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一亮,宁芷的房门就被“咚咚”地敲响,她在**翻个身又睡过去。不多会儿,门又被敲响。

宁芷迷糊地“嗯”一声,算是醒了。

门外敲门的频率更带劲:“小芷芷,快起来,吃大餐去。”

睡眠不足的宁芷,头嗡嗡地响,勉强睁开眼睛,窗外的光透进来,并不是很刺眼。她伸手从枕头下掏出手机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完全不记得昨晚答应楼鱼的事,喊句“变态”,蒙上被子继续睡。

楼鱼不死心,把放着音乐的手机从门缝里塞进来。高音版的《青藏高原》震得宁芷的鼓膜嗡嗡响。

“楼鱼,现在、立刻、马上,关掉音乐,不然我会把你的行李丢出去。”

门外楼鱼一本正经地紧张起来:“啊……不行啊,我手伸不进去啊。”

半个小时后,眼睛睁不开的宁芷和哼着歌的楼鱼坐在小区外的摊位上喝豆浆、吃油条。她也不知道楼鱼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在她那么强烈的抗拒下,还能把她拖出来吃饭。

“小芷芷,要不要再吃根油条?”

“趁我动手之前,快点吃,我要睡回笼觉,晚点还要上班。”

“我和你一起去。”

宁芷正打算点头,又想起办公室里难缠的江桓,一个已经很头疼,她不想再来第二个,头摇成摆钟:“别,看到你我脑袋就疼。”

“那可不行,这次可是你们局长特地邀请我,想听西省的案子呢。”

一个考古的和局长混得比她还熟,宁芷闭嘴不说话,用力地咬口油条,不再继续劝说。有些话说多错多,她不想做无用功。

楼鱼起身拿糖,一大勺直接倒进豆浆里,又折身把糖罐放回原位,动作流畅,坐下还不忘拍她脑袋:“我知道江桓回来了。”

“他给我发过邮件,我看了,但我没回,绝对坚守阵地。”

宁芷没反应话里的意思,又问:“你们才是同学。”

“So what?”楼鱼端碗把最后一口豆浆喝下去,把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放,站起身伸起懒腰,“生气,我也要睡回笼觉。”

宁芷也悻悻地起身,结账后跟在楼鱼身后慢慢晃。电梯停在负一层,上来得很快。门开的时候,身旁的楼鱼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到没什么精神的宁芷,晃晃肩膀,歪着头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进来,等电梯门关上爬楼梯上去吗?”

陈旧的老房子里,一个头发打结的女人穿着黑漆的拖鞋,“踏踏”地从客厅朝卫生间走去,路过洗漱台时,对着镜子虚照一番,她黑眼圈浓重,眼上布满红血丝,明显睡眠不足。

她揉一把眼睛,转身坐在马桶上,用微信同时和几个男人聊天,性感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昨晚认识的老男人的钱骗来。其中一个男人发出视频邀请,她刚准备接听,手忽然停顿在接听键上,脑子里快速生出赚钱的主意。她挂断视频邀请,加了滤镜和美颜自拍一张,配合着娇滴滴的语音发出去。

“人家上厕所呢,多羞羞的事,想视频不得发点红包吗?”

收到两百的红包,女人这才脸上堆笑,主动发出视频邀请,对面的男人肥头大耳,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她看:“小妹妹,只看脸可不够哦。”

女人看着他的脸就觉得腻得慌,但钱进了腰包,只能忍住吐槽的心思,一边站起来抽水,一边把镜头往下压。

男人看得正起劲,心直痒痒,手不由得往下伸,催着女人叫两声哥哥。等几秒钟,没听见娇滴滴的声音。

只听视频那端的女人惊讶地开口:“咦,这是什么东西堵住了……”

紧接着,镜头一阵摇晃,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男人还是色眯眯的模样,嘴角抽搐。女人说:“哥哥,马桶堵住咯,我得修修。”

“你修你修,我该看还能看。”

女人心里犯恶心,用皮搋子抽马桶的动作幅度加大,镜头抖个不停,她抽半天,只见水底渐渐浮起一节白色的骨节。

“这谁把鸡骨头丢马桶里了?”

她用纸垫着把那截鸡骨头捞了出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手里握住的哪里是鸡爪子,分明是一截人手骨!

她“啊”的一声尖叫,也不顾形象,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披头散发地跑出了大门。

被丢在地上的手机,视频还在继续,镜头被一团白色盖住,但那一声惨叫的“救命”让男人浑身一颤,伸进裤腰里的手赶紧抽出来,火急火燎地猛戳屏幕,挂断视频。

“宁芷,有案子。”

宁芷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放在地上的电话吵醒。她猛地从**坐起来,发现吃完早餐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倒头秒睡。

二十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

街坊邻居都不受控制地往前挤,胆子大点的似乎已经上楼看过情况,正在夸张地转述着他看到的画面多吓人,胆子小又好奇的就躲在后面,时不时地问上一句。

于城刚好从楼道里走出来,旁边依偎着一位抽泣的女人。女人身上还套着蕾丝边的吊带睡衣,薄透贴身,妩媚至极。

看模样,她就是报案人和受害人。

她紧紧地抓着于城的手臂,说不出是惊魂未定还是什么,边扭着身体边诉苦,含泪欲泣:“太可怕了,我都不敢住了。警察哥哥,你得为我主持公道啊,今天是白骨,明天会不会出来个人啊!”

