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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天的工作时间全都花在了阅读这份搜查资料上。起初,寺田聪还有点心不在焉,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越读越有意思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8点,他还在加班阅读,不仅如此,甚至还把资料带回了家。午夜1点过后,他终于掌握了资料上的全部内容。
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绯色冴子已经坐进了馆长室。见寺田聪走了进来,她连早上好都没说,直接问了句:“搜查资料都读完了吗?”
“嗯。”
“案件的来龙去脉已经记在脑子里了吧?”
“差不多吧。”
“说来听听。”
寺田聪滔滔不绝地从案件的发生说到了发现社长的尸体,可绯色冴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那么,这之后的调查呢?”
“首先,那间废弃的别墅就有问题。它是战前建造的别墅,直到案件发生的十年前都还有人住。十年前别墅主人去世,这里便成了空房。防空洞是太平洋战争的末期才挖掘的,有两个出入口。据说是因为当时别墅的主人担心空袭炸毁唯一的出口堵住去路,才这样设计的。防空洞的地板有清扫过的痕迹,蜘蛛网也被清理过。应该是犯人为了抹去脚印,已经清理了现场。
“犯人预料到警察会尾随监视交易现场,才将地点选在了这座废弃别墅。因为别墅附近的防空洞有两个出入口,所以即便被警察监视,也能通过防空洞来掩人耳目、夺取现金。虽然不知道犯人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的,但他肯定是有备而来。”
“那么案发当时,这座别墅的所有者是谁呢?”
“是一名住在兵库县加古川市的男性,也就是案发十年前这座别墅主人的外甥。不过,根据调查,无论是在中岛面包公司所产的面包发现钢针的2月1日到2月8日之间,还是在中岛社长遇害的2月21日,他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顺便提一句,从案发的两年前开始,三村不动产就计划在废弃别墅一带区域建造一座大规模的折扣商场,事发后,这个外甥便把这所废弃别墅给卖掉了。2001年,由三村不动产承建的超级奥特莱斯购物中心手贺沼南盛大开业,当时的交易现场已经不存在了。在知道废弃房屋存在的这一点上,搜查本部也曾猜测犯人是否就是这个折扣商场的相关人员,但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嫌犯的蛛丝马迹。”
“关于中岛社长遇害的理由,搜查本部是怎么考虑的呢?对恐吓者来说,杀害社长是百害而无一利的。社长的遇害让中岛面包公司的态度瞬间强硬起来,不仅拒绝支付一亿日元现金,而且拒绝再与恐吓者发生任何交易。此外,恐吓者的罪名也从恐吓罪升级成了故意杀人罪,情形恶劣了许多。犯人为什么还要去杀害中岛社长呢?”
“一开始,搜查本部推测是社长在遇到恐吓者时发现了对方是熟人,然后恐吓者为了封口才杀人灭口的。如果是这种情况,杀人只是一时冲动之下的**杀人,而非预谋杀害,所以犯人才会在明知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选择杀人灭口。搜查本部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搜查本部对于恐吓的事实也是心存疑虑吧?”
“是的。毕竟那一亿日元被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废弃别墅。即便是犯人留下纸条指示社长前往防空洞,社长也应该带上手提箱前往,不可能把它留在别墅的大厅里。倘若是犯人自己潜入别墅带着社长穿过防空洞,那也该把一亿日元一起带走。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犯人在废弃别墅的时候就被社长识破了身份,为了封口才选择杀人灭口,可即便如此,犯人也没有理由把钱留下。但是,现金最终还是被留下了,这是铁打的事实。所以不管如何考虑,都只有一种可能——”
“犯人的真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害社长。至于企业恐吓什么的,只不过是用来隐藏犯罪动机的幌子。”
“没错。从一开始犯人就是冲着社长来的,这一点显而易见。可如果是单纯的杀人,犯罪动机很容易就暴露了,所以才会借着企业恐吓的幌子隐藏自己的真正目的。”
“中岛社长的尸体上应该少了某个东西,那是什么?”
