杀人?”

“什么?那律师死了吗?华新石材厂的案子你不是报道过吗?我们也配合政府进行了妥善处理,那些工人也得到了赔偿,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律师呢?”

“我再问一遍,是不是你买凶杀人?”

“我没有!”沈斌理直气壮道,“我沈斌这辈子向来只说实话,做过的事情我一定会认。小齐,你要相信我。”

“第二个问题,我女儿刘羽芊,是不是你派那个叫韩三立的黑车司机给撞死的?”

“什么?韩三立撞死你女儿?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我报道华新石材厂之后。”

“小齐,你别哭,咱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韩三立出狱后,立马得到了你们金格集团的垂青,他能独家代售你们金格制药的‘百草灵丸’,你敢说这和他撞死我们家芊芊毫无关系吗?”

“韩三立是怎么和金格制药勾结在一起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查清楚,你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女儿是不是你派人害死的?”小落怒声道,“说!”

“不是,真的不是我,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小落一声冷哼,擦着眼泪笑说:“我就知道沈总不会说实话。你这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真是太猥琐了。”

沈斌看向窗外,发现汽车沿着山路,越爬越高,连忙说:“小齐你别激动!咱们把车先停下来,有事儿好商量嘛!这些事情我可以配合警方调查,你总得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吧?”

小落拿起录音笔,按下关闭键道:“不,警方是查不到你的,因为你是个厉害角色,而且我也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去祸害人间。”

“小齐你别冲动,你还这么年轻,不至于为这些事情,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小落将录音笔丢在副驾上,淡淡地说:“那是我女儿,我最爱的女儿。”话音未落,小落狠狠踩下油门,奔驰轿车像丧失理智的野牛向前冲去。一股强烈的推背感令沈斌大惊失色,他连忙拉下安全带,快速锁合。就在他看向齐小落时,汽车突然失去轰鸣声,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而来。车窗外,骤然陷入一片无际的黑暗,一切都安静了,那明亮的车灯在崖壁之间越变越暗。

“刘同,请原谅我。”小落说。

3

将近凌晨,星源镇终于从商人和渔民奔忙的身影中抽离出来,此刻它异常宁静,只有几家大排档门前,还有零星宿醉的人哼着小曲、讲着老故事。吕欣家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安插了执行抓捕的警员,刘同和薛菲坐在不远处的车里,他们手中的对讲机不时发出“嘶嘶嘶”的响声。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等待一辆汽车的到来。十二点十七分,对讲机突然传来何落的声音:“刘队,有辆白色轿车,正在朝这个方向驶来。”

“好,大家注意隐蔽,等汽车停下来再说。”

毁“收到!”

没过两分钟,一辆白色轿车缓缓进入了刘同的视野,刘同朝对讲机说:“大家先别动,等人下车后再说。”

白色轿车在院门前停了一下,然后又开走了。

“刘队!”何落说,“他跑了!”

薛菲说:“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刘队,再不追可就来不及啦!”哈小鹏急说。

望着汽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刘同低声道:“先别急,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薛菲将手伸向车钥匙,却被刘同一把拦住。

“章毅,开始监控跟踪。”刘同朝对讲机说。

“是!”

薛菲皱眉道:“要是他在监控盲区换车逃跑呢?”

“不会,我怀疑他是在踩点儿。”

“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假如他刚才发现异常的话,那辆车绝不会以那么慢的速度离开。”

“但愿你是对的。”

就在此时,何落的声音再次响起:“刘队,车又开回来了。”

刘同朝薛菲一笑:“你看,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太心急,干了好几年的副队长,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

“你也别得意,万一让他跑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你就放心吧,我让他今天有来无回。”

二人说话间,白色轿车又回来了,这次它在院门前停了大概两分钟,然后又开走了。直到第三次回来的时候,副驾上才下来一个人,他东张西望半天,又走到大门前侧耳倾听。

刘同朝对讲机说:“李亨,让吕欣说两句话,声音大点儿,最好是骂孩子。”

“知道了。”

那人似乎听到什么,于是回到汽车旁,向车里说了几句话,没多久,主驾上的人也下来了,而副驾上的人从后备厢取出几个大包裹,然后坐进主驾,最后驱车离开。

刘同对薛菲说:“看来主驾上的人才是费小兵,这家伙可真是老狐狸。”

“假如副驾发现院子里有异响,费小兵一脚油门就跑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刘同举起对讲机道,“何落,把那辆车堵住。”

“是。”

“小鹏,他马上要去敲门了,准备收网。”

“是。”

刘同先行下车,薛菲紧跟其后,院门前的人看到不远处的车上突然跳下来两个人,立马慌了起来,他一边装作敲门,一边不时转头看向刘同。

“兄弟!”刘同喊道,“打扰一下,能不能借个火?”

那人一个转身拔腿就跑,刘同喊道:“别跑啦,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

守在路口的警员们全都一下蹦了出来,与此同时,院门也开了,吕欣跟着李亨他们一起走了出来,看到费小兵原地打转,她哭喊道:“小兵,对不起!”

费小兵无路可退,指着吕欣恶狠狠地说:“臭娘们,你敢卖老子?”

哈小鹏冲上去就是一记飞脚,警员们一哄而上,将费小兵死死按在地上。

“少在这儿给我老子老子的!”哈小鹏连声呵斥。

“费小兵,我也不想在孩子面前让你难看,咱们回局里说吧。”刘同挥手道,“小鹏,送到车里去。”

“警察同志,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凭什么抓我?”费小兵仰头质问。

“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那您倒是说说我干了什么呀?就算是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吧?”

薛菲问:“林风你认识吗?”

“什么林风?林风是谁?”

薛菲一声冷笑:“苏塔你总认识吧?”

“不认识,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刘同说:“好了,先别问了,带回去再说吧。”

就在此时,身后的吕欣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握住刘同的手臂哭求道:“刘警官,你要把他带去哪儿啊?”

