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合仙山

六合历一千四百零八年,距离第二次神魔之战结束已经过了十二年。

人间慢慢恢复往日的宁静平和,但没有人忘记,六合山脚下还镇压着魔王的军队,如同世间的邪恶一样,他们无法被消除,只能被压制。

为了不让魔军复生,每三年都会有一支队伍前去山脚下镇守,他们的任务就是守护山下结界。

而人间立志修仙的凡人也多了起来,基本上都是涌入两大门派——六合仙山和瀛洲列岛。

六合仙山历史悠久,在第二次神魔大战中立下首功。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内损严重,人才凋零,就连掌门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女子。

瀛洲列岛地处大陆之南的一片海域,分为十八个大岛、三十六个小岛,六个岛主各自分管三个大岛。据说,每座岛屿上都云雾弥漫、仙气缭绕,虽然距离中原路途遥远,却成了修仙者最向往的地方。

十二岁的方堑,此次的出行目的就是拜师修仙。

他要去的地方便是瀛洲列岛。

偏僻的山村酒肆中,几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在谈论着。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这里去瀛洲列岛还有多远啊?”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到瀛洲海域还有七八百里,至于到了海域,去岛上的路,可就难说了。”

“为何难说?”

“据说那瀛洲海域凶险万分,时而仙气环绕,时而瘴气密布,不懂仙法的人去啊,很多都是死在路上的。”

这么一说,那书生似乎有些胆怯了。

旁人笑话他,道:“就你这胆子,还去修仙做什么?回家多读几年书,考功名去吧!”

书生窘迫道:“谁……谁胆子小了!”

又有人怂恿,道:“让店家再给你两碗酒吧,喝了酒就有胆子,遇到瘴气也不怕了!”

众人哄笑。

“真是荒唐。”坐在最远处的是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人,此刻终于说话了,“瀛洲列岛上近些年莫说是死人了,分明连只小鸟都没死过。”

此人衣着华贵,面如冠玉,话语间还透着几分娇柔,虽是男子,举手投足间却魅气十足。

离他较近的一个年轻人问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是曾去过?”

男子轻轻笑道:“何止去过。”却也不接着往下说了。

酒肆中央,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对店家说道:“再来三碗酒!”

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只见他独自占了一张桌子,桌上已经叠着厚厚一摞酒碗。

那书生赞叹道:“小兄弟,海量啊!”

少年对他拱拱手,道:“我叫方堑,也是要去瀛洲列岛拜师的,各位要是同路,就一起结个伴吧。”

“你要去瀛洲列岛拜师?”那华衣公子突然站起身来,“那就拜我为师吧!”

方堑道:“我是要去岛上拜岛主为师。”

“我就是岛主啊。”华衣公子走过去,“我叫颜玉,分管的是槐江岛、斜阳岛和定风岛。”

在座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虽说此人气度不凡,但谁能想到,传说中隐居于海岛上的尊贵半仙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简陋的酒肆中呢?

方堑道:“你如何证明?”

颜玉道:“你随我去了瀛洲,自然能证明。”

方堑对这个人的身份还是不能全信,但既然都说了要去瀛洲,一路同行又有何妨。他当即应道:“好,那我们这就赶路吧!”

他说完,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

“好酒量,好酒量!”颜玉看着他大口喝酒的模样,畅快地笑起来,“不过去瀛洲之前,你要先陪我去另一个地方。”

方堑心中顿时就认定,这人是个骗子。

“你要我跟你去哪里?”

“六合山。”

方堑诧异道:“你不是瀛洲列岛的岛主吗?”

颜玉反问道:“有规定说瀛洲岛主不能去六合山?”

方堑怀疑起了这个人的身份,不打算再与他纠缠,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了!”颜玉说完,一把抓起了方堑。

方堑就这么被他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顿时大惊,叫喊道:“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

下一瞬间,方堑就发现自己已经飘在空中了。他低头一看,自己和颜玉是踩在一个巨大的布袋子上。

酒肆中的众人这下都相信了,颜玉这般能耐,刚才说的必定不是谎话了,一个个争相求着要拜他为师。

颜玉并不理会,踩着布袋子和方堑远去了。

方堑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吃惊地问道:“这是仙法?”

