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母子姐弟

对于霍连宝的成长背景以及异常心理成因的调查,是基于犯罪心理学基础的,周昊宇便带杜若有重点地开展调查工作。墨语自告奋勇地要求陪同,周昊宇也就答应?了。

第一个要找的自然是霍连宝的养父母,霍占兴和陈肖?了。

周昊宇他们到的时候,陈肖正在楼下与几个老太太玩牌。听到警察找她,她一脸的莫名其妙,之后便引着三人到了自己?家。

陈肖五短身材,与她的父亲陈泽源并无一处相像。一头染黄了的头发胡乱绑在脑后,发根处已长出了新的白发。对于刑警队的到访,她一头雾水。在周昊宇等人对面坐下,还没等周昊宇开口询问,她就先开口问道:“你们是刑警队的?找我啥?事?”

周昊宇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女士,今天找你是为了你儿子霍连宝的?事。”

周昊宇刚说到这里,陈肖便一脸不耐地打断了周昊宇的话:“他的事你找他就行,找我干什么?我跟那个野种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反应让在座的几个人有点吃惊,虽然三人已知道霍连宝并非陈肖的亲生儿子,就算是母子关系不好,也不至于骂他是野种,那不是连自己都骂了?吗?

“陈女士,两天前,在九夷区发生了一起挟持人质事件,挟持人质的正是霍连宝。”周昊宇话还未说完,又是陈肖打断了他:“挟持人质?他犯什么事了?你们抓住他了?吗?”

刚才她对霍连宝的事还不闻不问,可现在又这般着急,这让在座的几人都有些奇怪。陈肖见周昊宇不答,接着又说道:“我问你话呢,他是被你们抓了,还是被你们打死?了?”

从来都是他问别人话,被别人问话一时还有点不习惯。对于不寻常的事情,保持平常的态度,这是周昊宇的一贯作风。他不动声色地道:“他被我们抓?了。”

陈肖紧接着问道:“人质死了没有?他能判多少?年?”

“人质没事,要判多少年,那得看法院的量?刑。”

“哦!”陈肖似是对结果颇为失望,“既然人都被抓了,你们还找我干什么?有话问他就行了,他做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光犯了挟持人质的罪,还涉嫌其他几宗谋杀案,但是他拒不交代,所以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他这个人,这有可能帮助我们找到突破口。”周昊宇看到她不同于其他犯罪嫌疑人母亲的举动,决定因势利导,让她配合自己的调?查。

果然,陈肖一听到谋杀案,似乎就来了兴趣,追问道:“谋杀案?几宗?他还有这个胆子?”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马上又补充道:“还真有可能,别看他平时闷声不响,蔫人出豹子,这种人最可怕,杀几个人也很有可能。你们有证据就快把他枪毙了呗,还调查什?么!”

有这样的母亲,儿子怎么能正常得了。墨语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嘴道:“霍连宝可是你儿子,你就这么想他?死?”

陈肖马上反驳道:“我再说一遍,他不是我儿子,我跟那个野种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瞎了眼,才养了他那几?年。”

周昊宇无奈地说道:“霍连宝挟持人质的案件是证据确凿的,他没有伤害人质,并主动终止了犯罪。如果就这件事而言,他最多也就判几年,很快就出来了。但他身上还涉嫌其他几宗谋杀案,我们现在是想通过对他的调查,了解他这个人,从而掌握他作案的动机,这样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但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个人,就没办法掌握证据,也没法让他开口认罪,那他最多几年也就出来了。”出于对陈肖前面话语中的种种不同寻常,周昊宇隐瞒了霍连宝已交代罪行的事?实。

陈肖听到这里,不假思索地道:“你们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就会告诉你?们。”

看到谈话向预期的方向发展,周昊宇便作对霍连宝的情况不太熟悉的样子,问道:“刚才你说,霍连宝不是你的儿子,你说的是气话,还?是?”

