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向花园中射下一束束光线,灰尘在光束中欢快地舞动。光束照亮了一张挂在菩提树枝丫间的银色蜘蛛网,高大的菩提树几乎快要遮住她的窗口。房间里很凉快,但是密闭的窗户外面,空气热得能使人发疯。整座科瑞诺城堡躲藏在这个炽热世界的绿荫中。

只听艾达荷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她没有转身,径自说道:“语言意味着欺骗和幻觉,邓肯。为什么你想和我谈话?”

“我们两个中可能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他说道。

“而你希望我能为你的所作所为说几句好话?”她转过身来,看到他平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对没有焦点的灰色金属眼睛看着她。它们看上去是多么空洞啊!

“邓肯,你担心自己在历史上的地位吗?”

她略带责备地说出这句话,并想起了另外一次她和这个男人针锋相对的场景。那时他受命监视她,但内心因此十分不安,在一次喝醉酒之后,他吐露了实情。但那是重生之前的邓肯。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这个人的内心不会起冲突,不会受到折磨。

他的笑容证明了她的结论。“历史自会作出裁决,”他说道,“但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对历史的裁决感兴趣。”

“你为什么来这儿?”她问道。

“和你来这儿的目的一样,夫人。”

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听到这句话之后的震惊,但是内心却掀起了狂涛:他真的知道我来这儿的原因吗?只有甘尼玛知道。他取得了足够的数据来进行门泰特计算?有可能。一旦他把她供出来该怎么办?如果她把她来这儿的原因告诉他,他会去告发吗?他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所有谈话、所有行为都在法拉肯或是他仆人的密切监视之下。

“厄崔迪家族走到了一个痛苦的十字路口,”她说道,“家人开始自相残杀。你是对我公爵最忠诚的人,邓肯。当哈克南男爵——”

“我们不谈哈克南,”他说道,“那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事。你的公爵也死了。”他暗自思索:难道她没猜到保罗已经发现了厄崔迪家族中有哈克南的血?对保罗来说,那可真是一大难关,但却使邓肯·艾达荷与这个家族的纽带更为紧密。保罗对他坦诚相告,所展现的那种信任是无法想象的。保罗知道男爵的人都对艾达荷做了些什么。

“厄崔迪家族还没有消亡。”杰西卡说道。

“厄崔迪家族是什么?”他问道,“你是厄崔迪家族吗?是厄莉娅吗?是甘尼玛吗?是那些为这个家族效劳的人吗?我看着这些人,他们每个人的痛苦都写在脸上!他们是厄崔迪吗?你儿子说得对:‘我的追随者将无法摆脱痛苦与受压迫的命运。’我想摆脱这一切,夫人。”

“你真的加入了法拉肯那边?”

“你不也这么做了吗,夫人?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说服他迎娶甘尼玛,然后解决所有的问题吗?”

他真这么想吗?她怀疑,他是说给那些暗中的监视者们听的?

“厄崔迪家族一直有一个核心理念,”她说道,“这你是知道的,邓肯。我们以忠心换忠心。”

“对人民尽忠效力。”艾达荷冷笑一声,“哈,我多次听到你的公爵这么说。看到现在的情形,他在坟墓中肯定躺得不安心,夫人。”

“你真的认为我们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夫人,你知道有弗雷曼反叛者吗?他们称自己为‘沙漠深处的爵爷’,他们诅咒厄崔迪家族,甚至穆阿迪布本人。这你知道吗?”

“我听过法拉肯的报告。”她说道,不明白他究竟要将谈话引向何方,想说什么问题。

“比那更多,夫人。比法拉肯报告中提到的多得多。我自己就听过他们的诅咒。它是这么说的:‘烧死你们,厄崔迪家的人!你们不再有灵魂,不再有精神,不再有身体,不再有皮肤、魔力和骨头,不再有头发、想法和语言。你们不会有坟墓,不会有家、墓穴和墓碑。你们不再有花园,不再有树木和灌木。你们不再有水,不再有面包、光明和火。你们不再有孩子,不再有家庭、继承人和部落。你们不再有头,不再有手臂、腿和脚。你们在任何行星上都没有落脚之处。你们的灵魂将永远被锁于地底深处,永无超脱之日。你们永远都看不到夏胡鲁,你们将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邪物,你们的灵魂将永无天日。’它就是这么说的,夫人。你能感受到弗雷曼人心中的仇恨吗?他们诅咒一切厄崔迪人,要让他们饱受地狱之火的煎熬。”

杰西卡一阵战栗。艾达荷无疑原封不动地把他听到的诅咒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他要让科瑞诺家族知道这些?她能想象一个愤怒的弗雷曼人,扭曲着狰狞的面孔,站在他的部落前,咬牙切齿地念完了这个诅咒。为什么艾达荷要让法拉肯听到这一切?