“别激动,我们带他回局里问话,一有消息我会及时联系你的,好吧?”

“不是说好在家里问的吗?不是说好的吗?”

“家里有孩子,难道你愿意让孩子看着他们的父亲戴着手铐坐在那儿吗?”

费小兵骂道:“你滚回去看孩子吧!我什么都没做,他们拿我没办法。听到了吗……滚啊!”

“小兵,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那几个包里是给你和孩子买的东西,都拿进去吧。”

“吕女士,回去吧。”薛菲说,“费小兵到底有罪没罪,我们会尽快通知

毁你,好不好?”

就在收队回去的路上,薛菲突然接到蒋飞打来的电话:“刘同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薛菲转头问:“刘队,蒋局说你的电话为啥打不通?”

刘同掏出手机看了看,笑说:“没电了。”

蒋飞隔着电话喊道:“快让刘同接电话。”

薛菲将手机递过去说:“喏,蒋局好像生气了。”

“蒋局,您怎么了?”

“你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老婆出事了。”

刘同心头一惊,磕磕巴巴地问:“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你赶紧去第一人民医院,听你爸的口气我觉得情况可能不太好。”

“哦,我知道了。”刘同挂断电话,转头对薛菲说,“菲菲,去医院。”

“小落姐怎么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刘同突然想起下午,小落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什么你要照顾好自己,危险的时候别逞强,还说钻戒其实特漂亮,“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你先别急,应该不会有事的。”薛菲急打方向盘,“小落姐那么聪明,能出什么事儿呢?”

汽车刚停在医院门前,刘同便跳出车门,一路跌跌撞撞向大门跑去,薛菲和哈小鹏等人紧随其后。在三楼手术室的走廊里,刘同看到了相拥而泣的母亲和岳母,还有繁花卫视新闻组的许多人,他们都在连连拭泪。刘父则站在最远处,靠在一个担架车旁,车上盖着白布,白布下似乎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很安静,和照片里的画面一样安静,那个人又是静止的,和照片里的时钟一样,静止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

刘同仿佛被冻住了,他向担架车走去,每一步都像陷在松软的海绵里,走着走着,他感觉怎么也走不到那儿,好像越离越远。他突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哈小鹏上前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咬了咬牙,他又吃力地爬起来继续向前,终于还是来到了担架前,他表情呆滞、泪眼迷离道:“爸……这不会是小落吧?”

“小落开车,载着金格集团的沈斌,冲出龙岩山山顶的防护栏,坠亡了。”

刘父满眼含泪,叹息着向身旁的安全通道走去。

刘同抬起颤抖的右手,向前移动了几厘米,又突然狠狠攥起拳头,双腿

一弯跪在担架前,视线在白布上来回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一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就像在呼唤一个早已消失在远方的人。站在走廊两侧的薛菲等人也都潸然泪下。

“小落,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不是说好要重新开始的吗,你怎么能骗我呢?”

哈小鹏上前道:“刘队……”

薛菲说:“别打扰他,让他哭吧。”

小落的母亲在刘母搀扶下走了过来,哭着说:“刘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妈。”刘同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是我的错……”

刘同转头将手伸进白布,他摸到小落冰冷的手,但却非常绵软,就像骨节都断了一样。不知怎么,一个小东西突然从小落的手边掉在地上,刘同看了看,原来是那枚钻戒。钻戒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小落说,它其实挺漂亮的。

终章

1

六月十二日一早,沈斌身受重伤的消息在金格集团上下不胫而走,各家媒体也都堵在了住院部门口,一拨又一拨的集团高管也在这里汇集,他们似乎都在等一个消息。早八点钟,沈斌从重症监护室里转了出来,他的脖颈和四肢全都被打满了绷带,但意识非常清晰。集团副总让人传话出去,说沈总只受了轻伤,对集团的运营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半小时后,集团发言人终于让住院部门前恢复了正常,但有些媒体仍然不肯罢休,他们甚至推测沈斌和主持人齐小落可能存在感情纠葛,到中午的时候,谣言已经在网上疯传起来。

下午两点刚过,法医钱华走进了薛菲的办公室,他将手里的几份报告放在桌上,低声道:“薛队,你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薛菲问。

“我们在林风腐烂的衣物中找到了一些长约十二厘米的头发,刘队说林风当时是短发,而且人的裤兜里一般不可能有这么多头发,所以他让我拿这些头发和苏塔的DNA进行比对,这是结果。”

薛菲拿着报告认真看了一遍:“这不是苏塔的头发?”

“没错。”

“不是林风的,也不是苏塔的。”薛菲沉思道,“钱华,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你拿这些头发去和费小兵的DNA比对一下,尽快把结果给我。”

“好的。”

钱华刚转过身,又转回来问:“薛队,刘队他还好吧?”

“他在殡仪馆治丧,你晚上可以过去。”

“好,我知道了。”

终“钱华,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我们为了抓凶手已经付出了很多,打起精神吧。”

“知道了。”

下午六点刚过,薛菲和哈小鹏开始审讯费小兵,这家伙睡眼惺忪地坐在凳子上,感觉像喝醉了一样。

哈小鹏重重敲了敲桌面,大声道:“哎!清醒点儿!”

费小兵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有什么就问吧,我听着呢。”

“你给我坐直咯!这他娘不是你休闲娱乐的地方。”

“坐起来就坐起来嘛,你凶什么凶啊?”

薛菲说:“费小兵,咱们就别说废话了,我来问你,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晚,你是不是和苏塔一起将朝升律师事务所的林风挟持至海波岭并将其杀害了?”

“没有。”

“当天夜里开车的司机程英达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还要撒谎吗?”

“那家伙嘴里从没一句实话,你应该好好查查人是不是他杀的!”

“这么说当天夜里你没有去过海波岭,也没有和苏塔在一起?”

“我不记得了,也许在一起吧,但我从没有去过海波岭,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去过。”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你是否开车载着苏塔去了一趟峨山岭的观海亭?”

