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教授生病请假了,所以这堂课由我来代他上。”

听完代课老师的话,几个女生露出一脸失望。下课后,她们凑在一起商量要不要去看望余教授。

“那是必须的!老师生病了,我们做学生的当然应该去关心问候一下。”

“我赞成。听说生病的人都很脆弱,我们去看望余教授,他一感动,

说不定以后考试对我们就会手下留情呢。”

“对、对……陈雨琪,你去吗?”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自从第一次上课弹奏了《水妖》后,余知原对我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他似乎拼命想要从我的演奏中找出另一个人。他让我弹他指定的曲目:柯萨科夫的《野蜂飞舞》,舒伯特的《流浪者幻想曲》,德彪西的《月光》,勃拉姆斯协奏曲,贝多芬奏鸣曲……

“不,不是这种感觉,重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让我重复,直到我弹出令他满意的琴声为止。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让他满意的弹奏,都是我跟梦中女孩—温紫涵合体的时候。

当我摒弃杂念、全神贯注之际,她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占据我的身体,借我的双手弹出超越我能力的绝妙琴音。

而每次弹完后,我都能在余知原脸上看到复杂的神情:震惊、恐惧、激动,甚至痛苦……

我能感觉到他并不想听见这些琴音,但他像个强迫症患者一般,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压榨出这些令他害怕的声音。

我觉得他简直就是在自我折磨!

而我也厌恶了被当成别人替身的感觉。每周一次的专业课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当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被另一个灵魂占据时,那种害怕自己会消失的惶恐便不时地涌上心头,令我坐卧难安。

现在那个折磨我的人生病了,我到底要不要去看他呢?

“去吧,去吧,我们四个一起去!”

“就是啊,我们都去,如果你一个人不去,恐怕不太好吧!”

听其他女生这样一说,我只好答应下来。

余知原就住在这所音乐学院的教师楼里,我们四个女生凑钱买了水果篮和一束鲜花,然后去了余教授家。

“你们找谁?”

开门的女人有一对厉害的眼睛,她的样貌和梦中的鬈发少女重合在一起。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如电光石火一般,耳边响起“啪”的一声脆响,脸上似乎传来刺痛,我震惊地捂着脸,后退一步。

“这一耳光是警告你,”鬈发少女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别再欺侮我家知原,否则我会要你好看!”

极度屈辱的感觉,令我的心脏突然迸发出一阵剧痛。

我咬着牙吸气,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说:“师母好,我们是余教授的学生,听说他生病了,所以来看望他。”

我打了个冷战,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噩梦般的幻觉。

眼前这个女人和梦中所见的少女相比,明显苍老了不少,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紧抿的嘴角显出深刻的纹路,令这张脸多了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专横。

大概养尊处优的生活过久了,她的身体也像一般中年妇女那样发了福,变得有些臃肿。鬈发也盘成了一个老气的发髻,显得严肃而古板。当年的俗气,因为披着青春的外衣,所以还能让人觉得艳丽,而现在岁月磨去了那份张扬的亮色,便只剩下一种黯淡而平庸的俗。

在我们这群具有艺术气质,又正值青春年华的女生面前,她的平庸便被衬托得越发明显。而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嘴角抿得更紧了,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的样子,只是把门打开,淡淡地说:“进来吧!”

我们鱼贯而入,女人一边接过果篮和鲜花,一边朝里间喊:“知原,你的学生来看你了。”

余知原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他穿着宽大的家居服,脸色蜡黄,模样憔悴了很多。

他招呼我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略为拘谨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你们用不着这么麻烦地来看我。”

“都得肺炎了,还没什么大碍?”师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对我们几个说,“你们这位老师哪,弹起琴来连命都不要!感冒了也不好好休息,还每天跑琴房弹八个小时的琴,我说你都是教授了,用着得这么拼命吗?家里又不是没有钢琴,琴房那么冷,还非跑那儿去作践身体……”

“艳玲,你少说几句行吗?也不怕叫人笑话。”余知原皱起了眉头。

师母脸色一下就变了:“生病的又不是我,我怕谁笑话?”

“你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余知原捂着嘴无力地咳嗽起来。

“医生说你要多静养,还是回**去躺着吧。”师母神色缓和了一些,

但说话依然不那么客气。

“不用。学生刚来我就去躺着,像什么话?”余知原摆了摆手,咳喘着说。

师母眼神像两根寒锥子,冷冷地向我们刺来。

大家惊觉地说:“余教授,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祝您早日康复!”说罢,赶紧站起来告辞。

走出余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师母好凶啊!”

“余教授天天跟这个母老虎待在一起,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师母啊,以前可是很出名的。”

“很出名?她也拿过什么国际大奖吗?”

“哈哈,你想多了,这位师母连大学都没上过。”

“那余教授怎么会看上她呀?”

“听说她家跟余教授家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余教授父亲死得早,剩下孤儿寡母生活得很艰辛,连继续学钢琴的钱都没有。他母亲本来都想让他放弃学琴了,是师母一家接济他们,听说他读大学的学费都是师母打工赚的。余教授能有今天的成就,师母功不可没。所以我猜他娶师母,大概是为了报恩吧。”

“你说师母很出名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当年师母为了多赚钱,就跑到酒吧陪酒,跳艳舞,结果被人拍下照片发到我们学校的网站上。发帖的人还指名道姓地说余教授靠女人养活,是吃软饭的。听说余教授当年性格高冷,又很受老师们的青睐,所以不少人都暗中嫉妒他。这帖一出来,余教授被骂得很惨,而这位跳艳舞供他读书的师母也就大大地出名了。”

“我看教授还是有良心的人,最后他不是娶了师母吗?”

“可不是!听说当年院长的女儿也很喜欢他,向他表白被拒绝了,一时想不开还跳了楼。”

“真的?”

“还有这样的事儿?”

“太离奇了,简直比言情剧还曲折。”

这段关于余教授的对话在几个女生的一片惊呼声中结束了,而我却

陷入更深的迷茫,胸口那儿传来阵阵激烈的跳动,就像一台抽水泵,把回忆一段一段地压入我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