“半仙毕竟不是神仙,也没长翅膀,哪能说飞就飞?”颜玉指了指脚下的袋子,“这是乾坤袋,十大神器之一,有了它就等于有了通天的本领。”

方堑心中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过。他也听说过远古遗留下的几件神器,最出名的莫过于指天剑,被上一任六合仙长朔方用以击败了魔君,现在还是六合山的镇山之宝。

“你……你真的愿意收我为徒?”

颜玉道:“收就收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可是徒弟遍天下的。”

方堑万分激动,当即跪了下去,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忘了自己还在半空中,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好在颜玉出手及时,将他拉了回来。

“多谢师父。”方堑恨不得把这个新词挂在嘴上,隔了一会儿又问,“师父,我们真的要去六合仙山?”

颜玉道:“没错,是六合山,不是五合山,也不是七合山。”

“为什么啊?”

“去找人。”

“找什么人?”

“找……”颜玉看了他一眼,“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方堑闭嘴了。

乾坤袋载着颜玉和方堑稳稳地落到了山脚下。

方堑看着高耸入云的山顶,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上山去?”

颜玉道:“你以为这是随便什么山吗?登门造访,怎么着也得正门进去,和人家先打个招呼吧?”

方堑点点头,心想:师父真是个正人君子啊!

山下很快就来了两个小童,见到颜玉,非常恭敬。

“颜岛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请随我们先去用饭吧。”

颜玉道:“不用不用,我直接上山就行了,找你们师祖有事呢。”

小童有些为难,道:“宁微师祖吩咐了,如果见着颜岛主来,就……”

“就什么?”

“就拒之门外。”

方堑又惊又怒,气道:“这算什么话!”

颜玉倒是半点不恼,只道:“宁微这就不对了,就你们两个,哪能拒得了我?”

小童道:“颜岛主请不要为难我们。”

“不为难不为难,你们不肯带路,我就自己上去了。”他说完,乾坤袋已经在脚下展开,“小徒弟,我们上山。”

二人踩着乾坤袋往山上飞去。

方堑问道:“师父,您刚才不是说,正人君子登门造访要从前门进去吗?”

颜玉侃侃道来:“正所谓,事缓则圆,急则生变。”

方堑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心想:师父真是一个善于变通的人啊!

乾坤袋落到了山顶上,四周云雾环绕,气象非凡。

方堑一抬头,就看到前面矗立着四根高大的白色柱子,一块金色的匾额悬浮在空中,写着“六合长安”四个大字。

颜玉完全不把自己当作客人,大摇大摆地就往里面走去。

方堑立即跟上。

这六合山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雕栏玉柱,但云起蒸腾下,怎么看都透着十足的仙气。

“师父,瀛洲列岛也像这里一样吗?”

颜玉道:“哪有这么寒酸?就拿我分管的三个岛屿来说吧,槐江岛草木丰盛,遍地的花鸟鱼虫;定风岛四季如春,最适合居住;至于斜阳岛,最特别之处在于可以同时看到太阳和月亮,一天还能看三次日出日落。”

方堑脸上露出无尽的向往,看着颜玉的目光几乎透出光来,他心想:这样的世外高人竟然能收我为徒,一定是我上辈子以一人之力横扫整个魔军才修来的福报啊!

方堑这般想着,已经跟随颜玉走到了大殿外。

看守殿门的小童看到二人,对着颜玉恭敬一揖,道:“颜岛主,殿内正在议事,宁微师祖让我转告您,请去厢房少坐片刻,他忙完后便去找您。”

颜玉道:“都知道我来了,也不出来招呼,摆好大的架子!”

小童面色讪讪,道:“颜岛主恕罪,今日真的是有大事要处理。”

“大事?”颜玉并不理会,径直往里走去,“我倒是好奇,你们这一年都长不出一根草来的六合山能有什么大事。”

小童大惊,忙去阻拦,道:“颜岛主,您真的不方便进去!”