“没有,这都是谁在那儿胡说八道啊?”

“那你当天夜里在什么地方?”

“我忘了,这都多少年了谁还能记得住?”

“你的妻子吕欣说,那天夜里你回到家后一副焦头烂额、六神无主的样子,你收拾了一些衣物连夜离开了繁花市,为什么?”

“我一个朋友打电话说广市那边能挣大钱,所以我很着急,这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是做生意,为什么经常不回家?”

“忙呀!”

“昨天夜里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司机说,一路上都是他在开车,但在进入星源镇后你多给了他三百块钱,并要求自己驾驶,你绕着房子转了三圈,最后让那个司机去你家门口听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过去在繁花市欠了不少外债,我怕他们上门找我,谨慎些不为过吧?”

“你为什么要说吕欣出卖了你?”

“起初我以为你们是讨债的,谁承想你们是警察呢?”

薛菲抱起双臂,叹息道:“费小兵,你认为这样有意义吗?我们既然能抓你来,你就应该能想到我们是有证据的,现在这么问你,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认罪伏法的态度,不过你似乎不想珍惜这个机会呀?”

费小兵愣了一下,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不就是程英达的诬陷吗?那家伙就是一个毒贩子,他的话你们也信?”

“你好好想想,你在杀林风的时候,有没有在现场留下过什么东西?”

“你们警察现在办案都靠连哄带骗吗?”

“好,那咱们重新再来一遍!”薛菲提高声调说,“费小兵,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七日晚,你有没有去过海波岭?”

“没有。”

“你有没有见过林风?”

“没有!”

“是从没见过还是曾经见过?”

“从没见过。”

“那为什么我们会在林风腐烂的衣物中找到你的头发!”这句话薛菲几乎是吼出来的。

费小兵一怔,狠狠咽了口唾沫,嘴巴似张似合欲语还休,暗自思忖了半分钟才问:“什么头发?”

哈小鹏起身将一张纸狠狠拍在了费小兵面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

费小兵望着手里的DNA比对结果,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小卖部门口,他和程英达将逃出车外的林风抓回来时,林风曾狠狠撕扯过他的头发。

“这个王八蛋,竟然给我玩阴的。”费小兵低声道。

薛菲说:“终于还是承认了,说吧,你和苏塔是怎么杀的林风?”

“我现在老实交代还有什么好处吗?”

哈小鹏怒气冲天:“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讨价还价?”

“小鹏。”薛菲示意让哈小鹏冷静,然后说,“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考虑在记录里给你一个积极配合调查的评价。”

“能减刑吗?”

“一般是可以的。”

“你没骗我吧?”

“不至于。”

终“好。”费小兵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林风的确是我和苏塔杀的,但我没有动手,只是负责按住林风,是苏塔用铁锤把他敲死的。”

哈小鹏问:“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话?”

“那把铁锤被我用塑料袋包着,埋在了苏塔尸体旁的那棵树下面。”

“为什么要包塑料袋。”

“我想这件事假如有天被人发现了,那个东西可以证明我没有动过手。”

“我当时是那么想的,后来在网上看了很多新闻才知道我算是共犯。”

薛菲问:“苏塔杀林风是不是受人指使?”

“对,是一个姓沈的老板。”

“是金格集团的沈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姓沈。”

“苏塔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

“圣诞节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段时间星源镇派出所有一个警察一直在查林风失踪的案子,最后查到了苏塔头上,苏塔把这件事告诉了沈老板,沈老板就和苏塔合伙把那个警察给搞臭了。”

“那个警察是不是叫雷炎?”

“对,就是他。”

“后来呢?”

“那个警察因为涉嫌受贿被立案了,但一直没有被抓住。沈老板担心那个警察有一天会捅出篓子,所以只要苏塔活着就会对他产生威胁。于是圣诞节那天一早,沈老板的人来找我,他们让我夜里把苏塔送到峨山岭的观海亭,他们要杀了他,事情成功后会给我一百万,于是我就照做了。”

“你和苏塔的关系很差吗?”

“不,在我心里,他就像亲哥哥一样。”

“那你还这么干?”

“我要是不干的话,他们会杀我全家。”

“后来呢?”

“他们勒死了苏塔,然后把他从观海亭上丢了下去。”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有,他们给了我一箱子钱,那个箱子被我密封藏在家里,我估计那上边应该有很多指纹。”

“沈老板碰过那个箱子吗?”

“不好说,还有,我当时开的那辆车上有行车记录仪,他们杀人的全过程都被拍下来了。”

“东西呢?”

“和箱子在一起。”

“有没有拍到沈老板的样子?”

“有拍到,当时他们有两辆车,沈老板坐在前面那辆,原本车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离开的时候那辆车车内的灯突然亮了,后车窗也摇了下来,沈老板从车里丢了一个什么东西出去,还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车窗又缓缓合上了。”

“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什么白发苍苍的老人,那分明就是一个年轻人。”

薛菲和哈小鹏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什么?年轻人?”

“你们怎么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怎么会是年轻人?”

“就是年轻人,看上去顶多二十来岁。”

“你没看错吧?”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拿行车记录仪,那上面拍到他了。”

夜里九点多,一大批警员来到了殡仪馆,他们在小落的灵位前一一鞠躬上香。刘同身穿黑色西装,站在一旁一边鞠躬一边说着谢谢。刘同的父母在和亲戚们说话,小落的母亲则坐在与刘同一侧的地上,怔怔地望着那纠缠飘散的一缕缕烟雾。

“谢谢你。”

刘同问:“菲菲,案件有进展吗?”

“咱们出去说吧。”

“好。”刘同对刘父说,“爸,你帮我陪一下来哀悼的朋友们,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

来到殡仪馆门口,刘同点了支烟问:“现在什么情况?”

“费小兵都招了。”

“他怎么说的?”