“你这就为甘尼玛和法拉肯之间的婚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说。

“你总是从有利于你的角度来看问题。”他说道,“甘尼玛是弗雷曼人。而法拉肯呢,他的家族放弃了在宇联商会中所有的股份,转给了你的儿子和其继承人。只是因为厄崔迪的宽宏大量,法拉肯才得以活在世上。还记得你的公爵在厄拉科斯插下厄崔迪鹰旗时说的话吗?他说:‘我来到这里,我将留在这里。’直到现在,他的骸骨仍然留在那里。如果法拉肯和甘尼玛结婚,他就会去厄拉科斯定居,带着他的萨多卡。”

一想到这种前景,艾达荷不由得连连摇头。

“有个古老的谚语说,解决问题就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来。”她冷冷地说。他怎么敢以这种态度对我?除非他是演给法拉肯的眼睛看的……

“反正,我无法想象弗雷曼和萨多卡共享一个行星。”艾达荷说道,“这层皮不肯从洋葱上下来。”

艾达荷的话可能会引起法拉肯和他顾问的警惕。一想到这里,她冷冷地说:“厄崔迪家族仍然是这个帝国的法律!”说完,她暗想:难道艾达荷是想让法拉肯相信,没有厄崔迪的帮助,他同样能登上宝座?

“哦,是的,”艾达荷说道,“我差点忘了。厄崔迪的法律!当然,但这个法律必须经过翻译的传达,而译者就是教会的教士。我只须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你的公爵告诉我说,土地总是通过暴力取得和保有的。哥尼过去经常唱道,财富无处不在。但只要能达到获取财富的目的,随便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吗?哦,也许我误用了谚语。也许无论公开挥舞的铁拳是弗雷曼军团还是萨多卡都无关紧要,将铁拳隐藏在厄崔迪的法律中也行——但铁拳就是铁拳。但就算这样,那层洋葱皮还是剥不下来,夫人。你知道吗,我在想的是,法拉肯需要的是什么样的铁拳?”

他在干什么?杰西卡想,科瑞诺家族会贪婪地吸收他的言论,并加以利用。

“所以你认为教会不会允许甘尼玛嫁给法拉肯?”杰西卡鼓起勇气问道,想看看艾达荷的言论会指向何方。

“允许她?上帝啊!教会会让厄莉娅做任何她决定的事。嫁给法拉肯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就是他这番话的目的吗?杰西卡暗忖。

“不,夫人,”艾达荷说道,“这不是问题所在。这个帝国的人民已经无法区别厄崔迪政府和野兽拉班之间的不同。在厄拉奇恩的地牢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我离开是因为我无法再用剑为厄崔迪家族战斗了,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为什么来找你这个厄崔迪家族的代表?厄崔迪帝国已经背叛了你的公爵和你的儿子。我爱你的女儿,但是我俩踏上了相反的道路。如果真的要联盟,我会建议法拉肯接受甘尼玛的手——或是厄莉娅的——但一定要满足他提出的条件!”

哈,他在表演正式从厄崔迪家族退出,她想。但他还谈到了其他事,难道他不知道他们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少间谍装置吗?她怒视着他:“你知道间谍在倾听我们的每一句谈话,是吗?”

“间谍?”他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他们的存在。你知道我的忠诚是怎么改变的吗?很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待在沙漠中。弗雷曼人是对的,在沙漠中,尤其是在夜晚,你会体会到深思带来的危险。”

“你就是在那儿听到了对厄崔迪家族的诅咒?”

“是的。在阿尔-奥罗巴部落。在传教士的邀请下,我加入了他们,夫人。我们称自己为扎尔·萨督司,也就是拒绝服从教会的人。我来这儿是向厄崔迪家族的代表正式宣布,我退出了你的家族,加入了你们的敌人。”

杰西卡打量着他,想寻找暴露他内心的细节,但艾达荷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地方能表明他在说谎,或他还隐藏着更深的计划。他真的投奔了法拉肯吗?她想起了姐妹会的格言:在人类事务中,没有什么能持久的,所有人类事务都以螺旋形式进化着,忽远忽近。如果艾达荷真的觉得厄崔迪家族已然失败了,这就能解释他最近的行为了。他离我们也是忽远忽近。她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但他为什么要强调他是受了传教士的邀请呢?

