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下人闲汉的聚会

洞天福地，是古代修行大拿破开虚空而划就的一处隐世之地，与大千世界一样，有天地、日月、山川与草木等最基本的自然因素，又有自身独特的空间构造，最是神奇。

在道家的典籍中，除了将宇宙整体分为三十六层天以及无尽宇宙之外，还描述了与此间相连的各个空间，便是这洞天福地。其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为阴阳之机轴。

这些地方的入口，大多位于我国境内的大小名山之中，它们通达上天，构成一个特殊的世界，传闻栖息着仙灵。

此乃典藏，而出身茅山的我自然知晓，这样的地方，在各处道场都存在，是一门一派之中，最为神秘和核心的秘密。

慈航别院的海天佛国，正是其中之一。

通常来说，除了无主之地，寻常人是很难进入其间的，但也有例外，譬如晋人王质砍樵遇仙、观棋烂柯的传说，便是其中的例证。不过经历了几百年、几千年，真正的洞天福地早已被各修行宗门占据，山门被大阵守住，便再无这等美事。

尽管我师出茅山，对洞天福地并不陌生，但进入海天佛国，我依旧觉得十分新鲜。

花舟泛水，平稳地在水面滑动，溪水突然变得宽阔，上面有华灯映照，来时是清晨，旭日初升，而进入其中，周遭却是夜色。在朦朦胧胧的灯光照耀下，我打量前方，绕过了几道河湾，前方居然是一处庞大的寺庙群落。

不谈那非人力所为的大雄宝殿与连绵殿宇，光是上百米的九层佛塔，就让人十分震撼。

我站于舟尾，低着头，依旧能够感受到河道暗藏的连绵杀机。大片寺庙群的身后，则是一片蓝色海洋。有呢喃不休的禅唱，从远处的庙宇中传来，在整个空间回响着，檀香处处，让人觉得十分温和与舒服。

当真不愧海天佛国。

花舟一路缓行，终于来到了尽头。那娇俏小尼姑跃下花舟，将绳子捆住岸边的石桩子，方鸿谨等人依次而下，而我和另外一个小伙计则将担子挑了起来，一晃一甩地下了花舟。

岸边有人迎客，方鸿谨递上礼单，那人便唱，什么如意瑰宝、五谷珍珠，华而不实，都是些撑场面的玩意儿。

方鸿谨等人被引着前往那片殿宇去观礼，而我和另外一个小伙计则被人领着从旁边的小路离开，将贺礼挑到库房。两拨人走的不同的路，离开之前，方鸿谨不动声色地瞧了我一眼。我能够读懂他的恳求，知道他希望我尽量不要闹大。

慈元阁是做生意的组织，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八面玲珑。我若是让他们砸了招牌，不但慈元阁这边难以交代，黄晨曲君那里也不好看。我点了点头，方鸿谨这才放心离开。

在远处，慈航别院地位比较高的长老正领着杨话事他们进入道场。先前我们听到的曼妙禅唱，正是从那儿传出来的。所谓无遮大会，应该就在那儿吧？

我叹了一口气，慈航别院倘若是真的有些气度，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最该做的就是将我邀请进来，又或者由茅山那边提出带我进入。对方虽然由静念斋主出面跟我道歉，但对无遮大会之事，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提。

她们这般做，分明就是在嫉恨这半个世纪以来的打压之事。这等小心思倒让我有些好笑，你既然都已经准备入世重返江湖了，最应该做的，可不就是跟官方打好关系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笑。对方这完全就是立牌坊的架势，而对我来说，潜入其中完全没有半点儿负疚感。我说过，面子从来都是自己挣得，而不是别人给的。

我随着引路人，挑着担子，一直走了二十分钟，方才来到一处偏院。这里有专门收礼的库房，负责盘点库房的是一个眉眼很凶的老尼，接过礼单，一丝不苟地比对，仿佛怕少些什么东西一般。这架势让我哭笑不得，一番盘对，不知不觉又过了二十多分钟。

好不容易对完，引路的女尼倒是很客气，走到我们的面前吩咐道：“各位辛苦了，旁边备了素席，还请各位小哥移驾，去那儿歇息一番。”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去处，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像我们这些人，跟古代的马车夫差不多，并不受人重视，给安排在旁边的一处院子。几人一席，却是备着茶水、瓜果和一些素点心。除了有一个资质鲁钝、老眼昏花的婆子在旁边帮着倒茶水之外，倒也没有旁人关心。