可转眼之间,哪儿还有颜玉的影子,就连跟着他的傻小子方堑也已经不见了。

六合山正殿之内几乎集合了所有人。

正中央的掌门之位上,宁子鄢身着一件淡紫色的外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注视着前方。

她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师弟,宁微和宁铮。

自从朔方过世,手下的亲传弟子只留了这么三个,宁微和宁铮的年纪都长于宁子鄢,但宁子鄢是自小就跟着朔方长大的,所以位分上反而是最高的。

宁子鄢时年二十七岁,在寻常百姓眼里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但在修仙者看来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她自从执掌了六合山以来,就常年在自己的凝合殿中修行,不太过问外界之事,这便引起了两位长老的不满,在他们看来,通晓人情的宁铮更适合坐掌门之位。

宁铮出身名门世家,总角之年拜入六合门下,少时便灵慧聪颖,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而今更是练达老成,深得六合山上下人心。

两位长老都是朔方之上的至字辈的人,一名至水,一名至心,商议了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召开这一次的大会,意在更换掌门。

至水看着端坐在那里的神情淡淡好似在发呆的宁子鄢,叹了口气,说道:“六合山立派近千年,一直是仙道之统帅,可如今,眼看着就要被瀛洲列岛后来居上……”

“至水,”至心提醒他,“不是眼看着就要,而是已经。”

至水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无奈道:“没错,现在的人想要修仙问道,首先考虑的已经不是六合山了。我和至心年纪大了,再这样下去,等到去见祖师爷的那日,真是无颜以对啊。”

宁子鄢看着二人,有些茫然,似乎听了许久也没听明白这二人想说些什么。

宁铮道:“二位长老切莫如此,你们身体安康才是六合山之福。”

至水道:“这掌门一日不换,我二人心中日夜烦忧,安不安康,只能另说了。”

宁子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想换六合山的掌门。

她的日子素来过得平静,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遇到,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好奇,便问道:“长老觉得我做得不好,那是想换谁?”

至水和至心百般思忖,绕了半天,未曾想是绕到了一块棉花上,被宁子鄢这么直白又轻巧地一问,反而是有些尴尬了。

至水假意咳嗽了两声,道:“我们认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宁铮更适合接管掌门之位。”

宁铮听了此话,心中如落下了一块石头,虽说这事情本就是两位长老和自己事先商量过的,但真正当着同门的面提出来,他还是觉得松了口气。在宁铮看来,宁子鄢是个简单到不需要花任何功夫就能对付的人,只要长老的话一出口,这掌门之位几乎就是他的了。

他正沾沾自喜,欲开口装个样子推脱两句,不料宁子鄢却在此时轻轻“哦”了一声。

众人都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却没有后话了。

就一个“哦”?不生气?也不反对?

大殿里一片静默。

半晌,宁铮开口说道:“二位长老厚爱了,宁铮自小长于六合,聆听师父教诲,大乱之时便发誓会至死捍卫六合,但掌门之位,毕竟是师父临终遗命,宁铮绝非不孝之人,又岂敢造次?”

至水说道:“朔方当日肯定想不到六合山发展至今会是这般的境地,事急从权,哪有不孝之说?更何况,你对六合的付出,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今年若非你从本家出资相助,山上这一年的开销都会成为问题。”

殿门口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冷笑,微微讽刺道:“原来是拿了人家的钱财,才要出此计谋,不知六合山掌门之位售价多少,让我也来出个价!”

此人正是颜玉,他避开守门小童,带着方堑直接入殿,已经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只是因为殿内气氛紧张,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宁微看到颜玉,不禁深深皱眉。

两位长老长年深居简出,自然不认识他,此刻又惊又怒。

至水质问道:“你是何人?胆敢闯我六合重地,还在此口出狂言!”

“重地?重地能连几个把门的人都没有?看来宁铮给的钱还是不够嘛!”颜玉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去,看着宁铮问道,“你们家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掌门之位让给我算了。”

宁铮气得一手握住了拳头,正要发作,宁微已经站了起来。

宁微看着颜玉,沉声道:“颜岛主,在下与你的私人恩怨,稍后自会清算,烦请先行离开。”

“颜岛主”三个字一出口,众人便都猜到了颜玉的身份,知道此人素来以不按常理办事出名,简而言之:难搞。

颜玉自顾自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道:“依我看啊,掌门之位不过小事,你我之间才是大事。不如这样,说个价格,我先帮你们把这小事情解决了,你好跟我去商量大事。”

至水一掌拍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怒道:“太荒唐了!”