“手机。因为社长把手机装在了裤子皮带上的手机套里,所以犯人不太可能在搬运尸体的时候不小心遗失。如此一来,犯人很可能是把手机带走了,至于原因,搜查本部认为手机上保存了于犯人而言不利的信息。比如说,犯人是个看上去与社长没有交集,但实际上却与他走得很近的人物。为了防止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暴露身份,所以才会将手机带走。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就算犯人拿走了手机,也还是能够从电信公司查到通话记录——只要拿到搜查令,这些信息唾手可得。那么调查结果又如何呢?”
“警方调查了过去整整一年的通话记录,但从结果看来,并没有那种看上去没什么关系的人和社长通过话。此外,社长的手机,在案发当天只有犯人打来的三个电话,连一个打出的电话都没有。而且当天也没有任何收发短信的记录。”
“也就是说,犯人压根就没有理由带走社长的手机吧。”
“没错。虽说现在的手机有摄像功能,但这种功能也是从案发的第二年,也就是1999年才有的。所以犯人也没有因为怕被社长拍下犯罪证据而带走手机的可能。当然,因为当时的手机也没有录音功能,所以社长也不可能录下犯人的声音。总之,犯人究竟为何会拿走手机,这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既然已经去电信公司调查过通话记录,那么肯定已经知道犯人的手机号码了。关于这点,又有什么发现?”
“犯人通话时使用的是预付费手机。虽然能够顺着电话号码查到当时购买手机的销售点,但当时购买预付费手机无需提供身份证明,所以无法锁定购买者。手机销售点的监控录像倒是能保存一周之内的记录,但犯人的手机是在一个月之前卖出的,所以依然一无所获。
“此外,在调查了手机基站的信号记录之后发现,那部预付费手机拨出电话的地点是不断变化的。犯人总共给中岛社长打了三个电话,7点10分的电话是在JR[7]大森站附近打的,8点10分的那一通电话是在JR武藏境站附近打的,8点20分的电话是从武藏野市的境南町附近打来的。由此可见,犯人的行踪是按这个顺序移动的。从大森站到武藏野站,如果犯人是沿京滨东北线、山手线、中央线换乘的,那么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到境南町是武藏境站南侧的一大片区域,犯人应该于7点10分就在大森站附近拨打了第一个电话,然后换乘JR抵达武藏境站,8点10分在这附近拨打了第二个电话,随后在8点20分,也就是在列车驶向南方的境南町途中拨打了第三个电话。”
“在给中岛面包公司寄去恐吓信之后,直到2月21日晚上7点10分,犯人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中岛面包公司。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如果在那个时候给社长家里打电话,肯定会被等在那里的警察逆向追踪位置,而且会被录音。通过氦气或者变声器可以改变声音,却无法改变声纹。一旦犯人在搜查范围内出现,就有可能因为声纹分析而暴露身份。
“如果是给手机打电话,那么虽然不能进行逆向追踪,却依然可以通过运营商的信号基站查询到嫌犯的位置。而且一旦在手机上连接了录音装置,也会存在被录音的可能性。所以在那段时间里,犯人连社长的手机都没有拨打过。2月21日晚上7点10分,社长已经驾车出发,手机也没法再连接到录音设备,所以犯人第一次给社长打了电话。
“不过,对于犯人来说,给社长的手机打电话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知道中岛社长手机号码的人员毕竟有限,所以嫌犯的范围也会因此缩小。再者,犯人使用氦气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更加说明了他就是社长身边的熟人。”
“作为最大嫌疑人浮出水面的是谁?”