“他真不是我儿子,他是我捡来的孩?子。”

又是墨语插嘴问道:“户籍登记上显示,他是用出生证明登记户口的,怎么会不是你的儿?子?”

陈肖冷笑一声,用一种少见多怪的语气道:“出生证明能证明什么?我爸爸和老公都是卫生局的,我自己也在医院工作,要开张出生证明是很难的事?吗?”

杜若暗中扯了扯墨语的衣服,示意他不要插嘴,等周昊宇来问。墨语便也闭了嘴,只是倾?听。

霍连宝不是陈肖的亲生孩子,这一点与周昊宇之前做出的犯罪人特征描述中,犯罪人生活在一个再婚的家庭中,家庭关系紧张,虽有一定的区别,但亦有相似之处。“你说一说事情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陈肖似是不愿多说,她想了想,才下了决心,说道:“这么说来,应该是有二十九年了。我与我老公结婚四年,一直没有孩子,做过各种检查,都没有大问题,不是补充这个营养,就是调理那个方面,反正就是问题没有,孩子也没有。就这样,我老公开始冷落我,他虽然因为我爸爸的关系,不敢跟我提离婚,但对我也没了好脾气。”?说到这里,陈肖眼神看向远处,沉浸在往事?里。

几个人都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述说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陈肖二十九岁,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老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着急。夫妻俩三天两头吵架,虽不明说,可是她知道,是因为没有孩?子。

就在那一年的腊月,有一天早上,霍占兴没吃早饭就上班去了,陈肖也正准备出门去,她正把拖鞋换成皮鞋,忽然听到门外有婴儿的哭声。开始她并未在意,以为是谁抱着孩子经过自己家门前,但她突然发现不对,自己家住在顶层,虽然自己这个单元的楼梯可以通到楼顶,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腊月天里,谁会抱着孩子去楼顶?呢?

她打开门,门外放着一个纸箱子,箱子里面有一个小孩。那个孩子身上裹着一条毛毯,因为天气冷,冻得小脸都紫了,哭声也很微弱。陈肖一时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门外那么冷,如果她不管,孩子可能会冻死,母性使她把箱子拿进了屋?里。

她把孩子抱出来,是个男孩,看样子出生应该没几天,那男孩蜷缩着身子,无辜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在盛放孩子的箱子里还有一个奶瓶并一包婴儿奶粉,另外就是一封信。陈肖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信纸,只见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刚学写字的孩童的笔迹。上面写?道:

尊敬的好心人:

您好!

我们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家庭十分困难,无力抚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体正常,没有毛病,请好心人代为抚养。

下面的出生日期显示,孩子出生于一周?前。

陈肖一时不知所措,她几次按下了报警电话,又几次删除,最后她把电话打给了母亲。陈母还未到来,父亲陈泽源已经先到了,是陈肖的母亲打电话告诉了?他。

陈泽源进门的时候,陈肖正用纸箱中发现的奶瓶和奶粉喂着孩子。那孩子躺在陈肖的怀里,正用力地吮吸着奶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看来他是饿坏?了。

直到把一瓶奶都喝光了,小家伙才打着饱嗝,伸着小手在空中乱抓着,玩得正?欢。

“怎么回事?我刚听你妈打电话说,你捡了个孩子,男孩女孩?”陈泽源一进门就问?道。

“是个男孩。爸,你咋来得这么?快?”

“我听你妈说了之后,马上就来了,怎么样?孩子没毛病吧?”陈泽源关切地问?道。

“从外面看是没毛病,爸,我该怎么办?把他交给警察吗?”陈肖不安地问?道。

刚说到这里,陈母人还未进门,大嗓门已经传来:“肖肖,你电话里说捡了个孩子,咋回?事?”

她这一嗓子,本来正在自己玩耍的孩子被她一吓,咧嘴就要哭泣。陈肖忙摇着他哄道:“别哭,别哭!”孩子在她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

陈泽源道:“你看,这孩子还挺听你的话,跟你有缘呀!”又转头向妻子不耐烦地道:“能不能小声点,看你把孩子吓的。”他又转头向陈肖问道:“你想怎么办?是收养他还是把他送到孤儿?院?”