“林风是被苏塔用铁锤敲死的。费小兵当时负责控制林风,他把那个凶器包在塑料袋里埋在了林风尸体旁的一棵树下。东西已经被我们拿回来了,

终铁锤上的确只有苏塔的指纹和林风的血迹。”

“还有呢?”

“还记得星源镇派出所那个叫雷炎的副所长吗?”

“当然。”

“他是被诬陷的。”

“怎么搞的?”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查林风失踪案,不知道他得到了什么线索竟然查到了苏塔,苏塔把这件事告诉了背后的金主沈老板,于是沈老板给雷炎设了一个圈套。”

“就是那盒装金条的月饼吧?”

“没错,雷炎因受贿被立案调查,但雷炎一直没有归案。沈老板觉得这个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认为苏塔的存在会对他产生极大的威胁,这才在峨山岭上勒死了苏塔,并把他的尸体从观海亭上丢了下去。”

“沈斌……”刘同咬牙道。

“有一件事你可能会非常惊讶。”

“什么?”

“这个叫沈老板的人并不是沈斌。”

“什么?”

“是金格集团的少东家沈云天。”

“这怎么可能?有证据吗?”

“费小兵当时开的车有行车记录仪,恰好拍到他了。”

“可靠吗?”

“视频就在队里,虽然不太清晰,但还是能看出个大概。”

“小落啊,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

“我能理解小落姐的想法,就眼下这些证据来看,也只能证明沈云天与林风、苏塔的死有关,但仍然无法证明韩三立是受人所托故意撞死芊芊的。”

“我会证明,一定会。”

2

住院部十七楼,沈斌正躺在病**听几位公司高层人员汇报工作,家里的小保姆则站在床头,她把那束不怎么新鲜的百合丢进垃圾箱,然后又往花瓶里插了一束新鲜的马蹄莲。汇报进行了大约半小时,公司的人便先后离开了。约莫晚上十点钟,沈云天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他往病床前的沙发

上一坐,笑说:“爸,律师那边已经和检察院打招呼了,齐小落是故意杀人,虽然她死了,那也逃不了法律责任,你好好养病,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

沈斌看了看沈云天油光水滑的脑袋,然后对小保姆说:“小桂,你先出去吧。”

小保姆关门离去,沈斌问:“云天,几年前帮石材厂那些工人打官司的林风律师是不是你叫人杀的?”

沈云天瞪大了眼睛,起身道:“爸,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那你再给我说说韩三立的事情。”

“韩三立?我不认识啊?”

“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金格制药这档子事是你在幕后一手操作的吗?”

沈云天满脸不屑,一声冷笑道:“对,是我一手操作的,那又怎么样?我为公司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你一直嫌我这不行那不行,我告诉你,我赚了将近一个亿!爸,你现在可以认可我了吧?”

“你为什么要用韩三立?”

“这有什么的?谁干得好我就用谁,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齐小落的女儿是不是你叫韩三立开车碰死的?”

“爸,这些都不重要,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您至于这样凶巴巴的吗?”

“不就是死了几个人?”沈斌的血气瞬间涌上脑门,“你这个逆子啊,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王八蛋东西?”

“爸,这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您至于这样动气吗?那个狗屁律师和那个该死的主持人都是您什么人呀?我才是您亲儿子好不好?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损害了公司的正面形象,损害了您的社会声誉,全都该死!您不是经常给我说,一个商人,利益才是最高的追求,我也一直在学呀。”

“你给我闭嘴!”沈斌浑身动弹不得,气得直咳嗽,“去,你自己去公安局自首!”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让自己的亲儿子去自首?你居然为了几个外人让我去自首?”

“你去不去?”

“爸,他们没有证据,你相信我。”

“你不去是吧?好,明天我让副总带你去!”

沈云天立马跪在了病床前,哭求道:“爸,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亲儿子啊!我要是进去了,咱们金格集团谁来继承?”

终“让你这么个心术不正的东西继承公司,指不定还要害死多少人!你回家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爸,我求求你放我一马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小的时候做错事情你都会原谅我的,这次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我原谅你,那些死去的人会不会原谅你?他们的家里人会不会原谅你?啊?”

“你一定要让我去自首吗?”

“你去自首,我给你找最好的律师,说不定法官还能对你网开一面,明白吗?”

“爸,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沈斌一辈子没做过任何坏事,也不许任何人给我的脸上抹黑。”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云天,做错了就要认,明白吗?”

沈云天怒而起身道:“我不!我不会去自首,我不会!老爸,你好好看看窗户外面,你看看这些高楼大厦!这都是我的,是我沈云天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

“只要你死了,这些都会属于我。”

“你放心,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把集团交给你。”

沈云天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脸,眼神里有两道寒光:“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快回去吧,明天我让副总陪你去自首。”沈斌转头喊道,“小桂,小桂!”

沈云天立马来到床前捂住了沈斌的嘴:“爸、爸爸,你听我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沈斌拼命喊着:“你给我放开!”但他的声音既模糊又低沉。

见沈斌一脸宁死不屈的表情,沈云天一跃骑在沈斌身上,然后从沈斌脑袋下抽出枕头,死死压住沈斌的脸,哭求道:“爸爸,我求求你,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行吗?”

沈斌的身体开始拼命挣扎,但由于四肢都打了绷带,挣扎的幅度非常微弱,就像一只将死的麻雀。沈云天起初还只是双手压着枕头,见沈斌有所反抗,他索性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表情从哭诉渐渐变成了疯笑,那笑声无比尖锐,就像从恐怖片里节选出的声音:“……爸爸,你就给我一次机会!等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别闹了,乖乖去死吧,我一定会把

金格集团带向辉煌,好不好?哎呀呀,胳膊就别乱动了吧,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就在此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沈云天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苗方。这个体型微胖的阔太太看到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愣了半天也动弹不得,直到沈云天喊道:“妈!快把门关上呀!”

“哦!好的。”苗方立马关门,快步向病床走来,“云天,你这是干吗?为什么要骑在你爸身上?”

沈云天反问:“你来干吗?”