杰西卡的头脑飞速运转。考虑了各种选择后,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杀了艾达荷。她寄予希望的计划是如此精细,不能允许任何干扰。不能有干扰。艾达荷的话透露出他知道她的计划。她调整着他俩在房间里的相对站位,让自己占据了能发出致命一击的位置。

“不要轻举妄动。”他说。

艾达荷思考着为什么他能一眼识破她的动机。是因为她在隐居期间变得懈怠了吗?或是他终于打破了她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形成的甲胄?他感到后者是主要的原因,但她自己也有问题——随着年龄增大,她有些变了。新生的弗雷曼人也在发生变化,与老一代之间渐渐出现了轻微的差别。这种变化令他心痛。随着沙漠的消失,人类某些值得珍视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他无法描述心里这种感觉,就像现在他无法描述发生在杰西卡夫人身上的变化一样。

杰西卡盯着艾达荷,脸上满是惊奇的表情,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反应。他这么轻易就看透她了?

“你不会杀了我,”他用弗雷曼式的警告语气说道,“不要让你的鲜血沾到我的刀上。”说完后他暗自思索着:在很大程度上,我变成了一个弗雷曼人。这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这颗养育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行星。

“我想你最好离开这儿。”她说道。

“在你接受我离开厄崔迪家族的辞呈之后。”

“我接受!”她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在这场谈话中,她经历了一次纯粹的自省。她需要时间来思考和重新判断。艾达荷怎么会知道她的计划?她不相信他能借助香料的力量穿行时空。

艾达荷倒退着离开她,直到他感觉到门就在他身后。他鞠了一躬:“我再称呼你一次夫人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叫了。我给法拉肯的建议是赶紧悄悄地把你送回到瓦拉赫星系,越快越好。你是个十分危险的玩具,尽管我不认为他会把你看成一个玩具。你为姐妹会工作,而不是厄崔迪家族。我现在怀疑你是否为厄崔迪家族出过力。你们这些女巫隐藏得太深,凡人是无法信任你们的。”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竟然认为自己是个凡人。”她打断他道。

“和你相比,我是。”他说道。

“马上离开!”她命令道。

“这也是我的愿望。”他闪身出了门口,经过一个目瞪口呆的仆人,显然他刚才一直在偷听。

结束了,他想,他们只能以那个原因来解读我的行为。

只有在数学领域,你才能体会到穆阿迪布提出的未来幻象的精确性。首先,我们随便假定一个宇宙的维度(这是个经典的理论,n个褶皱就代表n个维度),在这个框架下,正如我们通常的理解,时间也成了维度之一。把这应用到穆阿迪布的现象中,我们要么发现自己面临着时间所呈现的新的特性,要么认定我们正在研究的是组合在一个体系之内的许多独立系统。对穆阿迪布来说,我们假设后者是正确的。如同推算所展示的,n个褶皱在不同的时间框架内分离了。由此,我们得知单独的时间维度是存在的。这是无法拒绝的结论。然而穆阿迪布的幻象要求他能看到n个褶皱,不是分离的,而是处在同一个框架内。事实上,他将宇宙封闭在了其中一个框架中,这个框架就是他眼中的时间。

——摘自帕雷穆巴萨《在泰布穴地的讲课》

雷托躺在沙丘的顶部,观察着空旷的沙漠对面那块凸出地面的蜿蜒岩壁。它看上去就像一条躺在沙地上的巨大的沙虫,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既单调又深具威胁。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头顶上没有鸟儿飞翔,没有动物在岩石上奔跑。他看到了“沙虫”背部靠近中间的地方有捕风器的凹槽,那儿应该有水。岩石“沙虫”的外形与泰布穴地的屏障很相似,但在这个地方却看不到活物。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隐蔽在沙子中,继续观察着。

哥尼·哈莱克弹奏的某支曲子一直在他的意识中回**,单调地重复着:

山脚下狐狸在轻快地奔跑,

花脸的太阳放出耀眼光芒,

我的爱依旧。

山脚下的茴香丛中,我看到了爱人无法醒来,

他躺在了山脚下的墓地之中。

这地方的入口在哪儿?雷托心想。

他确定这地方就是迦科鲁图/芳达克,但除了没有动物的踪迹之外,这里还有其他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的意识中有东西在发出警告。

山脚下藏着什么?