陈肖道:“我不知道咋办,这不是才问你们?吗?”

“你告诉占兴了吗?”陈泽源问?道。

“我打电话告诉他了,他说一会就回来。”正说着话呢,霍占兴就回来了,他并未对出现在家里这个不速之客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只是向陈泽源夫妻恭敬地道:“爸,妈,你们来?了。”

陈肖把孩子抱到他的面前道:“占兴,你看,这就是我刚捡到的那个孩子。”霍占兴“哦”了一声,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陈泽源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现在家里人都到齐了,说说你们的想法。”可能是领导当惯了,在家里,陈泽源的语气也如开会一?般。

霍占兴垂头不语,陈肖不知所措。半晌,陈母才说道:“肖肖,这个孩子没什么毛病?吧?”

陈肖把那封信递给陈泽源道:“外表看起来没毛病,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毛?病。”

“带孩子去做个检查?吧!”

“妈,您的意思是要我们收养他?”陈肖皱着眉头?道。

“如果没毛病,你们也正好没孩子,就收养他吧,这也许就是天意,还是个男孩。”陈母说?道。

“可这毕竟不是我生的孩子啊!”陈肖嘟着嘴说?道。

“从小带大的,跟亲生的是一样的。再说了,你俩都做了检查,都没毛病,老辈子人都说,这样的情况,抱个孩子,就会带来自己的孩子。你看,大腊月天的,这个孩子能来到你家,就是跟你们家有缘。说不定,他真能带来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呢!”

陈肖也听人这么说过,但她毕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她看着一直不作声的霍占兴,便闭了嘴不说?话。

陈泽源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陈肖一人就能做主的,便向霍占兴问道:“占兴,你的意见?呢?”

霍占兴在这位领导兼岳父面前,一直没有多少话语权。他也是靠岳父才从一个医院不入流的小大夫,调到了现在这个岗位上的,前途全靠岳父的一句话而已。他像往常一样,答道:“爸,您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陈泽源道:“你妈说得对,这个孩子出现在你们家门前,就证明他与你们家有缘,如果他身上没有毛病,我觉得你们应该收养他。既然是上天赐给你们的,他会给你们带来福气,老话说得有理,也许你们收养了他,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几个人沉默了半天,陈肖说道:“爸,要是我们收养了他,他的父母再回来要回他怎么办?他能把孩子放到我家门口,就能找回?来。”

“这个不用担心,我给你弄个出生证明,他就是你生的孩子,谁也要不走他,再说了,他的父母也不敢回来认他,因为遗弃孩子是犯罪,他们不怕你告他们,让他们坐牢吗?孩子跟谁长大跟谁亲,别人带不走他的。听我的,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就在陈泽源夫妻极力撮合下,陈肖夫妻收养了这个捡来的男婴,并给他取名叫霍连宝,希望他的出现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陈肖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与她刚才对霍连宝的鄙夷神情大相径?庭。

“那封信还有吗?能不能给我们看看?”杜若问?道。

“没了,我早就把它撕了,不过我刚才说的内容,一个字都不会错,我看了很多遍,早就背过?了。”

“那封信的纸是什么纸?用什么笔写的?字迹怎么样?”周昊宇问?道。

“就是写信用的稿纸,蓝色方格子,笔嘛,钢笔,用的是碳素墨水,字很丑,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学生写的。”陈肖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不会记?错。”

不能看到那封信,确实遗憾。但从陈肖把信撕了这件事来看,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定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使她对霍连宝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之后呢?”周昊宇问?道。

“之后?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当然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他五岁的时候,为什么会跟着你父母生活,之后你们就没再管过他?”周昊宇不解地问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周昊宇问到这件事,陈肖愤怒道:“管他?我们就是以前对他太好了,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早产,他差点害死了我和我的孩子,这样的野种,我为什么还要管?他?”

