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星垂平野阔

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监控或者跟踪，陆一醒来之后，在青山界的山林里打了两天的转，始终不肯离去。他不是傻子，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猜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做了手脚。

然而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认清自己的处境，因为我行事，靠的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谋算。只要他不停止与邪灵教的接触，他就始终是一个诱饵。

我一点儿也不急，盘腿在这阴森而又充斥着灵气的青山界中，缓缓地修行——三十六周天，徐徐推动。与弥勒一战，对我的修为提升并不大，但让我的境界更上一层楼。简单地说，我已经拥有了强者之心。

何谓“强者之心”？换句话说，也就是平常心——无论是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不会畏惧、害怕和彷徨，都会充满信心，知道怎么在高速的变化中找到最适合的手段，将敌人击溃。

正是拥有强者之心，我才能够击败白云观主人海常真人，才能够平静地对待所有事情。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并不是说我狂妄到天下无敌，要知道，当你站得越高，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越会有敬畏之心。晓得在这世界的黑暗之处，到底潜伏着什么样的危险。

那又如何，对方再厉害，我不是还有剑么？拥有这样的心态，方才能够称之为“强者”。

我不慌不忙，如耍弄老鼠的猫一般，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陆一，品味他的恐惧和惊慌，看着他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时，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平日里信仰的神灵，是否也会如我一般，在九天之上看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然后享受这种偷窥的快感呢？

我见过“神”，也跟所谓的“神”交过手，知道这些与我们并不处于同一维度的家伙，其实不过是比我们强上太多的生物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我只见过邪神的分身投影，并不确定所有存在的神灵，是否都是这德性。又或者说，其实还是有善良的神灵。比如我们符咒之中，所祈祷的那些道教先贤。

当我考虑到这个世界构成问题的时候，陆一终于待不住了，沉思了两天的陆一离开青山界，然后翻山越岭，潜入湘湖省，再改头换面，折转向北，一路走到洞庭湖。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对于这一点，他似乎也知道，所以基本上不会跟任何人联系。

这一场长途跋涉，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我与陆一之间的博弈，两人比拼的，不但是手段，还有耐心。

或许陆一会觉得像我这般日理万机、诸事繁重的“大人物”，未必会有时间一直跟着他，总会有时间逃脱的。他却不知道，我并没有把这当做是一场辛苦的追逐，而是一场心灵的苦旅。

一如当年黄河口一役之后，我辞去所有的职务，用脚步丈量天下的土地一般。

我无比轻松，而陆一的心情则一天比一天沉重。压力让他变得无比憔悴，每一天都在猜疑和恐慌之中度过，食不果腹，有时候甚至在睡梦中惊醒，然后整宿整宿地失眠。

他甚至会突然一下子呼吸不畅，浑身抽搐。在他的心中，我或许已经成了魔，像山一般重重地压着他，让他难以释怀。

十天之后，陆一终于忍不住了，在荆州一处茶馆里与人接头。他似乎是想要传递些什么消息，而这一切则都被我收入了眼底，紧接着，茶馆老板将他带到了单间。过了十几分钟，一个打扮得很像陆一的家伙，从茶馆里离开。

我没有动，这是陆一在试探身后是否有人跟随的伎俩，而一直到入夜时分，他终于出来了，一路前往荆州轮渡的码头，上了一艘小船。

陆一乘船，沿着长江一路往上，从荆州出发，过枝江、宜都，一直靠近了宜昌的江道水域。这一路，他都在不断地折腾，想要试探出自己是否被人追踪。然而他一直都没有办法知道，我一直都在，远远地感应着他，不言语，不参与任何事情，仿佛开启上帝视角的观察者。

在离开青山界的二十四天之后，某一天夜里，陆一突然消失不见了，在大江之上。

所谓的消失，并不是说看不见人影，而是指我已经感受不到注入陆一额头上的那滴精血。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进入了一处洞天福地里，到了另外的一处世界和空间。

除此之外，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即便是像遁世环一般的神奇之物，也隔绝不了我对精血印记的感应。只有像洞天福地这样完全隔绝于世的小千世界，方才能够遮掩住他从精神层面里散发出来的气息。

对陆一的突然失踪，我并没有任何意外，这其实是在我的谋算之中的。

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他的消失，而是万一这小子突然开窍了，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起小日子，那我可真的就傻眼了。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对吧？

好在陆一心中到底还是存着侥幸，他不甘心一辈子隐姓埋名，再说了，他也过不了普通人娶妻生子的日子。不是说他不甘于平淡，而是身体没有那个功能了。

人一旦失去了希望，就会选择冒险。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能够搏一把的事情，像他这样的赌徒，怎么可能不上钩呢？

在确定此事之后，我立刻通知林齐鸣，对荆州市郊那个茶馆进行了突袭。很快，我这边得到了回馈，行动组在巢穴中遇到了八名邪灵教徒。其中五人试图反抗，被当场击毙，而另外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茶馆的老板受了重伤，不过最终还是被控制住了。场面这般激烈，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也由此可以知道，这个茶馆绝对是一条大鱼，要不然不可能反抗得这般激烈。还好布鱼、小白狐等人也参与了这一次行动，在人手方面，倒也没有太吃亏。

审讯工作在当夜进行，而我则望着茫茫江水，陷入了沉思。很明显，在这大江之上，某一个地方，藏着邪灵教的重要据点，甚至是老巢。

万万没有想到，邪灵教这么一个诞生不过百年的组织，居然拥有自己的小千世界，这实在是让人太惊讶了。要晓得，世间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各个宗门教派瓜分一空了，哪里还有残留。

也只有如此，方才能够瞧得出当年沈老总的雄才大略。只可惜那人如流星一般，在最辉煌的时候一划而过，只留给余晖让后人“敬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事儿对比起弥勒，其实也很像。

黄山龙蟒，我师父与天王左使对决时，王新鉴也曾对弥勒，也就是掌教元帅小佛爷寄予厚望。王新鉴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统御邪灵教，将其发扬光大，然而让人跌掉眼镜的，却是弥勒居然这般轻易死在了我的手上。

世间事，多少也有些离奇，不合常理。我盘坐于江畔，夜色低沉，江面上有雾气升腾而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拍打岸边的泥土与沙石，夜空中群星璀璨。

万籁寂静，我在突然之间，心与魂都有一种陡然拔高、朝天飞去的冲动。

是这神奇的江景，让我的心绪变得无比奇妙起来，顿悟在一瞬间源源不断地涌上了我的心头。在我的眼中，滔滔不绝的江水已经不再只有具体的形象，而是化作了无数抽象的点和线。

天空与大地，呼吸与共，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思绪在飞驰，我按捺着心中的狂喜，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心有所悟，却知道我这几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契机，终于水到渠成了。

没有人能够感受得到我心中的欢喜，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曾经承担过的压力。

望着天空那抹被云雾遮掩的皎月，我将手伸入了怀里，把碧落魂珠掏了出来。

分神之事，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