没有动物是个不祥之兆。这引起了他弗雷曼式的警惕:要想在沙漠中生存下来,无动静往往比有动静传递了更多的信息。那儿有一只捕风器,那儿应该有水,还有喝水的人。这里是躲藏在芳达克这个名字之后的禁地,它的另一个名称已被大多数弗雷曼人所遗忘。而且,这里看不到一只鸟或是一只动物。

没有人类——然而金色通道却于此开始。

他的父亲曾经说过:“每时每刻,未知都笼罩着我们,我们的知识便来自未知。”

雷托向右方望去,望着一座座沙丘的顶部。这儿最近刮过一场风暴,露出了被沙子覆盖的阿兹拉卡的白色石膏质地面。弗雷曼人有个迷信,无论谁看到了这种被称为比言的白色土地,都能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但却可能被这个愿望所摧毁。但雷托看到的仅仅是石膏浅盆地,这块浅盆地告诉他,厄拉科斯曾经存在过露天水体。

而它有可能再一次出现。

他四下望去,想寻找任何活动的迹象。风暴过后的空气十分浑浊,阳光穿过空气,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奶白色。银色的太阳躲在灰尘幕布上方的某个高处。

雷托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蜿蜒的岩壁上。他从弗雷曼救生包中拿出双筒望远镜,调节好焦距,观察着灰色的岩石表面,观察着迦科鲁图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丛荆棘,人们称这种荆棘为“夜之女王”。荆棘生长在一个裂缝处,那里可能就是穴地的入口。他沿着岩壁的纵长方向仔细观察。银色的阳光将红色岩壁照成了灰色,仿佛给岩石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他翻了个身,背对迦科鲁图,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沙漠中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留下的踪迹,风已经淹没了他来时的脚印,只有他昨晚跳下沙虫的地方还留着依稀可见的弧线。

他再次看着迦科鲁图。除了捕风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人类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而且,除了这块凸出地面的岩壁,沙漠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连着天际的荒芜。

雷托突然感到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拒绝被局限于祖先们遗留下来的系统。他想起了人们是如何看他的,他们的每一瞥都将他视为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只有甘尼玛不这么看他。

即使没有继承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记忆,这个“孩子”也从来不曾是一个孩子。

我们已经作出了决定,我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他想。

他再次沿着纵长方向观察岩壁。从各种描述来看,这地方肯定就是芳达克,而且迦科鲁图也不可能躲藏在别处。他感到自己与这个禁地之间产生了奇怪的共鸣。以贝尼·杰瑟里特的方式,他向迦科鲁图敞开自己的意识,抛开一切成见。成见会阻碍学习。他给了自己一些时间来与之共鸣,不提任何要求,不提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没有活着的动物,尤其令他担心的是,这儿没有食腐鸟——没有雕,没有秃鹰,也没有隼。即便其他生命都躲了起来,它们还是会出来活动。沙漠中的每个水源背后都有一条生命链,链条的末端就是这些无所不在的食腐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动物前来查看他的存在。他对这些“穴地的看家狗”非常熟悉,在泰布穴地悬崖边蹲守的鸟儿是最古老的殡葬者,随时等待着享用美食。弗雷曼人说它们是“我们的竞争者”。但他们并不反感食腐鸟,因为警觉的鸟儿通常能预告陌生人的到来。

要是芳达克甚至被走私徒都抛弃了,该怎么办?

雷托从身上的水管中喝了口水。

如果这地方真的没有水该怎么办?

他审视自己的处境。他骑了两条沙虫才来到此处,骑的时候还不断抽打它们,把它们累得半死。这里是沙漠的深处,走私徒的天堂。如果生命能在此处存在,它必须存在于水的周围。

要是这儿没有水呢?要是这儿不是芳达克/迦科鲁图呢?

他再次将望远镜对准捕风器。它的外缘已经被风沙侵蚀了,需要维护,但大部分装置还是好的,应该会有水。

万一没有呢?

在一个被遗弃的穴地内,水有可能泄露到空气中,也有可能损失在其他的不幸事故之中。为什么这里没有食腐鸟?为了取得它们的水而被杀了?是谁杀的?怎么可能全部被杀了呢?下毒?

毒水。

迦科鲁图的传说从来没有提及有毒的蓄水池,但这是有可能的。但如果原来的那群鸟被杀了,到现在难道不应该出现一群新的吗?传说盗水者伊督利早在几代之前就被消灭干净了,但传说中并没有提到过毒药。他再次用望远镜检查岩石。怎么可能除掉整个穴地呢?肯定有人逃了出来。穴地很少有所有人全都集中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人在沙漠中或城市里游**。

雷托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放弃了。他沿着沙丘表面滑了下来,万分小心地将蒸馏帐篷埋在沙地里,隐藏他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他打算在这个地方度过最热的那段时光。躲入黑暗之中后,疲倦感慢慢控制了他。在帐篷的保护下,他整个白天都在打盹,或是想象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他吃了点香料点心,然后睡一会儿,醒来之后再喝点吃点,然后再睡会儿。来这里是一段漫长的旅途,对孩童的肌肉是个严酷的考验。