“你能详细地说一说吗?”杜若问?道。

“我不想再说这件事,说起来只能让我恨不得掐死那个野种。”她不愿说,周昊宇等人也不能勉强。既然当时出现了这种情况,霍连宝在家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害得你们差点失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会就这样算了吧?”杜若继续问?道。

陈肖一点也不掩饰对霍连宝的厌恶:“当然,我老公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差点把他丢在外面,是我爸爸把他带走了,之后他就跟我父母一起生?活。”

这时陈肖的表情是愤怒的,不同于之前提到霍连宝时的那种鄙夷。还有她话中不断出现的那个代指霍连宝的名词“野种”。这其中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赵玉芬的女人?知不知道赵玉芬跟霍连宝是什么关系?”周昊宇装作不知情地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陈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就是这贱人生了那个野种。”说到这里,陈肖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忙闭上了?嘴。

就算是捡来的孩子,就算是他们再怎么讨厌霍连宝,也不至于对霍连宝的生母如此愤恨。“你不是说捡到的信上说,霍连宝的亲生父母是进城打工的,上面没有姓名,你怎么知道霍连宝的生母叫赵玉芬的?”周昊宇紧接着问?道。

“什么进城打工,都是鬼扯,我不想说了,怕脏了我的嘴。你们警察不是什么都能查到吗?有了名字还怕查不到。”陈肖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说,“关于这件事你们别再来问我了,要是他被枪毙了再来告诉我。”说完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三人出了陈肖的家门。“看来,里面隐情不少啊!”周昊宇边开车边叹?道。

墨语道:“当她说到霍连宝生母的时候,一脸的厌恶,看着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霍连宝的生父母决不会像留下的信上说的,是进城的农民工,肯定另有内情。”杜若?道。

“你怎么知道?”墨语问?道。

“很简单,首先书写用纸,是方格子的稿纸,不是随手撕下来的其他用纸,碳素墨水、钢笔字,字迹却歪歪扭扭,这并不符合农民工的书写习惯,这分明是不想留下笔迹,很可能是用左手写的。再者,你们再想想他的用词,虽然他的语气极力模仿没有文化的人,但是从语法和措辞来看,书写者应该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周昊宇解释?道。

“周队,你可不要把农民工都当作没有文化的人,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比比皆是。”墨语反驳?道。

杜若笑道:“你说的是现在,二十九年前,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农民工,用着稿纸和碳素墨水钢笔却字迹拙劣,措词用‘尊敬的好心人、您好、无力抚养、代为抚养’等用语,很不符合当时进城务工人员的语言习惯。分析任何行为都要结合当时的社会环境和背景,这样才更准?确。”

墨语默默地点了点头,突然他眼前一亮,道:“陈肖说到霍连宝和他的生母时,一脸的厌恶,这不符合常理,加上你们刚才对霍连宝亲生父母文化背景的分析,你说要是陈肖一直没有生育,霍连宝会不会是霍占兴在外面与情人生的孩子,抱回来想让他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呢?”

周昊宇和杜若听完他的话,不由相视一笑。墨语看他们的笑容中没有对自己的猜测支持的成分,不由得又想了想道:“应该不是,如果是的话,他后来就不至于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一定要赶走霍连宝了,反而陈泽源对这个外孙更加关心和爱护,不会是陈泽源的孩子吧?”说到这里,连墨语都被自己这个猜测雷到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私生子送给女儿当养子,儿子变成了外孙,姐弟变成了母子,这也太狗血了吧,电视剧也没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

杜若默不作声,周昊宇则笑道:“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有些时候生活比电视剧还精彩。别在这里瞎猜了,既然有名字,我们还愁查不到吗?杜若,今天的谈话中,陈肖提到了那次霍连宝害得她差点流产,我看,这件事与霍连宝异常心理需求的形成脱不了关?系。”

