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看到顾诗茵走到店里，坐在靠窗桌边的于江林冲着她挥了挥手。顾诗茵的脸上化了淡妆，还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
“今天打扮得挺漂亮啊。”于江林笑道。
“那当然，等一下要去机场送好朋友，当然要漂漂亮亮的。”顾诗茵说着，在于江林对面坐下。
“明天你的假期就结束了吧？恭喜。”于江林将刚才点的饮料推给她。
“假期结束了还恭喜？听上去好别扭。”
“难道你不高兴吗？压在心头的事总算是放下了。”
“这倒是真的，之前案子还没头绪的时候我连觉都睡不好。”顾诗茵微微一笑，“多谢你呀，把案子解决了。”
“不用谢我，要是最终没有你母亲的证词，之后的进展也不会那样顺利。”
“不过我听说，我妈妈在证词中说她并不知道陶雅为何要让她拍那些照片，也没听说陶雅的计划。但我总觉得我妈妈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讲出来……”
“你为什么这样想？”
“凭借着陶雅和我妈妈的关系，我认为我妈妈应该会略知一二。”
于江林摇了摇头。“不要再多想了，要不然你以后怎么面对你母亲？”
“好吧。”顾诗茵喝了一口饮料，“话说回来，我还是应该谢谢你。因为你没有把那本日记的事告诉我妈妈。”
“那是最后的王牌，结果还没轮到它出场，事情就圆满解决了。”于江林露出顽皮的表情，“说起来，你母亲估计直到现在都想不到我们到底是怎么发现她和陶雅之间的关系的。”
“是啊，我妈妈和陶雅的友情还真是深厚啊。反正我是想不明白我妈妈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帮助陶雅，要换作是我，我觉得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朋友值得我去那样做。”
于江林耸了耸肩说：“你真的想不明白？”
“哎？难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于江林突然抿住嘴唇，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也罢。”
“喂。”顾诗茵皱了皱眉，“你这样的话，反而我更想知道了。有什么话直说。”
“那我要是说错了你别生气。”
“不会的，你说吧。”
“我觉得你写的那篇日记应该并不是空穴来风。”于江林垂下眼皮，低声说，“同性恋有可能是会遗传的。”
“哎？”顾诗茵惊叫了起来。
于江林赶忙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安静。“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吧，你可千万别跟我急。”
“不不，你接着说下去吧，我不会急的。”顾诗茵冷静了下来。
“根据你父亲的证词，我觉得他们在结婚以前，你母亲就感觉自己可能有这方面的倾向，不过迫于压力还是选择了结婚生子。也正因为如此，在跟陶雅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后，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于是选择了跟你父亲离婚，而后也没再另找对象。不过我猜想她并没有对陶雅说出这件事，因为她害怕一旦陶雅得知此事两个人的关系会破裂。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也是你母亲不让你知道她和陶雅之间关系的原因之一。”
“是么……”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瞎猜的，你就把这当成是一个玩笑吧。”
“玩笑啊……好吧。”顾诗茵歪着脑袋回答，接着，她想起这次和于江林见面的目的，“对了，你今天找我来，说是有事情要对我讲，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你刚刚不是说要去机场送吴若雪吗？她这些天的情况怎么样？”
“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从她的言谈举止和一些决定中，我觉得她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坚强。”
“那就好，那天对吴若雪讲出案件的真相时我担心她不能接受。所以，有一些话我没有对她讲出来，我想请你帮忙转告。”
“没问题，是什么事呢？”
“你还记不记得吴若雪说过，在她的潜意识里存有两个画面？”
“当然记得。”
“第一个画面没什么好说的，跑在她前面的孩子就是她姐姐。我主要想说一下第二个画面。”于江林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吴若雪说第二个画面是陶雅抱着她，在半山腰看着远处起了浓烟，吴若雪说：‘那里有烟飘起来了。’然后陶雅说了一句‘没关系’。对吧？”
“没错。”
“从这个画面上来讲，她们两个看到的应该就是自己家发生火灾时的情景，可是陶雅她为什么要说一句‘没关系’呢？”
“嗯……”顾诗茵稍微想了想，“为什么？”
“以下纯粹是我个人的猜想，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于江林说，“我觉得这句‘没关系’才是陶雅用她的小女儿代替大女儿真正的原因。”
“哎？”顾诗茵吃惊地望着于江林，“这话怎么讲？”
“我认为，当时陶雅在半山腰发现自己家着火时，恐怕她就已经猜想到这是吴泽宏在纵火自杀。”
“啊？”
“那个时候吴泽宏身心是什么状态，应该是瞒不过陶雅的。再加上吴若雪后来回忆起当天早上吴泽宏对陶雅她们说的话，更是让陶雅相信了这一点。”于江林说，“我猜想，那个时候望着失火的房屋，陶雅看到的却是自己的生活能够改变的希望。在那次离家出走又回到家之后，我们可以想象陶雅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估计她那时的心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活力，眼神也失去了之前的光彩，她不想认命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同时，她也不会主动跟吴泽宏离婚，因为吴泽宏为这个家付出了许多，陶雅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薄情寡义。或许对她那样的一个人来说，这几年绝望的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顾诗茵皱着眉头听着，没有搭话。