于城皱着眉,想办法把手臂抽出来,虽然他很同情这个女人的经历,但他也不想和一个陌生女人靠得这么近,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太不像话。可这女人跟块牛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于城厉声推却的话,她就柔柔弱弱地哭,人民公仆总不好让这群围观的人嚼舌根,说堂堂大男人欺负受害者。

穿过警戒线,宁芷不甚在意地朝着于城点头示意,随即走进楼道。老房区这边的楼基本都是六层以下,没有安装电梯,灯光也不是很亮。上到四楼,一层细密的汗爬上背。

一门之隔,先听到敲打瓷器的铛铛声,又见几个工作人员匆匆地捂嘴跑出来。

宁芷推门进去,浓烈的氨气味直扑面门,嗅觉有瞬间的失灵。

路上虽然和于城连线过现场,但亲临其中,还是难以接受这臭味。趋近虚脱的陈相正,从卫生间走出来,扶着墙摇摇欲坠。

宁芷还算淡定,隔着两个口罩,声音有些闷闷的:“白骨呢?”

他伸着手指着卫生间,话还没开口,宁芷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房门,随即传回干呕的声音。

宁芷从口袋里把清凉油拿出来涂抹后,走进去就看见地上堆着的碎骨,刑侦人员还在对马桶管道进行拆除。

恶臭正是从管道里涌出来的。

一块块白骨被铁钳夹出来,摆在白布上,留下一块块的印记。从楼下赶上来的于城闻到味道,愣是没憋住,也退出去跑到走廊呕吐起来。

现在这间房子和化粪池相比差不了多少,白骨不知道堵了多久,在炎夏里发酵,气味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要不是有清凉油抵着,宁芷也想出去痛快地吐一番。

她把清凉油递给于城,重返到卫生间。卫生间不大,浴缸就占了一半,洗手台和马桶上都脏兮兮的,不是这次的污渍,是长久不打扫的堆积。

她蹲下观察那些白骨,骨块应该是用专业的切割工具切割的,刀口非常整齐,每一节的长度基本相同。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吗?”

已经开始收铁钳的工作人员点头,脸色蜡黄,此刻他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身上环绕着化粪池的臭气,张嘴呼吸也是负累。

“现在能看出什么吗?”于城缓和得差不多了,赶回来捂着口鼻,面色淡定,只是皱眉的动作还是把他的内心彻底出卖了。纵使经历过不少比这更惨痛的凶案现场,但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专业的切割处理手法,白骨的主人是男是女,死亡时间,目前都很难判断,要带回去鉴定才行。”

宁芷把卫生间的窗帘拉上,用荧光灯做血液检测,并没有血液反应。宁芷担心有遗漏,拿出鲁米诺喷剂喷在下水管处,仍旧没有可用的血液样本。

走廊里,警察正在挨个房间进行调查。楼里的住户慌得很,拉扯着刑警进洗手间检查自己家的马桶是不是也堵着恐怖的白骨。

整栋楼都要接受检查,从一楼向上逐个搜查,并没有出现类似情况,也没有失踪人口的可能性。

宁芷站在走廊跟着看,刑警调查到顶楼。六楼的一○二室迟迟不开门,小区闹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做到闭门不出实在是太奇怪了!

观察周边,这扇门上贴着两条长长的黄符,和古代信奉鬼神的老宅一模一样。而更诡异的是,无论警察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开。

住在对面的老人家,眯着眼睛八卦说:“这家人在家的,就是人特别奇怪,整天鬼鬼神神的,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于城示意陈相正继续敲门,宁芷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道符,上面是一笔到底的血红色的字,怎么看都犯怵。

她刚想下楼跟着车回警局做白骨检查,就听到门内传出“咔哒”一声,很细微,险些掩盖在敲门声里。

她本打算回头提醒,只见于城已把配枪从腰间拔出,显然,一向敏锐的他也听到了。

他微微抬头示意她躲得远一点,宁芷根本不需要他说,已经乖巧地下到半层楼的台阶处等着。

“里面的人听着,警察正在办案,需要配合,如不配合,后果自负。”

良久,门内仍旧没有反应。

于城指挥着陈相正站在门的左侧,示意另一个人把万能钥匙拿出来,在门锁被打开的那一刻,枪已对准屋内的人。

门内跌坐着一位老妇人,她颤抖着双手捂住脸哭喊着:“我的儿啊,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怎么能打搅他,你们怎么能这样?!”

危机解除,宁芷小跑着上楼。屋子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着,整个房间都没开灯,厚重的窗帘也是放下的,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让人有种面对黑洞的战栗感。客厅中央整齐地摆着三十根蜡烛,正好围成九星的形状,图案正中放着一颗头骨,红色的蜡油从头顶流下去,在地板中央聚成一摊蜡渍。

老妇人冲过去抱紧那颗头,手上衣服上都沾满红蜡,嘶哑地尖叫着:“你们休想动我儿子!”

说完,还忘我地亲吻头骨。宁芷浑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再也没敢朝里走,直接跑出房子。

看来,堵住管道的罪魁祸首算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