“嗯,从今天与陈肖的谈话可以大致看出她的性格,喜怒无常,粗鲁强势。我想,在她有自己的孩子前,也并不像她自己说的对霍连宝那样好,孩子在零到六岁之间,是形成性格的关键时期,前后不一致的养育态度、变换的成长环境以及情绪不稳定的抚养者,对孩子发展依恋关系、获得安全感、学会爱与被爱及形成健全的人格都至关重要。显然,霍连宝没有发展出这些特征,反过来也可以推断出他当时的成长环?境。”

周昊宇与墨语都点头称是。杜若道:“我要知道陈肖女儿出生时的情?况。”

“没问题。我让人?查。”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杜若说道,“在刚才的谈话中,陈肖听到霍连宝挟持人质的时候没多大反应,但是听到他涉嫌几宗命案时却反应强烈,好像巴不得霍连宝马上就被枪毙。但当她后面提到霍连宝的生母时,又好像是自己不该说似的,这很奇?怪。”

周昊宇道:“你观察得很仔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霍连宝宝现在居住的小区正在开发,好像是要拆迁,这就涉及拆迁补偿的问题。现在有两种可能,一、假设陈泽源在死前没有留下遗嘱,那么陈肖就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以她对霍连宝的感情,她决不会让霍连宝住在那里。所以这一种可能性不大;二、假设陈泽源在去世前把房子留给了霍连宝,那么就没有陈肖的份了,所以她恨不得霍连宝被枪毙,那样房子就是她的了。但是后来她顺嘴说出了赵玉芬是霍连宝的生母,如果真是这样,即使霍连宝被证实有罪,被判死刑,那么这份房产的继承人也就成了赵玉芬,而不是她陈肖。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忙闭上了嘴,然后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把我们赶了出来。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我们就去证实这个猜?测。”

“我们去哪?房产登记中心吗?”墨语问道。周昊宇不答,墨语抬头看时,车已停在了住建局办事大厅的门?前。

果然与周昊宇猜测的一样,霍连宝拿着经过公证了的遗嘱,将现在居住的房产过户到了自己的名下。那么拆迁办的人会跟房产登记的房主谈补偿,房主也正是霍连?宝。

这可能就是令陈肖愤怒的原因吧,那她的鄙夷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像墨语猜测得那么狗血吗?刑警队当然不会凭空猜测,他们需要证据的支持。信息组的作用便是收集、查找和分析有用的信?息。

赵玉芬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重名的有成千上万,要锁定其中一个并不容易。她既然是霍连宝的生母,那么她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左右。从陈泽源对霍连宝表现出来的超乎正常的关爱来看,墨语的推断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在众多的赵玉芬里,一定有一个在三十年前,出现在陈泽源生活中的,而这个赵玉芬很可能是他们要找的对?象。

有了这些查找条件、信息库加上对陈泽源生前同事朋友的走访,真的就锁定了一个叫赵玉芬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年五十二岁,原籍海曲市,三十一年前曾是海曲医院的护士,二十八年前嫁到了泰平市。现在的丈夫是一名医生,两人生有一子,儿子已结婚。赵玉芬夫妻俩正在带孙子,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周昊宇他们并不想打破这种平凡的幸福,在不惊动赵玉芬家人的情况下,他们在赵玉芬家附近的一个茶馆里约见了赵玉?芬。

赵玉芬虽然五十多岁了,但是保养得不错,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见到周昊宇一行三人,赵玉芬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道:“海曲市刑警队?我已经好几年都没回过海曲了,你们找我什么?事?”