“我来看看!”苗方把手里的挎包放在茶几上,支支吾吾地问,“云天,你是不是把你爸给捂死了?”

沈云天见沈斌没了动静,这才取下枕头看了看,又附耳倾听了一下沈斌的呼吸:“我爸死了,我爸居然死了?”

苗方眼中含泪:“云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云天从**跳了下来,原本的笑脸这当又哭了起来:“妈妈,我心里难受。”他扑进了苗方的怀里颤颤巍巍地说:“我不就是花钱杀了几个人嘛,我爸居然让我去自首,你说我能不难过吗?”

苗方轻轻拍打着沈云天的后背说:“好了好了,咱们不哭了,没关系的,有妈妈在,啊?”

“我爸还说他不愿意把公司交给我。”

“好了呀宝宝,不哭了,公司都是你的,谁说不是你的了?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要杀人呀?”

沈云天泪流满面:“我也是为公司着想啊,谁承想我爸他不买账,我心里委屈。”

“也就两三个嘛,你不知道,我爸刚才可凶了。”

“没关系,两三个人杀了就杀了,咱们赔钱不就完了。”苗方说,“你先坐下,我去看看你爸。”

苗方把儿子安置在沙发上,然后来到病床前看了看沈斌,说道:“儿子,咱们就说你爸爸是医治无效,听清楚了吗?”

“可以吗?”

“放心吧,交给妈妈,你赶紧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公司以后就靠你了。”

沈云天抹去眼泪:“我用的那种洗发水你给我买了吗?”

“买了买了,今天下午刚托人从日本带回来,快去吧。”

终“哦,那我先走了。”

“开车慢点,你那几辆跑车都被交警队盯上了。”

“你又说我!”

“好好好,我不说你了,快去吧,别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儿知道吗?”

“知道了。”

沈云天离开后,苗方迅速打理了现场,她把沈斌挣扎的面容用手捋顺,然后让他保持一种看上去比较舒服的姿势,最后跑进走廊大声呼救。医生们马不停蹄地赶到病房,在苗方强烈要求下,他们迅速将沈斌送往抢救室,将近十一点半,科室主任向站在抢救室外的诸位集团高层宣布了沈斌死亡的消息。

3

由于沈斌被伤一案涉案人为齐小落,局里决定让刘同暂时回避,不参与调查。眼下这个重担,自然落在薛菲肩上。第二天一早,薛菲带一众干警来到医院,她想将沈云天的事情告诉沈斌,并希望通过他的配合展开对沈云天的抓捕工作。来到住院部十七楼,刘同和薛菲找到了沈斌的主治医师,却听他说:“沈斌昨天晚上去世了。”

薛菲显得有些震惊,眉间挤出三座小山,问:“昨天晚上几点的事儿?”

“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

“怎么死的?”

“我们也不知道,总之送进抢救室前就已经死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但沈太太非常坚持,这才送进抢救室折腾了半天。”

“在这之前沈斌的状况怎么样?”

“除了有多处粉碎性骨折和轻微脑震**,其他也没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他是怎么死的。”

“抢救前病房里都有什么人?”

“就沈太太一个人,后来又进来一个小姑娘,好像是他们请的陪护人员。”

薛菲看了看走廊两端说:“你们的监控运行正常吗?”

“当然,院里经常有医闹,监控是二十四小时运行的。”

“能带我去监控室看看吗?”

“这边请。”

来到监控室,保安调出了昨天夜里的走廊监控,发现九点到九点十分之

间,一共有七个男人先后进入病房。到九点四十二分的时候,七个人全部离开,一位年轻姑娘将他们送到走廊尽头。

九点四十六分,小姑娘又回到病房,九点五十七分,一个年轻男人在病房外徘徊了几秒钟,然后推门而入。

薛菲说:“是沈云天。”

十点零三分,陪护的小姑娘走出病房,然后消失在画面中。十点十七分,一个穿着红色束腰连衣裙的女人进入画面,她步伐轻快,手上拎着一个绿色的挎包。就在她推开病房大门的一瞬间,明显能看到她有一个愣住的动作,持续时间在七秒钟以上。

“这位短头发的女人是沈太太吗?”薛菲问。

“没错。”医生点头道,“就是沈太太。”

薛菲将视频反复看了几遍,拷贝之后,然后带人离开了医院。她打电话向蒋飞汇报了情况,蒋飞说先调查吧。沈斌死后第三天,薛菲打电话给蒋飞汇报案情,蒋飞说自己正在星辰殡仪馆,陪同市领导参加沈斌的追悼会。

薛菲说:“那我现在立马过去抓捕沈云飞。”

蒋飞问:“为什么?”

薛菲说:“通过现场侦查,结合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我们发现沈斌的死是有疑点的。”

“与沈云飞有关?”

“没错。”

“能确定吗?”

“这需要尸检。”

“这种场合下提出尸检要求,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那我们先抓捕沈云飞。”

蒋飞说:“不行,你们先不要进去,等追悼会结束再动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无论如何,沈斌都是繁花市最知名的企业家之一,他为繁花市的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是……”薛菲正要张嘴,蒋飞却挂了电话。

刘同问:“怎么了?”

“他把电话给挂了。”

“局长怎么说的?”

“说沈斌的尸体停在星辰殡仪馆,目前许多市领导在现场吊唁。刘队,

终交给我吧。”

“不行,我不放心。”

“可是,你现在已经被要求回避了。”

“我去吊唁,不行吗?”刘同将众人拢到一起道,“大家都听好了,现在咱们要去星辰殡仪馆,到达后各单位在门口待命。”

沈斌的哀悼会非常隆重,宏大的纪念堂门前摆满了各个部门送来的花圈,刘同和薛菲进入大门时,几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问道:“对不起,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刘同点头说:“我们是繁花市公安局的。”

“麻烦请在这里登记一下。”

“好。”

二人进入礼堂,刘同一眼就看到蒋飞正在和一些市里的领导说话,礼堂正中摆放着沈斌的遗体,透明的冰棺周围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冰棺正北面的墙上拉着深蓝色的幕布,下方的绿色植物托起了一方灵台,上面放着沈斌的遗像,再上方的横幅则写着“沉痛悼念沈斌先生”。

“现在怎么办?”薛菲说,“沈云天就在那儿。”

“咱们也去哀悼一下。”

刘同来到冰棺前鞠了一躬,然后高声喊道:“沈先生,你死得冤枉啊!”