宁微抿着唇,看着颜玉,却没有再说话。他一直是个闲散之人,时常四处游历,不太过问六合山上的事情,但现在两个长老联合宁铮想要逼退宁子鄢的形势,他还是看出来了。他知道宁子鄢的个性,说好听了是淡泊,说难听了就是木讷,但他对这个师姐素来还是尊敬的,所以长老和宁铮的谋划,他并不乐见其成。既然颜玉搅和进来了,那就干脆放任他把事情搅黄了。

颜玉见宁微这般态度,越发得寸进尺,直接跷起了二郎腿,道:“宁铮刚才自己也说了,不想做这掌门之位,你们何必逼迫于他?”

宁铮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刚才的假意推脱倒成了颜玉反对自己的理由。

至心冷哼一声,说道:“瀛洲列岛的岛主大驾光临,难道就是为了来管我们六合山的家事?”

颜玉道:“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但是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本岛主着实看不下去。”

方堑在心中暗叫:我师父真是太帅了!简直人中龙凤、风神秀彻!以后我跟着他,就能扫尽天下不平事!

他想着想着,愉悦的心情已经浮现到了脸上。

宁子鄢自颜玉他们踏入殿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感觉到有一丝异样,此刻看到方堑,想到十二年前的那桩往事,心中一动。

方堑感觉到宁子鄢的目光,也直直地看了过去。

宁子鄢也不闪躲,似乎看方堑看得更仔细了。

方堑觉得这个掌门人也怪可怜的,看着就木愣愣的,难怪要被人欺负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终究还是方堑先收回了目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定脸上真的没沾什么东西。至于宁子鄢为什么总盯着自己,他只能想到也许是自己长得太好看了吧……

宁铮被颜玉气得恨不得要当场与他动手,但看着颜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又担心自己不敌他,不敢轻易出手,只好对至水说道:“我六合山的家事,自然是自家人来解决,既然颜岛主一定要来做这个见证,我们也不拦着。”

颜玉微微一笑,道:“这么快就**心迹了?一副全凭你做主的模样,问过你们掌门人的意见没有?”

“你……”宁铮看向宁子鄢,“师姐,那就任他如此,扰乱六合山的清净?”他的言下之意是想让宁子鄢出手了,若不出手,也坐实了宁子鄢放纵外人扰乱的名头。

宁子鄢出了半天神,这会儿被拉回局里,只好出面说话,道:“我觉得颜岛主说得有道理。”

颜玉对宁子鄢拱了拱手,大笑了几声。

六合众弟子虽然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妥,但宁子鄢毕竟还是掌门,掌门说话,他人岂有反对的道理?

至水严厉地看着宁子鄢,道:“此话何意?”

其实,宁子鄢并没有驳斥长老和宁铮的意思,她的想法很简单:“长老们要改立掌门,如果只是因为缺钱,那解决了钱的问题,不就好了吗?”

至水怒道:“你说得倒是容易!”

宁微此时已经坐回到位子上,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原本还担心长老们要抓着宁子鄢不理世事这一点不放,眼下却被三言两语偷换了概念。他对至水道:“长老,六合的危机当由大家一同解决。宁铮师弟出资一事,我之前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么他拿了多少,我和子鄢师姐便一样拿出多少,这样可合适?”

至水一时间愣住了,问道:“你们哪来的钱?”

宁微笑道:“我平素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存钱,存了那么些年,倒是有不少积蓄,师姐若是不够,我也可以将她那份代出了。”

宁子鄢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宁微有那么多钱,说出来是谁也不信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别人也不好当场反驳。

此时,至水也意识到,当着所有人的面来谈论这个话题实在不好看,但要把话题再拉回去,也已经不合适了。

他站起来,道:“那就这么决定了。”说罢甩袖而去。

六合山的掌门之争最终因为颜玉的捣乱而以闹剧收场。

两个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宁铮表面平静,实则恨不得把颜玉一手撕了,而另一个当事人宁子鄢,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问颜玉:“颜岛主,你身后这少年是何人?”

颜玉道:“我新收的徒弟。”

“他资质很好吗?”