周昊宇把一张霍连宝的照片递给她,道:“赵女士,你认识这个人吗?”赵玉芬扫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他叫霍连宝,今年二十九岁,是腊月初二的生日,脖子后面的发迹线处有一颗痣,他一直被陈泽源的女儿收养,您再仔细看看,也许能想起什么?”杜若?道。

赵玉芬听了,心头不由得一颤,忙拿起照片来仔细端详,手指轻轻从照片上抚过,像是抚摸着照片中人的脸颊一样,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她垂着眼帘,稍作喘息后,把照片递给周昊宇道:“我没见过这个人,不认?识。”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场的人都看得明白。周昊宇道:“可能你不认识他,可他在挟持人质的时候,要求我们带你去见他,说想在死之前见你一?面。”

赵玉芬听得脸变了颜色,急道:“什么挟持人质?什么死之前?你们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人怎么样了?死了吗?”赵玉芬猛地站起身来,一连串的问话,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同时微微颤抖着,并极力控制着心中的不?安。

“他没死,现在海曲市刑警?队。”

听到这里,赵玉芬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人没事就好,他为什么挟持人质?他犯了什么?事?”

“既然你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周昊宇反问?道。

他这一句话把赵玉芬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答不上话来。“赵女士,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听真话,并且我们会对今天的谈话保密,这一点您可以放心。但是如果您不合作,我们公开调查的话,知道的人可能会很多,再想保密可就是问题了。”周昊宇软硬兼施地?道。

赵玉芬有点坐立不安了,杜若适时地柔声安慰道:“您的心情我们能够了解,我们只是调查情况,不想把影响扩大,那样对您也不好。如果您配合我们的调查呢,我保证,知道的人仅限于跟案件相关的人员,不会涉及与案件无关的人,当然也包括您的家?人。”

赵玉芬看看她,又看看周昊宇,周昊宇也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承诺。赵玉芬在斟酌了半天后,话还没出口,眼泪已滚滚而下,杜若忙递了纸巾给她,赵玉芬边哭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是我的儿子,苦命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他,他刚出生我就离开了?他。”

“那他的父亲是谁?”墨语问?道。

赵玉芬抽泣了半晌才道:“是陈泽源,是我跟陈泽源的孩子。”几人心里早有猜测,所以并不吃惊。反而是陈泽源,到死之前只告诉了霍连宝他的母亲,而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父亲,也许是实在难以启齿?吧。

杜若倒了杯热茶给她,说:“把那段往事讲给我们听吧,这对我们很重要。”赵玉芬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定了定神才缓缓地讲述当年那段她不愿再回首的往?事。

三十一年前,赵玉芬从医校毕业,进海曲医院当了一名护士。那年她刚满二十岁,在医院工作没多久,她就遇到了当时任海曲市卫生局副局长的陈泽?源。

那一天,护士长告诉她,病房里那位相貌英俊、待人和气的男人是卫生局的某位领导,要她小心照顾。卫生局是医院的行政主管部门,刚上班的小护士自是不敢怠慢,对领导照顾得尽心尽?力。

陈泽源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与照顾他的护士赵玉芬也就熟悉起来。陈泽源对她没有领导架子,他的幽默风趣让初入工作岗位的赵玉芬感到十分亲切。而赵玉芬的青春活力、美丽温柔也深深地吸引着陈泽源的眼球,相比之下,家中那个强势彪悍的妻子就更加难以引起他的兴趣。他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偏向了赵玉?芬。

赵玉芬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怎么经得住这么一个阅尽世事的男人的攻势,很快二人就坠入了情网不可自?拔。

婚外情,这种游戏的规则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这是一种见不得光的两性关系,如果有一方认了真,想要将恋情暴露在阳光下,那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跟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样,赵玉芬不再满足于那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她要陈泽源给她应有的名分,她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她以怀孕为要挟,要求陈泽源离婚,并跟她结婚,陈泽源自是不?肯。

作为公职人员的陈泽源,自然考虑得更多,他有希望在退休前坐上局长的位置。如果在这个时候传出婚外情的事,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可赵玉芬也不肯让步,坚决不肯把孩子打掉,事件就这样僵持?着。