我和那慈元阁的伙计挑了一个角落的小桌坐下，为了避免有闲杂人等过来拼桌，我故意弄得很粗俗，咳嗽了两声，又将口水吐在手掌上，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将桌子上准备的零吃横扫一番。

能够被带进这儿来的，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的翘楚子弟，尽管临时搭把手，倒也挺有素质。瞧见我这般模样，都下意识地离我远些。

我被安排进来的事情，除了慈元阁几个大佬知道，其余人并不晓得，这伙计也是，一落座，喝口茶水，便上来跟我攀交情。好在慈元阁家大业大，阁中倒也不是人人相识，我随便忽悠两句，倒也混了过去。我埋头猛吃，谈性不高，那伙计便也不再多言，安心品茶。

随着各门各派进了山门，我们这边的小院也越来越挤，不知不觉，也有了二三十号人。很多人相互认识，落座之后，三五成群地在一起攀谈，倒也热闹。我们这边人一多，闹腾得很，刚才还在帮着倒茶的老婆子发了脾气，居然转身离开了。

这主人家一走，其余人更加闹腾了，尤其是我左前方的那一桌，有个左脸有疤的壮汉开口说道：“先前听说来参加无遮大会的人，都能喝到万红一窟酒，老子师父点了我过来，害得我半宿没有睡着，兴奋得很。没想到慈航别院竟然这么小气，最后一杯破茶水打发了，真让人郁闷……”

他同桌的瘦子问道：“何师兄，我听了无数遍，不过万红一窟酒到底是什么，竟然能够让你这般牵挂？”

疤脸壮汉嘻笑道：“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若是别人，绝对不知道……”

他这般夸口，旁边有个光头就不乐意了，冷冷说道：“就你有见识，谁不知道万红一窟酒，是用那上千慧剑斩心的纯洁女子初葵所炼。不过就是一口大姨妈，喝不着就喝不着呗，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这么一说，好几个人脸色顿时就不对了，都有点儿恶心。

疤脸壮汉却发了火，指着光头说道：“胡老二，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能一样么？万红一窟酒蕴含劲力万千，一口酒下肚，十年修为就来了，天下间哪里有这般美妙的事儿？”

有人不同意了，怀疑道：“当兄弟伙们没见过女人是吧，这玩意儿哪里有那般神效？”

疤脸壮汉瞧见众人不信，拍着胸脯说道：“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吧？想当年这万红一窟酒，是连帝王都趋之若鹜的十全大补之物。据说它的药引，是用那修炼至斩断赤龙境界之人，断赤龙时的精华做的，异常珍贵。而我估计这一次给大家奉上的，应该是静念斋主的结晶，如此美物，岂不厉害？”

他一副陶醉模样，让旁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火气：“行，何大熊，我们都知道那玩意儿不错。可又有什么用，大家还不是坐这里，喝这淡得出鸟来的茶水？”

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沮丧，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提议，说不如混进无遮大会，我们是去谛听佛法的，那些尼姑总不好意思赶人吧？如此一闹，许多人就都动心了，想着那十年修为，咫尺之遥，当真心痒。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将桌上最后一个糖果子吃掉。

万红一窟酒的**力巨大，疤脸壮汉一被煽动，立刻振臂一呼，响应了号召。而其余的人也心中痒痒，最终拉了十来个人，顺着墙根往外走。

我别的不怕，就怕安静，此刻瞧见疤脸壮汉带着一票人离开，顿时欢欣不已，跟着站起身来。也有人害怕宗门长辈的责罚，最终还是选择了静待。

一群人跟着疤脸壮汉离开了院子，朝着那召开无遮大会的道场走去，我跟在后面，并不打算做出头鸟，而是想着放慢脚步，找机会开溜找人。就在我琢磨着离开的时候，突然前面的队伍闪出两个人，头也不回地朝旁边侧门离开了。

我心中一愣，下意识地想到这两人估计也是潜入慈航别院的。只不过，其中有一个人的背影，怎么看都很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