傍晚时分,他醒了,感觉彻底休息够了。他侧耳倾听着生命的迹象。他爬出帐篷。空气中弥漫着沙子,都吹向同一个方向。他能感到沙子都打在他的半边脸上,这是个明确的变天信号。他感到沙暴即将来临。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沙丘顶部,再次看着那块谜一般的岩壁。空气是黄色的,这是死亡之风——大沙暴——即将降临的迹象。届时狂风将卷起漫天黄沙,范围能覆盖四个纬度。黄色的空气倒映在荒凉的石膏面上,使石膏的表面也变成了金黄色。但现在,异样宁静的傍晚仍笼罩着他。随后,白天结束了,夜幕降临了,沙漠深处的夜幕总是降临得这么快。在一号月亮的照耀下,那块岩壁变成了一串崎岖的山脉。他感到沙棘刺入他的皮肤。一声干雷响起,听上去仿佛是来自远方鼓声的回音。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他突然发现了一点动静:是蝙蝠。他能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叫声。

蝙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地方给人一种彻底的荒凉之感。它应该就是传说中走私徒的据点:芳达克。但如果它不是呢?如果禁忌仍然有效,这地方只有迦科鲁图鬼魂们的躯壳呢?他该怎么办?

雷托趴在沙丘的背风处,看着夜色一步步降临。耐心和谨慎——谨慎和耐心。他想了些消磨时间的法子,例如回顾乔叟【13】从伦敦到坎特伯雷的所见所闻,并由北向南列出他当时途经的城镇:两英里外的圣托马斯湿地、五英里外的德特福德、六英里外的格林尼治、三十英里外的罗彻斯特、四十英里外的西丁博、五十五英里外的伯顿、五十八英里外的哈勃当,然后是六十英里外的坎特伯雷。他知道这个宇宙中几乎没有人还能记得乔叟,或是知道除了在甘斯德星上的那个小村庄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也叫伦敦。想到这一点不禁令他有点得意。奥兰治天主教的书中提到过圣托马斯,但是坎特伯雷已彻底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就像它所在的那颗行星一样。这就是记忆带给他的沉重负担,体内每个生命都是一种威胁,随时可能接管他的意识。那次去坎特伯雷的旅行就是他体内生命的经历。

他现在的旅行更长,也更加危险。

他开始了行动,爬过沙丘的顶部,向着月光下的岩壁前进。他躲在阴影里,从沙丘顶部滑下,没有发出任何暴露踪迹的声音。

和每次风暴来临之前一样,空中的沙尘已经消失,只剩下晴朗的夜空。白天这地方没有动静,但是在黑暗中,他能听到小动物在飞快地跑动。

在两座沙丘之间的谷地,他碰到一窝跳鼠。看到他以后,跳鼠们立刻四散逃命。他在第二座沙丘顶部休息了一会儿,他的情绪一直被内心的焦虑困扰着。他看到的那条裂缝——是通道的入口吗?他还有其他一些担心:古老的穴地周围通常设有陷阱:插着毒桩的深坑、安在植物上的毒刺等。他觉得一条弗雷曼谚语非常适用于在他现在的处境:耳朵的智慧在于夜晚。他倾听着最细微的声音。

现在,他头顶之上就是灰色的岩壁。走近了看,它显得十分巨大。他倾听着,听到了鸟儿在悬崖上鸣叫,尽管看不到它在什么地方。那是日鸟发出的声音,但却传播在夜空中。是什么颠倒了它们的世界?人类的驯化?

突然间,雷托趴在沙地上,一动不动。悬崖上有火光,在夜晚黑色的幕布上跳着闪光的舞蹈,看样子是穴地向守卫在开阔地上的成员所发出的信号。谁占据着这个地方?他往前爬进悬崖底部阴影的最深处,一路上用手感觉着岩石,身子跟在后头,寻找着白天看到的裂缝。在爬出第八步的时候,他找到了它,随后从救生包中拿出沙地通气管。开始往里爬时,一团硬硬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臂,令他动弹不得。

藤条陷网!

他放弃了挣扎,这样做只会使陷网缠得更死。他松开右手手指,扔下通气管,想去拔挂在腰间的刀。他觉得自己太幼稚了,竟然没有在远处先向那条裂缝里扔点东西,看看有什么危险。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悬崖上的火把上了。

每个轻微的动作都导致藤条陷网缚得更紧,但他的手指最终还是摸到了刀把。他握紧刀把,开始把刀慢慢抽出。

一阵闪光围住了他。他蓦地停下一切动作。

“哈,我们抓住了好东西。”雷托身后响起了—个浑厚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个声音。雷托想扭过头去,但他意识到如果真这么做,藤条能轻易地把他的骨头挤碎。

没等他看清对方,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的刀。随后,那只手熟练地在他身上上下搜索,搜出各种他和甘尼玛准备用以逃生的小工具。搜身者什么也没给他留下,甚至包括他藏在头发里的释迦勒索。

雷托还是没能看到这个人。

那只手在藤条陷网上摆弄了几下,雷托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但是那人警告道:“不要挣扎,雷托·厄崔迪。你的水还在我的杯子里。”

雷托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人们设置陷阱是有目的的。我们已经选好了猎物,不是吗?”