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都落在了刘同身上,蒋飞喊道:“刘同,你来干什么?”

蒋飞身边的一个男人问:“老蒋,这个人怎么有些面熟啊?”

蒋飞笑说:“张副市长,这是我们刑警队的刘同啊。”

“刘同?哦,我想起来了。”

刘同又喊:“沈总,您死得太冤啦!”他朝沈云天瞥了一眼,发现这小子的神色有些慌张。

此时,沈斌的亲友中跳出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隔空喊话:“你是谁?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副市长走出人群,说:“刑警队的刘同,我见过你。”

“张副市长,你好。”

“为什么要说沈斌死得冤呢?”

“沈总可能不是病死的。”

“那你说是怎么死的?”

“是他杀。”

现场一片哗然。张副市长沉吟一下,问:“凭什么这么讲?”

“你放肆!”苗方上前吼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这儿瞎吼乱叫?”

张副市长挥手道:“沈太太,您少安毋躁,刘同,你接着说。”

“张副市长,是不是他杀,让我的法医进来一验便知。”

此话一出,沈斌的家人和金格集团的高层立马全都激动起来,有的人在喊“放屁”,有的人直接满嘴脏话,苗方上前哭诉道:“张副市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老沈他现在尸骨未寒,他活着的时候可没少支持咱们繁花市的发展,现在他走了,我们大家只希望他能安安静静地走。都说死者为大,今天又有这么多朋友在场,要是有人想动老沈的尸体,这就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了,我们会和他拼命!”

张副市长说:“蒋局长,你看这件事儿该怎么办?”

蒋飞看了看刘同,又看了看沈斌的尸体,问道:“你有把握吗?”

“有。”

“张副市长,我支持刘同对尸体进行查验。”

张副市长说:“小刘啊,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总得给沈先生的家属一个交代吧?”

刘同说:“假如什么都查不出来,我会脱掉身上的警服。”

“沈太太,你看怎么样?”

“不行,我们不答应!”

张副市长说:“沈太太,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件事情,在这个国家没有人能活在法律之外,警察有没有权力查验尸体,我来告诉你。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公安机关有权对死因不明的尸体决定解剖,并通知死者家属到场。我让这个警察给你们许诺,那是因为沈先生的为人,是因为沈先生对繁花市的建设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并不是说这位人民警察没有权力来做这件事,即使是我也不能阻止他们合法地展开侦查工作,明白吗?”

“刘同!”张副市长说,“展开你的工作吧!蒋局长,我出去透透气,你在这里看着,稍后把消息给我送出来。”

“好的。”

刘同拿起对讲机道:“各个单位,全部进入礼堂维持秩序,钱华的法医组可以带设备进来了。”

终尸检过程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沈斌的家人虽然不再闹事,但仍会偶尔丢出两句脏话侮辱周围的警察。刘同让警员们保持克制,他知道这种场合是非常容易引起群体性事件的。

钱华起身对刘同小声道:“刘队,被害人口鼻周围有皮下出血,但和之前的伤痕有一些重叠,具体死因我需要把尸体带回去进一步解剖。”

“你就说是不是他杀?”

“可能是被人捂死的,因为他的口腔和鼻腔中都有一些棉絮状物质,另外我还从他的门牙后方提取到了一些人的表皮组织。”

“表皮组织?是哪个部位的表皮组织?”

“这就不好说了。”

“好,你待会儿回到尸体旁装作继续尸检,一分钟后你大声喊‘是他杀’,听懂了吗?”

“这不太好吧?”

“你想让我脱警服走人吗?”

“好,我这就去。”

钱华退到尸体旁又装模作样地查验了一番,然后起身喊道:“刘队,是他杀!”

“怎么死的?”

“是被人捂死的!”

刘同来到沈云天身旁,问道:“你是少东家沈云天吧?”

苗方将刘同一把推开:“你要干吗?”

“我们的人在沈总的嘴里提取到了某个人的表皮组织,沈云天,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不许你碰我儿子!”

“妈,没事儿,让他看。”

沈云天伸出左手,刘同说:“方便的话把右手也伸出来吧?”

沈云天双手一抬,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沈少爷右手中指上的这点伤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你的手很干呀?是不是经常洗手啊?”

“我有洁癖不行吗?”

“那就对了,这叫干燥性手脱皮,何落,把沈少爷带走!”

苗方一把推开何落喊道:“是我!是我杀了沈斌,这和我儿子无关!”

周围的亲戚们朋友全都呆住了,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说:“嫂子,你在

胡说什么呀?”

“我没有胡说,是我昨天晚上用枕头捂死了沈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斌和那个叫齐小落的女人厮混,我一气之下就杀了他,我解恨!”

刘同上前瞪着眼睛说:“齐小落是我的妻子,我可以告诉你,她那么做只是想杀了沈斌为我们的女儿报仇,但很遗憾,她似乎找错了对象,因为你儿子才是杀人真凶。”

“苗方,我今天终于知道你儿子为什么会为所欲为了,就因为有你这样一个母亲。”刘同喊道,“都愣着干吗,把这对母子全带走!”

蒋飞对身旁的薛菲说:“你出去给张副市长汇报一下情况吧。”

“好的。”

“刘同,你过来。”蒋飞招呼道。

“蒋局,怎么了?”