“专务高木祐介。虽然他是被害人的表弟,但在公司内部的对立却是剑拔弩张。如果是高木祐介的话,他肯定知道社长的手机号码,而且他也有杀人动机。一旦表哥死了,登上社长宝座的人可就是他了。为了掩盖这个显而易见的动机,他才会使用企业恐吓的障眼法杀人。至少搜查本部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高木祐介的不在场证明可是铁证如山。案发当晚的8点25分,他曾造访过中岛面包公司的营业部长——安田俊一的住所,之后在那里一直待到11点多。高木和安田是围棋棋友,每周六都会对弈几局。根据安田的证词,专务来到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下棋。虽然中途两人曾各自离席过几次,但都是为了上厕所之类的小事,最多也就是离开两三分钟的样子。
“因为社长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从8点30分到9点之间,所以高木祐介是不可能杀人的。就算让社长来到安田家附近,想要在离席的两三分钟里将其杀害也是不现实的。安田家在武藏野市,距离交易现场的废弃别墅足足有五十公里,8点30分才到达别墅的社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9点之前赶到安田家附近的。
“当然,搜查本部也探讨过安田作伪证的可能性。会不会是专务以公司内部晋升作为诱饵串通安田来作伪证呢?毕竟安田在事发两年前就已经离婚,此后便一直独居,关于高木的来访时间也全是他的一面之词。搜查本部也对他进行了严密盘查,但他坚决不改自己的证词。
“不过,虽然高木能够在安田的不在场证明下得以脱身,但安田没有自己在家的不在场证明。警方对高木的疑心愈发强烈了。话又说回来,安田的住宅在武藏野市境南町的四丁目,正如先前猜测的那样,犯人是乘坐JR从大森站出发,然后到武藏野站下车,最后才转车向车站南方的境南町驶去。而且在事发当天,高木在时间和路线上的行踪也大体如此。
“当时,高木和当时的妻子住在鹤见站附近的公寓里。高木不会开车,所以只能乘坐电车前往。于是,从鹤见站乘坐京滨东北线,然后途经大森站,随后在武藏境站下车造访安田家,行进路线和犯人完全相同。不过,如果高木是晚上7点左右从家出发的,那么像上述那样从鹤见站上车,此后沿着京滨东北线一路前进,乘车时间恐怕会比犯人还晚一班。如此一来,在犯人打来的三个电话当中,7点10分和8点10分正是乘车时间,恐怕是没法打出电话的。在拥挤混乱的电车中打电话胁迫勒索更是无稽之谈。不过,说不定他是在比7点早一些的时间离开公寓的,这样,他就可以搭乘早一班的电车了。这么一来,从大森站下车之后的7点10分,他就可以拨出第一个电话,然后搭乘犯人乘坐的那班电车到武藏野境站下车,随后在8点10分拨出第二个电话。总之,虽然高木摆脱了杀害表哥的罪名,但无法洗脱给表哥拨打电话的嫌疑。在搜查本部顺藤摸瓜地追问高木时,他却矢口否认了。
“没过多久,搜查本部又遭遇了一个重大打击——3月25日,也就是在社长遇害后的一个多月,安田被发现溺亡在自家的浴池中。因为安田在23日和24日连续两天无故旷工,他的下属觉得不太对劲,便到其家中询问情况,这才发现了安田死亡的事实。化验结果显示,安田血液中的酒精浓度高达0.27%。警方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盛装威士忌的空酒瓶及酒杯,很可能是他自己在烂醉如泥的状态下洗澡溺亡的。若是这样,就无法弄清他是否作了伪证。此外,又没有能够指证高木祐介罪行的其他证据,对他的怀疑可谓是彻底触礁了。”
“据说,在中岛面包公司内部曾流传着一种传言,说安田是被专务给溺死的?”
“没错。但是,根据搜查本部的缜密侦查,发现安田的死亡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事故。自打在东京的各大超市发现钢针插入事件以来,作为营业部长,安田一直在为控制事态而四处奔波,甚至还曾与特殊犯搜查科的搜查员以及社长一同前往事发超市进行现场查验,这些工作都是十分劳心伤神的。再加上涉嫌作伪证而被搜查本部严厉盘问,事发之时,安田已经有些神经衰弱了。或许这才是事故的真正原因。”
“除了专务以外,还有谁有杀害社长的嫌疑动机?”