“修仙资质?看不出来。”颜玉笑眯眯地看着宁微,“喝酒的资质倒是极佳的,上回我和宁微比酒输了,这次专门找他报仇来的。”

方堑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师父收我为徒,是为着这个原因啊!

宁微刚松开不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宁子鄢道:“那报完了仇,可否将这个徒弟让给我?”

方堑心中一急,恨不得代颜玉回答不行。谁知颜玉只是很随意地摆摆手,道:“拿去吧拿去吧,我带着也累。”

方堑的心都快碎了,委屈地看着颜玉道:“师父,您不能这样啊!”

颜玉摸摸方堑的头,道:“做徒弟的是不是该听师父的话啊?”

方堑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道:“我听话!我一定很听您的话!”

颜玉点点头道:“好,徒儿乖,那一会儿喝完酒,你就去好好做宁掌门的徒弟吧。你看,宁掌门长得那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

“什么!”方堑这回是真的心碎了。

方堑从小就知道自己很能喝,却万万没想到,日后瀛洲列岛大名鼎鼎的岛主颜玉会因为这一点收他为徒,而目的,也只是为了和宁微比试一次。

俗话说,伤心之人容易醉。于是,原本千杯不醉的小小少年在六合山的小亭子里喝得烂醉。

他抱着酒坛子,看着相对而坐的颜玉和宁微,大哭起来:“师父,师父,你不能不要我啊……”

颜玉觉得他烦,扔下他不管了,拉着脸色泛红的宁微飘然而去。

方堑知道自己被彻底抛弃了,只能继续哭,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哭累了,他就抱着老树根倒下睡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把方堑抱了起来,暖暖的身体,鼻尖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把那人紧紧抱住,小声呢喃:“师父……”

宁子鄢被酒气熏得皱了皱鼻子。她伸出两指,探了探方堑的额头,一个紫色的小点慢慢浮现,又很快消失。

宁子鄢可以确定,她没有认错,这正是十二年前在六合山下,因她的一念不忍而留下的孩子,魔君之子。

方堑的手抓住了宁子鄢的衣袖,嘟囔道:“师父,别走啊。”

宁子鄢道:“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看着你,你要是做坏事,我就杀了你。”

方堑无意识地打了个饱嗝。

酒气熏天。

宁子鄢差点就要把他扔到地上,想想还是算了,忍住了呼吸,将他往回抱。

宁微几乎是被颜玉强行拽进乾坤袋的。

宁微进去之后发现,这个看似小小的袋子,内里空间奇异,空间之大仿佛能容下万物。

眼前所见竟是一处看不到边的海域,海边有一竹筏。

宁微道:“乾坤袋果然内有乾坤。”

“所以世人称之为‘袋中天’嘛!”颜玉说着,拉宁微上了竹筏。

颜玉在竹筏上躺了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道:“来来来,躺下看月亮。”

宁微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去,巨大的月亮仿佛就挂在树上。

“哎,宁微,我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你的下巴特别好看。”

宁微转过头,没理他。

颜玉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我借你钱,你要怎么还我?”

宁微道:“我跟你借钱了吗?”

颜玉道:“你在大殿上那么有恃无恐地说了,可不就是料准了我有钱吗?”

宁微坚持说:“我没有跟你要。”

“好嘛好嘛,是我硬要给你的,我钱太多了,花不完。”颜玉说着将头搁在宁微的腿上,“脖子累,正好缺个枕头。”

宁微觉得他一定是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可也拿他没办法,道:“你什么时候可以矜持一点?”

“矜持?我已经很矜持了啊!倒是你,你什么时候可以怜香惜玉一点?”

“你满身酒气,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香的?”

“好好好,我臭,我臭。”颜玉恬不知耻道,“我不要你还钱了,以身相许好不好……哎,枕头别走……”

“扑通”一声,颜玉掉到了水里。

“醒醒酒!”

方堑第二天醒来,头昏脑涨,分不清自己睡在了哪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但因为室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显得有些空****的。

方堑爬起来,觉得浑身酸痛,伸了伸腰,推门出去。

外面是一个光秃秃的院子,中间一池清水,盛开着几朵莲花,有几条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方堑自言自语道:“这样子还算有了点生气。”

院子对面,几步之遥,是另一个房间。

方堑见门微微开着,走过去推开一看,里面的陈设与刚才自己睡的房间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浴桶,里面的水还是热的。

“真好,正想洗个澡呢!”