“这一仗干得漂亮。”

“您配合得也不错。”

4

铁证之下,沈云天终于承认了自己杀害沈斌的事实,也承认了他让苏塔杀害林风并在最后干掉了苏塔的事实。关于韩三立撞死芊芊的事情,他说那天下午他派人一路跟踪小落,跟踪的人看到小落把刘羽芊的玩具熊扔出车窗,于是那个人捡到了玩具熊。当小落把车停在珠宝店门口时,那个人用玩具熊把芊芊从车里勾引了出来,并带她转过街角,韩三立接到命令后便开车过来将芊芊撞死在了人行道上。

沈云天坐在审讯桌前哈哈大笑,像精神病人一样瞪着刘同说:“怎么样?你女儿死了之后,你的心情是不是很糟糕?其实那天本来是要杀你老婆的,是我临时起意让他们对你女儿下的手,效果挺不错的,对不对?现在你老婆也死了,你又可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你应该感谢我呀?”

“你说这些话是想逼我揍你吗?”

“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被判死刑的,二十年后老子从监狱出来照样会弄死你。”

薛菲愤然起身,却被刘同一把拽住。

终“哎哟,小姑娘,你是不是想给老子服务一下啊?”

刘同问:“林风的妻子李曼诗是不是你找人杀的?”

“我爸对我说过,犯的错就得认,但我没做过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认?”沈云天舔了舔舌头说,“好吧好吧,就算是我杀的,这总行了吧?”

“说一下作案过程吧。”

“我就是把她吊在树上抽死的,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抽死的,是我的司机动的手,我这双手怎么可能去杀那种一文不值的人呢?”

“我再问最后一遍,李曼诗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吧?我头发脏了,能不能让我妈给我送点洗发膏过来?”

薛菲起身骂道:“你这个混蛋!”

“别生气嘛,我这头发的确脏了,不信你过来闻一下!”

5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月份,十三号一早,众多媒体和市民将省高院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在等待一场审判的结果。经过长达数月审理,今天,法官们将做出最终判决。刘同和薛菲等人提前进入旁听席,早八点整,法院正式开庭。

辩护席上,坐着几位在全国范围内都很知名的律师,他们为沈云天做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最后辩护,听来听去都在说,沈云天可能有精神病。但检方似乎并不支持这一观点,并向法庭出示了一些至关重要的证据。

刘同看到不远处的苗方已经哭成泪人,她突然情不自禁喊起来:“法官们,孩子会学好的,他一定会学好的,求你们网开一面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坐在正中的法官敲响法槌道:“警告旁听席,不要制造混乱,假如再次扰乱法庭秩序,就请你出去。沈云天,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

“你坐下吧……经本院审理,现裁定如下。”

此时书记员起身喊道:“全体起立!”

法官起身手捧裁定书念道:“本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量刑及适用法律均正确,审判程序合法。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裁定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本裁定为终审裁定,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四十八条第二款规定,对被告人沈云天的死刑判决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沈云天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这不可能!你们有什么权力判我死刑?啊?”

坐在椅子的苗方听到判决后,竟然晕了过去。

看着沈云天被法警押走之后,刘同眼眶晶莹,他转头对薛菲说:“我终于可以给小落和芊芊一个交代了。”

沈云天被判死刑的消息传到法庭之外,许多市民都欢呼了起来,那样子就像二战胜利后人们站在街头欢呼一样,只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埋头走出人群,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消失在清晨的阳光之中。

虽然沈云天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但李曼诗的案子仍旧悬在空中,几个月来毫无进展。蒋飞怀疑李曼诗就是被沈云天所害,只不过那小子不愿承认,但刘同觉得,他既然能承认自己害死了林风、芊芊和苏塔,不至于在李曼诗的案件上再有所隐瞒,毕竟那是一个骄傲自大又狂妄的家伙。

蒋飞打开信件一看,文字只有寥寥数行:“蒋局,我是雷炎,也许您还记得我,李曼诗是我杀的,你们来抓我吧!我就躲在海岸森林西边的一间小木屋里,另外,我已经准备好了手枪和子弹,请你们与我一战!雷炎敬礼!”

蒋飞立马叫刘同来看信,刘同反复读了七八遍,心里云山雾罩:“蒋局,

终这封信我看不明白啊?”

“不用看明白,立马行动,我会叫特警队支援你。”

“不用大动干戈吧?我认为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让我和薛菲去吧。”

“不行,这个人很危险,你不是说他是被沈云天陷害的吗?因为调查李曼诗的老公被人陷害,事后对李曼诗耿耿于怀,所以才产生报复心理,这个逻辑没错吧?”

“那好,我多带几个人去,您就别调特警队了。”

“你有把握吗?”

“有。”

“好,那你们一定要全副武装!”

“明白。”

黄昏将近,海岸森林西边的沙滩上,漫天都是一掠而过的海鸥,这里游客不多,因为沙子很粗,浪也疾,所以没什么人会来这儿。四辆警车缓缓停在小木屋门前的小路上,大家下车后都在穿防弹衣,只有刘同不愿意穿这东西,他对薛菲说:“我不相信雷炎会朝我开枪。”

哈小鹏拿出扩音喇叭,朝屋子里喊道:“雷炎,我们是繁花市公安局的刑警,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现在请你从屋里走出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雷炎躺在**,右手边放着那把手枪,左手边放着一把吉他,夕阳洒在桌子上,时间过得好像特别慢。他看向窗外,然后吹着口哨,拿起吉他,一边扫着和弦,一边唱起了他经常给妻子唱的那首Fivehundredmile。

IfyoumissthetrainI’mon

假如你错过了我坐的那班火车

YouwillknowthatIamgone

你应该明白我已经离开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你也许会听到一百英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一百英里,又一百英里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我会越走越远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只留下一百英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

“刘队,他好像在唱歌。”何落说。

刘同点了支烟,轻声道:“让他唱完吧,我感觉还挺好听的。”

雷炎轻轻扫下最后一个和弦,笑着抹去眼角的泪,并在吉他的琴头上深深一吻,自言自语道:“老家伙,咱要说再见了,你可照顾好自己啊。”

雷炎笑说:“刘警官,好久不见了。”

刘同和雷炎之间大概只有十五米的距离,但刘同没有拔枪,他知道在这个距离下,雷炎只要举起手枪,身后的人一定会开枪将他击毙,刘同笑道:“六月份骑摩托的那个人是你吧?”

