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凝聚力

我在茅山生活了近三天时间,每日看到那些道士、道姑们要么打坐练气,要么就是练剑习艺,或者做些道士的功课,要不然就是做些粗笨的杂活儿,真正是无趣得很。所以这次,应该是无聊的茅山道士们所期待的一天,至少我身边走过的道士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当时的情形有些好笑。杂毛小道和大师兄出身茅山,周围这上百号穿着道士长袍的道士、道姑的情形,看着可能觉得平常,而我却颇为惊奇,这个也觉得稀奇,那个也觉得少见,频频回首。

不过当我瞧着别人稀奇的时候,别人也对我这个穿着灰色居士服的家伙感觉古怪。顺着风,我听到那些人小声的议论,大意是这大典毕竟是茅山宗的重大活动,怎么会请一个外人来参加?而且瞧这个小子,根本不是与茅山地位相当的其他道门的同道,难道是地方或者中央来的贵客不成?

从这些人的议论之中,我能够清楚他们对我这个人,根本就不熟悉、不清楚,不过这也正常。现在的我虽然略有薄名,但是并不妄想名动江湖,天下谁人不识君。在这些茅山子弟的心中,一本修炼功法、师尊的一句吩咐又或者后山某一处可以洗澡的清泉,都比我这种莫须有的人物要来得重要一些。只有自大的人,才会觉得人人都应该认识自己,还要给一些面子。

行至一半,我看到符钧在与一些年纪相当的道人打招呼,其中,便有曾经在藏地与茅同真组团追杀过我的龙金海,这位本命玉被小妖给踩碎、后来又蒙杨知修亲赐洗髓伐骨金丹而在追杀途中效死力的茅山弟子,平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扭转过头去,与别人说话,似乎不曾认识我,也未曾与我刀兵相向一般。

不过他越是装得如此淡然,我越能够感觉到他的敌意。

想来也是,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龙金海身出修行大族,佩戴的本命玉也是家中长辈倾尽心力打造,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杂毛小道的本命血玉被人弄碎了,他要是肯善罢甘休,才怪。

其实大家都没错,错只错在当日大家的立场针锋相对。

不过既然有对我们仇视不爽的,便也有与我们交好的。正走着,有不少人过来与杂毛小道、大师兄握手、拥抱和寒暄,这些人有的是杂毛小道往日交好的同门师兄弟,有的则是和小姑萧应颜一般的外门弟子,总是通过各种关系凝结在一起来,有的人热情如火,有的人保持距离、寥寥几句,有的人却面热心冷,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呼,之前大师兄跟我们分析形势,说了很多变数,让我感觉茅山宗内,危机重重,似乎比那邪灵教总部还要阴森恐怖,然而等这些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男女老少道士一齐围上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何有人说茅山宗内最主要的两派,是杨派和大师兄一系的原因。

在很多茅山道士心中,能够坐得上东南局首座的大师兄,已经是一面最鲜艳的旗帜了。这位外号叫做“黑手双城”的男人,有着比杨知修更加好的群众基础,这便是榜样,这便是偶像气质,即使是在现任话事人的威严下,也压制不住的美好期望。学而优则仕,茅山外门大弟子是大师兄在官场上的晋身之本;而东南局局长的身份,则使得他在茅山宗内部,也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纯以大势倾轧,阳谋制胜,这才是让人尊敬的大师兄。

从三茅峰底往上走,到清池宫主殿,需要大半个小时。一级一级的台阶登着,我的信心逐渐增强了,再也没有刚刚出门时的彷徨,也能够理解了大师兄之前说话的底气。这登山之路倒也宽阔,不过聚拢谈话的人一多,大家都往一块儿凑,便堵在了一团。我在外围,并不应酬,只是看着杂毛小道与这些人叙那分离之情,言谈举止,倒也是大家风范,不落人言。

围拢上来攀交情的人有许多,不过让我记忆深刻的却并不多。有一个叫做庞华森的络腮胡子,有一个名为李云起的英俊小生,一个黄脸汉子朱睿,还有一个熟女气质的道姑程莉,如此四人,都是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高手。他们身份各异,有的是杂毛小道幼时同门,有的是大师兄的崇拜者,那个程莉竟然是小姑的闺蜜,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们这边交流得热烈,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还让不让下面的人走了?是不是想捣乱,耽误大典的良辰吉时啊?”

这声音阴阳怪气,我低头看,是之前拦住我们的那个黄衣道人孙小勤,在他身边,是一个满头白发、半脸白色络腮胡须的七旬老人。老人眼神凝聚,气华内敛,让人看着有高山仰止的敬畏。被孙小勤一番没头没脸训斥的众人,本来脸上都带有怒色,但见到这个老人,也都躬身作揖,都称“见过梅师叔”,我便知道他便是之前提及的长老梅浪。

据闻此老极为擅长养鬼之术,年轻时曾经遍游天下,做那猎鬼人的活计,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手底下竟然仿水浒传中的天罡地煞之数,排得一百零八头厉鬼,炼作符兵,是茅山宗杂技较多的一位实战型长老。不过此老年岁大了之后,性格倒也磨砺了许多,此时跟大师兄和符钧点了点头,然后平淡地朝着其他人说道:“且行路,莫耽误了大典的时辰……”这句话说完,他径自向山上行去,缓慢而稳定,那步伐就如同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孙小勤得意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大师兄和符钧等人,鼻子一扬,跟在自家师父的屁股后面走去,身边有四五个同门师兄弟。

同为帅哥的李云起瞧着背影渐远的孙小勤,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个孙小勤,这些年自以为修为高深,脾气秉性越发大爷了,呸,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的货色。”旁人都笑,也有人劝他,说,且让这小孩儿假威风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刚才的插曲,让我对那梅长老不由得高看一眼,至于孙小勤,真的也就是个小孩而已。

太阳从东边的山巅处缓缓升起,我们终于登上了三茅峰的峰顶。在这里,有连绵不尽的庞大建筑群,那些在峰顶处依山而建的道观和大殿红墙黑瓦,飞檐雕栏,有的甚至突出悬崖近十米,很难想象那些茅山先人,是如何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在这处宝地,建起这么多巍峨而壮观的道家建筑来的。

站在雄伟的汉白玉牌坊之下,像我这种缺乏想象力的后人,唯一所能够做的,便是惊叹。

我跟在大师兄身后,和杂毛小道一起被人引到偏殿停留,其余诸峰弟子是有事要做的,纷纷按照往日的惯例,有的神前点灯,有的扛旗打幡,有的击磬奏乐,有的祷告清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到了一处偏殿,我们还没有落座,从侧门匆匆走来一个胡须灰白、戴着酒瓶子底儿厚的黑框眼镜的道学先生,与我们寒暄,然后跟我们讲了些大典的事情。

这便是之前提及的执礼长老雒洋,一个很可爱的老头儿。他告诉我们,半个小时之后,会举行唱法弘神的大典,再之后,请得了茅山先祖英灵在场,然后就我与黄鹏飞一事,进行公审对质,再之后则是其余的流程,包括唤醒掌门以及让杂毛小道重归山门,等等。

老头儿交待完了之后,匆匆离去。我们在偏殿等了好一会儿,有道童过来通报,说大典即将开始,让我们前往主殿。他掀开帘子的时候,一股宏大的道教音乐,轰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