“没有了。在事发后的十五年间,陆续有两万多名搜查员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事发三年后威力妨害业务罪的公诉时效到期,事发七年后恐吓罪的公诉时效也已到期。至于杀人罪,由于2010年修正的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废除此项的公诉时效,所以继续搜查课至今仍在开展继续搜查工作,不过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情况了解得不错。”
绯色冴子面无表情地说。被馆长表扬,这还是头一回,寺田聪都有些受宠若惊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绯色冴子大大的眼睛转向寺田聪,这样说道:
“那么,就开始再次搜查吧。”
“——再次搜查?什么意思,就是说要从头开始再次调查案件吗?”
“没错。”
“可是,继续搜查课的人正在做这件事呀。”
“继续搜查课的人已经走进死胡同了,所以不能指望他们找出真相。”
“这倒是不假啦。不过,为什么我们犯罪资料馆还要进行再次搜查呢?”
“我一直认为,这里是防止犯人逃脱法网的最后壁垒。每当有陷入迷局的疑案证物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我都会重新整理案件的脉络。虽然很多时候也没有什么新发现,但是偶尔也会有些新的思路。从新的视角去审视整个案件,可能就会找到通往终点的路径。我就是要赌一赌这种可能性。”
寺田聪终于明白了绯色冴子经常阅读搜查资料的理由,原来她是想对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进行再次搜查,所以才会每时每刻都在阅读搜查资料。不过,她毕竟是高级公务员出身,主要职务应该是负责警察系统的组织管理,而不是从事具体的搜查工作。最多也就是在实习期的半年时间里被分配到所辖警署的搜查课或地域课挂个闲职,被奉为座上宾不说,就算偶尔出外勤也只是去呼吸一下案发现场的空气而已。让这种人进行再次搜查?别逗了!寺田聪差点笑出声来。她被这种痴人说梦的妄想推动,每天阅读大量的搜查资料也就罢了,毕竟也算是个人自由,但若还想把自己的妄想付诸实践,那可就太愚蠢了。寺田聪决定,不管怎样都得说服馆长放弃再次搜查的念头。
“为什么偏要对这个案件进行再次调查呢?为了这个案件,前前后后已经动用了两万余人的警力,耗费了十五年的光阴。尽管如此,至今依然悬而未决。况且我们是昨天才接触到这个案件的,还能做些什么?连继续搜查课的人都做不到的事,咱们两个能做到才怪。还是说,你有了所谓的‘新思路’?”
寺田聪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意味,但绯色冴子苍白的脸颊依然冷若冰霜。
“没错。看了证物之后,我才注意到……”
“注意到了什么?什么东西?”
“现在还不能说。”
寺田聪怒上心头。这家伙,难不成还想装成名侦探?故弄玄虚也要适可而止!
“总之,再次搜查什么的根本就行不通。再说了,馆长您之前有过再次搜查的实战经验吗?”
“之前,身边有优秀的助理时也曾进行过几次,当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
真的假的?
“以前有过,那最近呢?”
“最近没有。上边一般不会派优秀的人才到我们这里来。即便下达了再次搜查的指示,他们也会嚷嚷着‘做不到’之类拒绝执行,然后就辞职走人了。”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直到现在,寺田聪才算是弄明白了那些助理接二连三辞职的原因。
“所以我才想方设法要调来一名优秀的搜查员成为我的助理。一个真正优秀的搜查员,无论被安排在哪个岗位都会恪尽职守。一般而言,被调到我们这里来的人都是和原部门闹僵了的人。而既优秀又被原部门抛弃的人才,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这个人才在工作中犯下重大失误,才会到我们这里来屈就。为了找到这个人才,我可是费了一番工夫哦。”
“……您、您这是在说我吗?”
“没错。正因为你是个优秀的搜查员,所以才会被调来这里。”
自打来到赤色博物馆的那天起,寺田聪心中的某种东西就被冰冷地封印了。而此时此刻,它却出其不意地微微跃动了一下,虽然只是那么一下,一小下。
“那么,你愿意按照我的指示开展再次搜查工作吗?”
“遵命。”寺田聪叹了口气,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