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双飞燕 第一节 凯歌

固节驿像个经历风霜的老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矗立在一片荒原之上,带着些顽皮的微笑看着官道上的过客。

初冬的风吹拂着寥落的枝丫,像老人轻轻捻动自己长须,那些没有南飞的留鸟静卧在树上,像是老人的眸子,平静而深邃。

就在老人的注视下,由南边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人头戴一顶深色大帽,大方脸上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透着干练和精明,瘦如干柴的身上套一件青色圆领大袖袍,此人便是固节县的知县。

在他身后跟着十几名青衣皂隶,队伍的最后面是一辆囚车。

固节驿的大门口等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歪戴方巾穿着灰色大氅,提着酒壶骂骂咧咧的正是礼部主事韩道,另一个头戴大帽穿着橘绿色贴里站得像青松一般的正是锦衣卫试百户华钢。

“总算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来黄花菜都凉了。”韩道一手叉腰一手提着酒壶,不停地抱怨。

华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固节县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知县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向韩道和华钢行礼道:“两位上官,下官来迟了,下官来迟了。”

“你也知道来迟了。”韩道差点一脚踹上去。

知县用手挡了挡,陪着笑脸道:“韩主事,这不都是华百户交代的,不要来太早。”

韩道转头看看华钢:“华兄,这是你的意思?”

华钢咳嗽了一声道:“张知县,我什么时候说过迟些来,你这一迟,使团只能明日再启程了。”

张知县偷眼看了看华钢,小眼珠转了转,连声道:“是,是,两位上官,是下官耽误了使团启程的时辰,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有罪,你也知道有罪。”韩道伸手就要去打。

张知县往身后一招手,一名皂隶立刻递上一坛子酒来。

“韩主事,烧春,上好的烧春。”

韩道先是一愣,脸色立刻由阴转晴,接过来一把掀开封盖,提着鼻子一闻,仰着头酝酿了许久道:“张知县,是正宗的烧春酒,我可是足足一个月没喝上这烧春啦。”

“您可以畅饮,我给您多带了几坛。”张知县谄媚地笑道。

“好,好……”韩道将原来的酒壶塞到华钢手中,双手捧着酒坛子就喝上了。

华钢摇了摇头,将张知县拉到身边低声道:“张知县,让你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吧。”

张知县点点头,“华百户的吩咐,下官敢不尽力。”

华钢满意地点点头。

“两位上官,固节县的人还没到吗?”崔皓一脸焦急地从驿站里出来。

华钢见到崔皓,冲他招了招手:“崔副使来的正好。”

“我给你引见一下,这就是固节县的知县。”华钢拉着崔皓来跟张知县见礼。

崔皓不敢怠慢,赶紧向张知县行礼。

张知县稍一迟疑,回礼道:“崔副使,我们是不是见过。”

崔皓抬头看了看,略带惊讶地说:“下官两年前曾跟着使团经过此处,张知县那时候就在固节县。”

张知县捋了捋胡子,小圆眼睛转了转道:“下官两年前亦是在固节县的任上,我俩真是有缘啊。”

崔皓又和张知县客套了一番,转身问华钢:“华百户,我们今日还启程吗?”

华钢略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道:“现在出发赶不及进北平城,我看还是明日一早出发吧。”

崔皓脸色变得更白了,看看天色,默然地点点头。

“靖安君身体无碍吧?”华钢又问道。

“多谢华百户关心,靖安君已经痊愈,上路没有问题。”崔皓颇有信心地说。

“那就好。”华钢想了想,转身对张知县说:“还要麻烦张知县和各位差人在驿站住一晚,明日一早带着人犯跟我们一同出发。”

张知县龇龇牙,苦声道:“全听上官安排。”

入夜,固节驿的灯火一处一处燃起,华钢领着张知县来到了二进乙字号房门口。

看守的校尉打开房门。

华钢提了一盏灯笼先进到屋内,张知县捂着鼻子在后面跟着。

胡莲儿眯起眼睛,紧紧地卷缩在床脚边。

“胡莲儿,你看谁来了?”华钢提起灯笼。

张知县听到胡莲儿的名字,一皱眉,小圆眼睛转了转。

卷缩在地上的胡莲儿,缓缓地抬起头,端详了好一阵,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提个醒,两年前就在这固节驿你们见过。”华钢又开口道。

张知县的脸色突然一变,急急问道:“华百户,您这是什么意思?两年前?您不是说她是这次案子的凶犯么?”

华钢不动声色地说:“张知县莫急,这次的案子牵涉了两年前的旧事。”

“两年前……”张知县小圆眼睛定定地思忖了半晌,突然指着胡莲儿道:“噢,我想起来了,你是朝鲜使团的侍女,你的父亲是这里的驿丞。”

华钢嘴角微微上翘:“张知县,记性不错啊,一点没错。”

张知县干笑了两声道:“华百户,我还是不太明白,两年前的那桩案子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华钢瞥了一眼张知县,幽幽地说:“你好像早就知道是哪桩案子?”

张知县脸色变得很难看,搓着手尴尬地说:“是下官胡乱猜的,都是猜的。”

“你是……那时候的知县。”胡莲儿缓缓开口道。

“胡莲儿,你终于认出来了,那你来说说,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华钢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胡莲儿缓缓闭上了眼睛。

“张知县,要不你来说。”华钢转头看向张知县。

“我?”张知县见势不妙,打了哈哈道:“哪个案子?”

“两年前,固节驿驿丞被杀的案子。”华钢直勾勾地盯着张知县道。

“噢,这个案子啊,下官已经将那一年的案卷都给您拿来了,您一看便知。”张知县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

“张知县,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