那段时间陈泽源是度日如年,他知道老婆的脾气。如果被她知道,她一定会拿着刀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他更怕赵玉芬到单位去闹,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就这样,他想到了一个两全的办法。他哄赵玉芬说,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并承诺过了竞选局长这一关就离婚娶她,让她做个名正言顺的局长夫人。而赵玉芬也明白,如果真要闹大了,陈泽源的职位就保不住了,到那时他便会无所顾忌,更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于是,赵玉芬选择了相信他,并在外地生下了一个男?孩。

而陈泽源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当赵玉芬把孩子生下来后,他就把孩子抱走了,然后以孩子的安危来威胁赵玉芬,并且拿出了赵玉芬的一些不雅照,威胁赵玉芬如果再纠缠他,他就把照片寄给赵玉芬的家人、朋友,再不然就撒到大街上,让赵玉芬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如果她听话,他可以用手中的职权给她安排个好岗位,也算是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一个交代。

年轻单纯的赵玉芬哪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陈泽源的对手,她也只得在极度的伤心和绝望下,离开了海曲这个伤心地,去了泰平市,然后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并结婚生?子。

这段往事,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现在的丈夫。那件事情已过去了这么多年,虽然在梦里她也会记起她那个再也没见过面的儿子,但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并且她又有了一个儿子,她也就逐渐淡忘了那件?事。

谁想到二十九年后的今天,却有刑警队的警察找上门来,尘封已久的记忆又涌上心头,那结了痂的伤口仍是鲜血淋漓,让她痛不欲?生。

“周队长,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孩子他犯了什么事?严重吗?”孩子是天下每一位母亲心头最大的事,赵玉芬关切的眼神骗不了?人。

周昊宇跟杜若对望了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位母亲。从陈泽源能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女儿当养子这件事,就可以看出陈泽源是一个心机颇深、为了自己不顾他人的人,欺骗女儿收养自己弟弟当儿子养。临死前都不告诉儿子真相,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尚且如此,陈泽源的为人可见一斑,赵玉芬所说的一切应该更符合事实的真?相。

从霍连宝在现场表现出的对生母赵玉芬的愤恨来看,陈泽源一定隐瞒了事实的真相,一定是说赵玉芬狠心抛弃了霍连宝,才致使霍连宝口出怨声,觉得自己从小所受的苦以及走到今天犯罪的这个地步,都是赵玉芬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所?致。

最后还是杜若说道:“霍连宝犯的罪,我们现在不方便过多地向您透露,但是,请您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会给他应有的惩罚,不会多,也不会?少。”

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赵玉芬的心里更是忐忑,她哽咽道:“都是我当年不懂事,坚持要把他生下来,生下来了也没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和义务。这个孩子所受的苦都是我造成的,要是我不抛弃他,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去犯罪,我才是个罪人,该被抓起来的人是我。”越说越难过,最后她伏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这是一个母亲的泣血之声,周昊宇跟墨语二人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在任何情况下都淡然处之的杜若,此时眼睛里竟然也隐隐有泪光,最后她还是忍住了,片刻后恢复了平静。她拍拍赵玉芬的肩膀,安慰道:“个人的力量是微小的,你为了他能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尽力了,我理解你当年的处境,在那种情况下,你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现在,你无需再为这件事自?责。”

赵玉芬抬起头,注意力被杜若的目光吸引,口中喃喃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杜若用无比清晰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

赵玉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解开了心结,连呼吸都变得轻松?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见那个可怜的孩子?”赵玉芬问?道。

“能见的时候我们会通知您。”周昊宇说?道。

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周昊宇还是在征得了赵玉芬的同意后,取了她的DNA样本,回去进行比对,以确认她与霍连宝的母子关?系。

回来的路上,杜若一言不发,闭着眼睛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周昊宇看得出杜若满腹的心事,杜若不说,当着墨语他也不好?问。

杜若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局里,而是一个人去了长青园拜祭亡母。周昊宇买了一束花想与她同往,被杜若婉拒了。周昊宇看她神情有异也不便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