方堑欣喜之下脱了衣服,就爬进浴桶,舒服地躺在里面。

还没舒服多久,房门就被推开了。

方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是宁子鄢,忙钻下水去,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

“掌……掌门早!”

宁子鄢微微皱眉,道:“我已经收了你为徒,今后叫我师父就好。”

方堑张了张嘴,还是从命了,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我上去再拜。”

宁子鄢道:“你出来。”

“我没穿衣服呢。”方堑尴尬地笑笑,“徒儿在洗澡呢,您不能让我光着身子起来啊。”

宁子鄢道:“我没说不让你洗澡,但是你不该在我的浴桶里洗,出来。”

“可我不能光着身子……”

方堑还没说完,宁子鄢一挥手,放在桌子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将方堑卷了起来,一股力量裹着他和衣服一同被扔在地上。

方堑被摔得浑身更疼了,刚想抱怨几句,宁子鄢又是一挥手,把他扔回了水里。

水花遍地。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都已经被你弄脏了。”

方堑看着湿哒哒的衣服,完全说不出话来。

宁子鄢道:“一会儿把地擦干。以后这个浴桶给你,你下山去给我买一个新的。另外,以后每天去山腰的小溪打二十桶水上来。”

方堑顿时就傻眼了。半山腰?这么高的山,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那他一整天还怎么做别的事情?

“二十桶……”方堑伸出自己的细胳膊,“师父,我还是个孩子啊!”

宁子鄢仿佛没听见,继续说道:“你是安字辈的,为师为你取名安随遇,今后你就不要再用‘方堑’这个名字了。”

“安随遇?”方堑十分不满,觉得这个名字比不上原来名字的霸气,“能换一个吗?随遇这也太随便了。”

宁子鄢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也可以叫安随便。”

“师父,师父啊……”

宁子鄢已经出门了。

安随遇很快就对六合山有了新的认知,从长老往下有四代人,论资排辈分别是至、宁、安、辰,当中跳过了已经在大战中全部战死的朔字辈。

宁字辈仅有三人,除了宁子鄢就是宁微和宁铮,宁字辈亲传的弟子为安字辈,再往下就是辰字辈以及没有正式入门的在家弟子。

这么算下来,安随遇稍稍心安,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下面有很多辰字辈和没有入门的晚辈可以使唤。

但说到安字辈,安随遇就纳闷了,人家的名字是安之钊、安之榆、安之洵,安之烛,安之城……这一看就是按五行排的,说明师父在取名的时候还是认真思考过的,可为什么到了自己就这么随随便便?

安随遇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而更加闷闷不乐的原因莫过于去半山腰打水。

刚开始的时候,安随遇提起两桶水,走几步就开始喘,更别提爬山。他经常走在路上就一个不小心摔个跟头,水打翻不算,还把自己摔得一身伤。可当他带着满身伤回去的时候,宁子鄢竟然毫不关心。二十桶水依旧一桶都不能少。

第一个月,安随遇的人生就是打水,从早上睁眼开始就是浑身酸痛无力,打水,打完水,继续浑身无力,此时天已经黑了,于是睡觉。循环往复。

第二个月,安随遇已经练出了一身肌肉,酸痛感渐渐消失,上下山的步伐也加快了。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刚上山的小徒做的,为了锻炼基本的力量和耐心,做上三四个月就可以开始学习入门仙术了。

可到了安随遇,他不知道自己的尽头在哪里。

陪他一起打水的人,从辰玥到辰礼,又到辰兮真。

转眼,安随遇在六合山上已经大半年了。

可仙术是个什么东西?他完全不知道!

六合山的众人对他这个掌门亲传大弟子,从一开始的羡慕、尊敬,慢慢发展为同情、无视。

而最让安随遇伤心的莫过于宁子鄢冷漠的态度。

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今天的水打完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安随遇暗自腹诽:真是个冷面冷心的女魔头!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跟池子里的小鱼们说悄悄话:“难道她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打水?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打水?”

鱼儿们游来游去,不知忧愁。

安随遇决定,他要找宁子鄢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