雷托保持着沉默,但他的脑海却在激烈地翻腾。

“你觉得自己被出卖了!”那个浑厚的声音说道。一双手扶着雷托转了个身,动作虽然温柔,却显得很有力量——这个成年人正在告诉孩子,他逃跑的概率不高。

雷托抬起头,借助火把发出的光亮,看到了一张戴着蒸馏服面罩的脸的轮廓。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分辨出了那个人脸上露出的深色皮肤,还有一双香料极度成瘾之后的眼睛。

“你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来设计这个圈套。”那个人说道。声音从面罩覆盖着的下半边脸那里传来,腔调很怪,他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口音。

“我很早以前就不再去想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杀死厄崔迪双胞胎了,”雷托说道,“他们的理由太明显了。”

说话的同时,雷托的脑子一直在飞快地运转,搜索着问题的答案。这是个诱饵?但除了甘尼玛还有谁知道他的计划呢?不可能!甘尼玛不会出卖自己的哥哥。那么会不会有人对他非常了解,能够猜测到他的行动呢?是谁?他的祖母?她会吗?

“你不能再照着原来的样子继续生活下去,”那个人说道,“在登上皇座之前,你必须先接受教育。”没有眼白的眼睛看着他,“你在想,有谁能有资格来教育你?你在记忆中存储了几乎无限的知识。但这正是问题所在,你明白吗?你认为自己受到了教育,但你只不过是个死人的仓库罢了。你甚至没有自己的生命。你只是其他人的工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求死亡。一个寻求死亡的人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你的统治将尸横遍野。好比你的父亲,他就不懂得……”

“你胆敢以这种口气谈论他?”

“我已经这么说过好几回了。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保罗·厄崔迪而已。好了,孩子,欢迎来到你的学校。”

那个人从长袍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碰了碰雷托的脸颊。雷托感到自己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慢慢坠入了黑暗。一面绿色的旗帜在黑暗中挥舞,那是一面绣有厄崔迪家族白天和黑夜标志的绿旗。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听到了悦耳的流水声。或者是那个人的嘲笑声?

我们仍然记得海森堡【14】之前的美好时光。正是海森堡向人类指明了一道围墙,将我们所有有关宿命、命定的争论全部圈在其中。我体内的生命觉得这很有趣。你想想,如果人类并无命中注定的目的,知识就成了无用之物,但正是因为知识,我们才发现了困住我们的高墙。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

《雷托·厄崔迪二世:他的声音》

厄莉娅在神庙休息室内斥责着面前的卫兵。他们共有九个人,穿着满是灰尘的野外巡逻队绿色军服,还在喘着粗气,浑身流着臭汗。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的门外照射过来。这地方已经看不到朝圣者了。

“我的命令对你们不起作用?”她问道。

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没有去压制它,而是让它全部散发出来。她的身体由于愤怒而颤抖不已。艾达荷离开了……杰西卡夫人……没有报告……只有谣言说他们在萨鲁撒。为什么艾达荷不传个消息回来?他都干了什么?他知道贾维德的事了吗?

厄莉娅穿着黄色的厄拉奇恩丧服,黄色在弗雷曼中代表着燃烧的太阳。再过一会儿,她将带领着治丧队伍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前往灵堂,去完成她死去侄儿的墓志铭。整个活动将于今晚结束,向原本要成为弗雷曼人领袖的雷托致以最后的敬意。

教会的卫兵们在她的愤怒面前似乎无动于衷。他们站在她面前,背后的光线勾勒出他们的轮廓。他们身上排泄物散发的味道能轻易地与城市居民蒸馏服仿制品内的轻微气味分别开来。他们的队长是个金发高个子,斗篷上绣着卡德拉姆家族的标记。为了能更清楚地说话,他摘下了蒸馏服面罩。他的语气中带着阿布穴地统治家族后裔的傲慢。

“我们当然想抓住他!”这个人显然对她的指责感到很恼火,“他亵渎了教会!我们知道你下过不许行动的命令,但我们亲耳听到了他的亵渎!”