“前一段时间，我前妻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有一次我去执行任务时，她希望我直接死在外面，这样的话她还能得到一个烈士家属的名分。我想，陶雅在看到自己家着火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吧。如果吴泽宏因故去世，那么她今后的生活就会发生改变。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没关系’。”
“但是，这又跟她用小女儿代替大女儿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正是因为她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所以她当时站在半山腰，没有选择第一时间下山去救人。不过，当回过头发现大女儿此时并不在她身边时，她一定吓得立刻跑下了山。在看到大女儿为了救吴泽宏而去世时，比起伤心，她心中更多的应该是自责与愧疚。她为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而感到无比的汗颜，同时，她更无法接受大女儿的死所给她带来的负罪感。所以，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自欺欺人，她让小女儿代替大女儿，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认为大女儿还一直活在这个世上。”于江林做了一个深呼吸，“因为愧疚，她没有将吴泽宏给她留下的那笔保险金据为己有；因为愧疚，她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自己小女儿身上；又因为想逃避心中的负罪感，她让小女儿相信她一直都在爱着吴泽宏。也可以说，这种愧疚感就像是一个漫长的十字架，一直压在她心上，直到她死。”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那天没有对吴若雪讲出这些，你是怕她无法接受？”
“没错，在吴若雪的心中，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父母十分相爱。毕竟人世间除了生老病死，最痛苦的不过是，种在身体里的某种价值信仰被抽走了。”
“的确如此。”顾诗茵望着于江林的脸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
顾诗茵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然后挺直了身体。“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那个……今天晚要是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毕竟案件结束了……”
“啊，抱歉，恐怕不行。”
“哎？”顾诗茵小声喃喃着，“我跟我妈可不一样……”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诗茵觉得脸上发烧。
“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他好几天前就跟我说想在生日当天跟爸妈吃一顿饭，所以我晚上要回我之前的家。”于江林说。
“是这么回事啊。”顾诗茵站了起来，笑道，“既然如此，那祝你玩得开心。再见。”
在赶到机场的时候，吴若雪已经取出登机牌，就连行李都托运好了。
“抱歉，本来是来帮你忙的，结果却什么都没做。”顾诗茵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本来我也不需要帮什么忙。”吴若雪笑道。
“那个，你跟谁都没商量，说走就走，陆佳朋知道这件事以后不会生你的气吧？”
“生气了也没办法呀，我又不可能带着那种心情结婚。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先斩后奏了，管他呢。”吴若雪理了一下头发，“其实之前我就有想过去山区支教来着，只不过一直没有勇气尝试。”
“你准备去多长时间？”
“至少一年吧，我这也算是重新体验一下小时候的生活。”吴若雪叹了口气，“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听着我妈妈的话长大的。从今往后，我也要自己做主，毕竟我今年还没到三十岁嘛。”
“是啊，你比同龄人都要年轻。”
“这句话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去了，一定认为你脑子不好使。”
顾诗茵莞尔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诗茵，谢谢你们破了这个案子。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们。”吴若雪对顾诗茵微微鞠了一躬。
顾诗茵把头扭到一边，考虑着该怎么对她说出于江林的交待的那些话。
“我妈妈她真傻，那件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那么做呢？”吴若雪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人父母的总是会低估自己孩子的承受能力，或许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以后也会这样。”
“有可能吧。”吴若雪想了想，“对了，这几天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去，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本名很有可能叫吴若冰。”
“哎？为什么？”顾诗茵瞪大眼睛问道。
“我记得小学时候有一次我和我妈一起看电视，结果电视剧里有一个角色的名字就叫若冰，结果我妈妈看着看着，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
吴若雪好像猜到了顾诗茵想说的话。“我是不会改名的，我这辈子都叫吴若雪。我要带着我姐姐的那份人生一起活下去。”
“我明白了，今后你一定要加油。”顾诗茵拍了拍吴若雪的肩膀。
两个人拥抱告别后，吴若雪走过了安检口，之后边挥手边向里面走去。她的背影消失后，顾诗茵才转过身，慢慢走出机场。
那些话我没有对她说，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定不知道。
想到这里，顾诗茵望着远处的蓝天，长出了一口气。她的身后，又一次传来了飞机的引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