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孤鸾

北地的秋雨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绵密,从出事那天起这雨已经下了足足三日。

连日的大雨把整个大地变成了一片汪洋,固节驿像一艘即将沉没的小舟,风雨飘摇地处在一片惊涛骇浪之中。

此刻早已过了亥时,四下里黑漆漆的,除了哗哗的雨声,没有一丝动静。只有驿站二进的西厢丙字号房间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

屋内,锦衣卫试百户华钢眉头紧锁地坐在条桌前,左手捧了一本笔记,右手慢慢抚摸着脸颊上的细疤。

笔记的名字叫《东轩杂俎》,华钢心中泛起一阵鄙夷,果然是文如其人,写个笔记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什么狐仙求欢、螺精报恩、得道长生一类的市井传闻。

这些天来,华钢带着锦衣卫弟兄把驿站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韩道的尸体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致命的伤口,这次护送朝鲜使团也没有随身带着验尸的工具,没办法将尸体作进一步的查验。

整个固节驿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饕餮,将所有的驿卒一口吞下,顺带捎走了一个韩道之后又沉沉睡去了。

唯独在搜查韩道房间的时候,放在书桌上的一本笔记让华钢心中一动,因为翻开的那一页墨迹没有干透,显然韩道临死之前刚刚写过。

这一页上又是一个荒诞无稽的鬼狐传说,故事发生在一间古老的驿站,驿站的老驿丞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整个驿站在老驿丞的带领下让过往的官吏士子、客商旅人无不如沐春风,经过驿站的休整洗净一身疲惫,精神抖擞地再次上路。然而……

华钢瞥了瞥嘴,心想这还是真是个老套的故事,他耐着性子往下看。

这天,驿站里来了两拨人,一拨是一个朝鲜进贡的使团,一拨是一队换防的军士。

在老驿丞热情周到地接待之下,两拨人相安无事,眼看驿站就如往常一样送走一群神采奕奕的旅人,两拨人也将在这里分道扬镳,或许这辈子都不再相见,然而……

华钢摇了摇头,就韩道这三流笔法也能写书?

这天晚上果然出了事,两边为了一个女子剑拔弩张起来,老驿丞上来劝解,两边似乎都看在老驿丞的面子上息事宁人没有再起事端,但是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等老驿丞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不知是使团还是军士那边的人偷偷进了驿丞的房间,一刀杀死了驿丞。

故事写到这里,还是那么平平无奇,不过整个故事的诡异之处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已经死了的老驿丞却跟往常一样,鸡鸣之前就早早地起床了,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盯着厨房伙食,检查牲口的草料,事无巨细地张罗着整个驿站。

那两拨人也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用过早饭之后,各自启程上路去了。

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华钢放下笔记,左手托着下巴,右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桌上的灯火也随着手指的节奏微微晃动。

这故事看似普普通通,却透着那么丝丝鬼气,老驿丞、古驿站……就好像是发生在脚下这块地方似的,想到这里华钢打了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当然诡异的还不止这个,他继续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这个故事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个老驿丞的死而复生,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没有人可以证明。

如果硬要说有人知道的话,首先就是那个凶犯,韩道这个故事如果不是编的,那么韩道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凶犯那里听来这个故事。

华钢突然停下了手指,难道这就是韩道的死因,因为无意间听到凶犯曾经杀人的事,而被灭了口。

正思量间,桌上的灯火突然哧啦哧啦地发出很大的声响,华钢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没想到这火苗却“轰”地窜起足有一丈多高,华钢“啊呀”一声往后一退,腿弯撞到椅子上,整个人站立不稳“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整个火苗忽地熄灭了,黑夜如翻倒的墨汁四面八方涌进来,整个屋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华钢慢慢摸索到椅子腿,扶着站了起来,又慢慢地挪到条桌前,伸手在桌上摸索火石。

等摸到桌上的火石,华钢的眼睛也已经适应了黑夜,四周的景物也能看清些了,正当他准备重新点亮油灯,窗外突然燃起一团小火苗,不对!准确地说那不是火,那是一团幽蓝色的雾,这团蓝雾就这么忽忽悠悠飘在空中。

华钢心中大恐,却忍不住强烈地好奇,思绪还在惊疑之间,脚却已经跨了出去,紧走几步来到屋外。

屋外的雨声一下子清晰起来,这团“鬼火”却不怕雨,在淅淅沥沥的院子里,忽明忽暗地飘向三进的院门。

华钢跟着“鬼火”穿过垂花院门,来到后院,这时雨势稍弱,那团蓝火却也消失在后面的庭院里,华钢有些怅然地走进庭院,庭院不大却也有一汪小池,一座小亭,亭子建在一座假山之上,树木花草点缀期间,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是何种类。

华钢信步走上小亭,这里地势稍高,四下里望了望,黑漆漆,静悄悄,再也没有“鬼火”的踪迹。

华钢用手摸着脸颊的细疤,心里想着今夜的事怎会如此蹊跷,这油灯为何突然爆燃,这“鬼火”又从何而来,难道这都是一场梦吗?

“啪,啪,啪……”

一阵微弱的声音打破了暗夜的寂静,华钢摇了摇头,莫不是又在梦中,他侧耳一听,这声音虽然时断时续,又极其微弱,却实实在在存于这个世间。

他循着这声音的方向走下小亭,来到了后院的正堂,这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个灵堂,招魂的白幡在黑夜里泛着奇异的光,中间放了一副棺木。

这棺木自不必说,里面躺着的便是“倒霉蛋”韩道。那小厮是自小就跟着韩道的,对主人也有些感情,便央求华钢设了这灵堂,将主人的尸骨暂时安放,等放晴之后再扶棺回乡。

华钢叹了口气,想着韩道死的不明不白,家中的老父老母不知要怎样面对这份苦痛。

“啪,啪……”

这微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华钢这下听得真真切切,他放眼在灵堂中四下搜寻,眼神最后落到这棺木上。

华钢头皮有些发麻,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待射的弯弓,不错,这声音正是从这棺木中传出来的。

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