“但是你们失败了。”厄莉娅低声责备道。

另一个卫兵,一个矮个子年轻女人,想为自己辩护:“那儿的人太多了!我敢发誓,群众在干扰我们。”

厄莉娅沉下脸:“为什么你们不能服从我的命令?”

“夫人,我们……”

“卡德拉姆的子孙,如果你抓了他,发现他真的是我哥哥,你会怎么办?”

队长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必须杀死他,因为他带来了混乱。”其他人吓了一跳。他们都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号召部落联合起来反对您。”卡德拉姆说道。

厄莉娅已经明白了该如何对付他。她轻声道:“我懂了。你摆明了自己的身份,试图公开逮捕他——说明你愿意牺牲自己,也必然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瞥了他的同伴一眼。作为队长,他有权像刚才那样代表大家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他情愿刚才没有开口。其他卫兵变得不安起来。在方才的抓捕行动中,他们公然挑战了厄莉娅的权威。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蔑视“天堂之母”的后果。带着明显的惶恐,卫兵们与他们的队长拉开了一段距离。

“为了教会的利益,我们官方的反应将会非常强烈。”厄莉娅说道,“你明白这一点,是吗?”

“但是他……”

“我本人也听了他的演讲,”她说道,“但这是个特殊情况。”

“他不可能是穆阿迪布,夫人!”

你知道得太少了!她想。随后她开口说道:“我们不能冒险在公众场合逮捕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们伤害他。当然,如果机会合适的话……”

“这些天,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

“那么你恐怕得耐心了。当然,如果你拒绝服从我……”她没有说出后果,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体会。卡德拉姆是个有野心的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飞黄腾达之路。

“我们没想冒犯您的权威,夫人,”这个人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现在我懂了,我们当时太冲动。请原谅我们,但是他……”

“什么也没发生,也没什么需要原谅。”她用常用的弗雷曼客套语说道。这是部落用来保持和平的方法之一,而从这位卡德拉姆的年龄来看,他应该能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他的家族曾长时间担当部落首领。内疚感是耐布的鞭子,应当尽量少用。为了免除自己的内疚感,弗雷曼人会竭力效劳。

他低下头,表示理解了她的意思:“为了部落,我懂。”

“下去休息一下,”她说道,“治丧游行将在几分钟后开始。”

“遵命,夫人。”他们急匆匆地离开了,并为能从这次事件中全身而退感到庆幸。

厄莉娅的脑海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哈,你处理得十分得体。他们中有一两个仍然认为你想要杀掉那个传教士。他们会找到机会的。

“闭嘴!”她嘘了一声,“闭嘴!我真不应该听你的!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我让你走上获取不朽功名之路。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感觉到声音在她颅内回响,像隐隐传来的疼痛。她想:我能躲在什么地方?无处可藏!

厄莉娅眨了眨眼睛。是的,是该记住。甘尼玛的刀很锋利。那把刀或许能打破他们现在的困境。

如果你相信某句话,那么你就相信了话中的观点。当你相信某个观点是对的或错的,是正确的或是谬误的,那么你就相信了观点背后的假设。这些假设通常有很多漏洞,但是对于那些相信它们的人来说,这些假设仍然弥足珍贵。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先知书》

雷托的意识在无数刺鼻的气味中飘浮着。他闻出了美琅脂浓郁的肉桂味、活动的身体上焐出来的汗味、敞开的亡者蒸馏器发出的酸味、扬尘散发出的燧石味。气味在沙漠中留下了踪迹,在死亡之地形成了一片浓雾。他知道这些气味能告诉自己一些东西,但是他朦胧的意识却分辨不出。

各式想法如同鬼魅般掠过他的脑海:此时此刻,我没有固定的形态。我是我所有的祖先。坠入沙漠的落日就是我的灵魂。我体内的生命曾经是那么强大,但现在一切已结束。我是弗雷曼人,我将拥有弗雷曼式的结局。金色通道还未开始就已然结束。它什么都不是,只是风吹过的痕迹。我们弗雷曼人知道所有隐藏自己的诀窍:我们没有脸,没有水,没有痕迹……现在,看着我的痕迹消失吧。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能杀了你,厄崔迪。我能杀了你,厄崔迪。”声音不断重复,直到它丧失了意义,只剩下声音本身重复于雷托的梦中,仿佛是一段冗长的祷词:“我能杀了你,厄崔迪。”

雷托清了清嗓子,感到枯燥的声音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干渴的喉咙勉强发出了声音:“谁……”

他身后有个声音说道:“我是个觉醒的弗雷曼人。你们抢走了我们的上帝,厄崔迪。我们为什么要关心发臭的穆阿迪布?你们的上帝死了!”