“咱就别废话了刘队长,掏枪吧,咱们比一比谁的枪法快。”

刘同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捻灭道:“雷炎,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吧?别闹了,跟我回去,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

“我再说一遍,刘队长请你掏枪。”

“非要这样吗?那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杀李曼诗?”

“因为我恨她。”

“我怎么感觉你有些言不由衷呢?”

“刘队长,你年纪轻轻,凭什么能当市局的刑警队长?我很好奇啊,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我在说李曼诗,你别扯有的没的,说正事儿!”

“好,我不扯了。”雷炎仰头看向天空,“天哪,我平时怎么没发现,这儿的黄昏会这么好看!”

“雷炎,把枪放下,跟我走。”

“刘队长,我数三个数,你要再不举枪,我一定会杀了你!”

哈小鹏吼道:“雷炎我警告你!最好别动,只要你一举枪,一切后果自负!”

“三、二……”

“雷炎,我不信你会杀我。”

“一!”

话音未落,雷炎抬起手臂,刘同转头喊道:“都别开枪。”但为时已晚,六七杆枪在一瞬间同时响起,雷炎的鲜血如涌泉般喷洒而出,瞬间倒在门前。刘同箭步冲了过去,发现雷炎已没了呼吸,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微笑的脸上,那一脸的大胡须,似乎能将每个光点都储存起来,显得无比温暖。

终薛菲捡起雷炎的手枪,顿时感觉不大对劲,顶出弹夹看了看,里面装的竟是彩色的塑料子弹:“刘队,这是一把高仿玩具枪。”

哈小鹏瞪眼道:“见鬼,这是在找死啊!”

“菲菲,你进去看看有没有留下别的东西。”

“好。”

薛菲在小木屋的窗棂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刘队长”。

“刘队!”薛菲喊道,“给你留了一封信。”

刘同走进小木屋,四下打量了一番说:“给我吧,你们去处理一下尸体,另外联系他的家人。”

“好的。”

刘同在床边静坐下来,撕开信封,取出信件。

刘队长:

你好。

前些天在法院门口,得知沈云天被判了死刑,我非常欣慰,总之那好像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刻之一,另外一个,是当我妻子告诉我她怀孕的那一刻。对于刚才逼你拔枪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假如我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激起你的愤怒。

我是清白的、干净的、被人陷害的,沈云天倒了,你现在可以去问,我有个兄弟叫方希,他在电子商贸城十二号B区有一个摊位,你去找他,他会向你说明一些情况。

你能看到这封信,那说明我应该已经死了,说句心里话,我并不怕受到法律的制裁,当然也不怕坐牢,但我决不能给自己的警徽抹黑,不是吗?李曼诗是我杀的,无论如何我也会坐牢,这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手铐是戴在坏人身上的,我不能戴。

你也许要问我,为什么要杀李曼诗,你这么聪明,看到这里你应该能想到了。她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曾对我说过,她现在活着

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林风的下落。她被那个混蛋侦探骗了好几年,当我揭穿那家伙的时候,李曼诗还在怀疑,是不是那家伙受到威胁才被迫承认自己骗了她。你说,这样一个女人,我怎么可能不去帮她呢?

我在被陷害之前,查到了林风失踪当晚和他在一起的人,那家伙叫苏塔,我找了他好多年都没有找到。这件事我曾打电话告诉过你,记得吗?我对李曼诗说,想找到林风,必须得引起警方高度关注,否则单凭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无计可施。她回家想了整整一宿,然后对我说,让我杀了她,把她的尸体丢在人多的地方,这样警方一定关注。我当时很吃惊,那种惊讶真是难以言表,一个女人为了找老公,竟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我真是没法理解,也很震撼。

起初我根本不答应,她也想过第二种方案,那就是在她自杀之后,让我把她的尸体丢在人多的地方,但我认为,这个方案根本毫无意义,毕竟你们的法医不是吃素的。后来她苦苦相求,简直到了丧失理智的程度,她答应留一段视频为我澄清,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天竟然答应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她的眼神吧,你不知道当我点头的时候,她有多开心,简直像一个三四岁大的娃娃。

案件是我设计的,那起十几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我在刚去派出所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也看过一些电子档案,但由于没有照片,我只能按照文字的描述尽量做到相似,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模仿这起案件呢?我认为只有这样的案件再度出现,你们才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头烂额,不是吗?

我呢?就走到这儿了,我是真的不想被你们抓回去审讯,毕竟我是个警察,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信封里有张内存卡,你可以看看,那是李曼诗的一段自述,还有我勒死她时的影像,你们就用这个结案吧。

最后再说句大实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我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只不过令我遗憾的是,我们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

刘队长,再见!

终6

二〇一六年二月十四日黄昏,刘同独自一人在海边散步,碰到了一个贩售玫瑰花的女孩,她穿着湛蓝色的裙子,脸上挂满了蜜糖般的笑容。

女孩对刘同说:“叔叔,给您妻子买一束花吧?今天情人节哦。”

刘同看了看她抱着的花篮问:“你这些明信片是做什么的?”

“哦,买一束花就送一张明信片,上面有情诗的。”

刘同拿起一张默念道:“拥抱了就不要分开!这是你写的吗?”

“对啊!”

“有没有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

女孩摇头道:“没有,那句话寓意不太好吧?总感觉是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的意思。”

“是吗?”

就在此时,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跑了过来,对女孩说:“你还在这儿干吗呀?那边有个土豪要把咱的花都买下来。”

“是吗?”女孩转头问刘同,“叔叔,你买不买?”

“哦,我不买。”

男孩牵着女孩跑开了,只留下一阵阵海风拂过刘同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