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正阳门是京师城的正门,因为它是唯一一座与紫禁城正对的城门,这也是离南郊的大祀坛最近一座城门。

这天晚上在此门当值的军士都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守城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今日的情形:早就过了关闭城门的时辰,却还有这么多朝廷大员排队出城。

普通的军士心中嘀咕,但也敢多问,只是默默地数着人头,在一队锦衣卫的簇拥下,约莫足有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官,面无表情地出了城门。

这一行人出了正阳门,过了正阳门桥便转到左手边的官道上,一路往东直奔大祀坛。

到了大祀坛,领头的魏国公徐辉祖当先下马,后面曹国公李景隆,驸马都尉王宁,右军都督徐增寿等人也纷纷下马。

几名锦衣卫百户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径直到了大祀殿下。

跟在哥哥后面的徐增寿偷偷拉了拉身边李景隆的衣袖,悄声问:“曹国公,这什么情况?”

没等李景隆开口,大哥徐辉祖就回身瞪了他一眼,他吐吐舌头闭上了嘴巴。

几个百户推开大祀殿的殿门,便退到一旁。

身材高大,长须飘然的魏国公,大步跨入殿内,身后李景隆和徐增寿对望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这十几名勋贵来到殿内,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兵部尚书齐泰一身朝服早就等候在那里,供奉神位的中央石台前站了一个如铁塔般高大的道士。

李景隆一眼认出此人不就是锦衣卫的华钢,见他一身赤色法衣颇不合身,看着甚为滑稽,差点笑出声来。其他人却不认识华钢是何人,都向他投来不善的目光。

这时,齐泰高声道:“想必大家都清楚,前些时我们兵部抓获了几名燕庶人的细作。”

齐泰停下来,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些勋贵,“而这些细作在我们朝廷也有一个内应。”

“齐泰,你假传圣旨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就直说。”驸马都尉王宁当先开炮。

王宁是太祖皇帝第六女怀庆公主的丈夫,执掌后军都督府事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他一开炮,一帮勋贵正无处发泄,纷纷跳脚大骂,一时间殿内闹哄哄一片。

“好了!大祀殿内这都成何体统!”

站在最前面的魏国公徐辉祖一声大喝,下面的勋贵都不说话了,徐辉祖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子,执掌中军都督府,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在勋贵中地位非同一般。

齐泰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看向华钢。

华钢强打精神,高声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昨夜里太祖高皇帝托梦给万岁,将燕庶人的内应名字说了出来。”

他看向众勋贵,他们有的吃惊,有的鄙夷,有的紧张,各种生动的表情让华钢记起自己进勾栏院听戏的感觉,但毕竟是在大祀殿这样的场合还有魏国公镇着,不然这伙人又要大闹起来。

华钢清了清嗓子,继续高声道:“今夜万岁将大家召集在这里,也是遵照梦中高皇帝的旨意,一会只要将内应指出来,各位就可以回去了。”

魏国公眯着眼睛,一动不动,身后的勋贵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华钢顾不得他们的反应,一挥手道:“大祀殿后,依照高皇帝的吩咐放了一口大钟,会有乐舞生领着各位将军去摸那口钟,如果是燕庶人的内应,这口大钟就会不撞自鸣。”

此话一出,连魏国公都睁大了眼睛,其他勋贵更是闹了起来。

“这不就是摸钟辩盗的故事么!”

“当我们是傻子么!”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华钢往前一步,“这都是高皇帝梦中所托,万岁的旨意。”

魏国公闭上眼睛思量了一会,转身拱手道:“诸位将军,燕庶人此番派细作来京师必也是存了离间之心,现在又是朝廷危难之际,诸位都是朝廷柱石,更需要我们上下一心,既然是万岁旨意,我们照做便是了。”

众人见魏国公说话了,便也只好点头应允。

齐泰松了一口气,转向华钢点点头,华钢朝殿门外高声道:“引路的童儿们!”

殿外进来两名道童,华钢吩咐了一下,他们转向勋贵们,“请诸位将军依次随我们来。”

魏国公上前一步,“有劳两位仙童。”

两名道童轻声颂了一声“无量天尊”便躬身引着魏国公从左手边进入黑漆漆的后殿。

不一会,其中一个道童高声道:“摸钟!”

前殿的勋贵们听戏一般饶有趣味,又过了一会儿,两名道童引着魏国公从右手边走了出来。

华钢高声道:“亮手!”

魏国公一愣,随即明白了,向众人伸出双手,手心上果然沾满了墨汁。

华钢冲着齐泰点点头。

两名道童递上手巾,魏国公擦完手就算是完成了。

有了魏国公的示范,后面的勋贵倒也配合,大家嘻嘻哈哈地就当是游乐了,曹国公李景隆高举着沾满墨汁的双手,勋贵们纷纷拍手叫好,一时间气氛到了一个**。

下一个进去的左都督徐增寿,他笑嘻嘻地冲着大伙一拱手,故作恭敬地姿态,由前头两个道童领着进了后殿。

摸过钟后,徐增寿又故作紧张将拳头攥地紧紧的,等来到众人面前,他将双手一张。

勋贵们刚想起哄,却都愣住了。

华钢急忙去看徐增寿的双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沾到墨汁。

“内应!你就是内应!”齐泰叫起来。

勋贵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个张大嘴巴鸦雀无声。

徐增寿急忙道:“我摸了呀,我摸了呀。”

他转身拉住一名道童,“你们看到了吧,我的的确确去摸了那口大钟。”

道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劲地摇头。

“齐泰,齐泰,”他又转身走向齐泰,“我怎么可能是内应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人高马大的华钢立即上前将他拦住了,“徐都督,你让我看一看。”

说罢,伸手一把抓住徐增寿。

“你,你干什么!”

徐增寿再想挣脱,却如同被铁钳牢牢夹住,再也动弹不得。

“丑道士,你想干什么!”

华钢嘿嘿一笑,冲着殿外高声道:“奉万岁密旨,速速将燕庶人的内应拿下。”

话音一落,呼啦啦冲进来无数盔明甲亮的锦衣卫,团团将两人围在中间。

“你,你们阴我!”徐增寿突然变了脸色。

华钢板着脸道:“徐增寿,你食朝廷俸禄,却替燕庶人传递机密军情,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