是真的声音,还是他梦中的幻想?

雷托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松了绑,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小**。他抬眼看到了岩石、朦胧的球形灯,还有一张没有戴面罩的脸。那张脸离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嘴里呼出的、熟悉的穴地食物的味道。那是一张弗雷曼人的脸,深色的皮肤、凸出的棱角、缺乏水分的肌肉。这不是个肥胖的城市佬,而是个沙漠中的弗雷曼人。

“我是纳穆瑞,贾维德的父亲。”弗雷曼人说道,“你现在认识我了吗,厄崔迪?”

“我认识贾维德。”雷托声音沙哑地说道。

“是的,你的家族知道我儿子。我为他骄傲。很快,你们厄崔迪人对他的认识将更进一步。”

“什么……”

“我是你的老师之一,厄崔迪。我只有一个作用:我是要杀你的人。我很高兴这么做。在这个学校,要想毕业就得活着。失败就意味着落在我的手里。“

“你的教育从我这儿开始,”纳穆瑞说道,“这很公平,而且很合适。因为你很可能过不了我这一关。现在,听好了。我的每句话都关系到你的生命。我的一切都与你的死亡有关。”

雷托环顾屋子四周的岩壁,单调——只有一张小床、朦胧的球形灯和纳穆瑞身后黑暗的通道。

“你逃不掉的。”纳穆瑞说道。雷托相信他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雷托问道。

“我已经解释过了。想想你自己脑子里的计划!你在这儿,无法把未来融入到现在的状况中。现在和未来,这两者无法走到一起。但是如果你了解你的过去,真正了解你的过去,而且回到过去看看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或许你就会找到原因。如果找不到,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雷托注意到纳穆瑞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凶恶,却非常坚定,而且的确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纳穆瑞仰头看着岩石顶壁:“以前,弗雷曼人在黎明时脸朝着东方。依欧思,知道这个词吗?在某种古老语言中是黎明的意思。”

雷托带着苦涩的自豪说道:“我会说那种语言。”

“你没有认真听我说话。”纳穆瑞说道,冰冷的语气仿佛刀锋般锐利,“夜晚是混乱的时间,白天意味着秩序。你能说的那种语言里是这么说的:黑暗——混乱,光明——秩序。我们弗雷曼人改变了它。依欧思是不受我们信任的光明。我们喜欢月光,或是星光。光明代表了太多的秩序,会带来致命的后果。你看到了厄崔迪家族都干了哪些依欧思了吗?人类只能生长于能保护他们的光线之下。太阳是我们在沙丘上的敌人。”纳穆瑞的目光直视雷托,“你喜欢什么光明,厄崔迪?”

根据纳穆瑞的姿态,雷托感到这个问题隐含着深意。如果他答错了,这个人会杀了他吗?雷托看到纳穆瑞的手安详地垂在光滑的晶牙匕鞘旁边。他持刀的手上戴着个龟形戒指,反射着球形灯的光芒。雷托放松身体,用手肘撑住身体,脑海中思索着弗雷曼的信仰。那些老弗雷曼人,他们相信戒律,喜欢用比喻的手法阐释戒律。月光?

“我喜欢……真理的光明。”雷托道,并观察着纳穆瑞细微的反应。那人显得很失望,但他的手离开了晶牙匕。“这是最完美的光明,”雷托继续道,“人类还会喜欢其他光明吗?”

“你说话的样子像在机械地背书,而不是真的相信这些话。”纳穆瑞说道。

雷托想:我的确是在背书。但此刻,他已经开始觉察到纳穆瑞想法的流动,觉察到他的话语是如何被过去经受的训练所过滤的。数以千计的谜题被纳入了弗雷曼人的训练,雷托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它们,让一些样本通过他的头脑:“谜面:安静。谜底:捕猎之友。”

纳穆瑞说完之后,雷托感到了沉默中的挑战。生命岩洞?“我的叔叔斯第尔格也曾跟我说过那岩洞,”雷托说道,“它被封住是为了防止懦夫躲在里头。”

纳穆瑞纯蓝的眼睛反射着球形灯光。他说道:“你们厄崔迪会去打开那个岩洞吗?你们想用政府来控制生命。告诉我,厄崔迪,你们的政府有什么问题?”

雷托坐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纳穆瑞这种文字游戏,游戏的赌注就是他的生命。从那个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只要听到一个错误答案,他就会拔出他的晶牙匕。

纳穆瑞仿佛看穿了雷托的想法:“相信我,厄崔迪,我是个冷血的杀手。我是铁锤。”

雷托听懂了。

纳穆瑞将自己视为迈兹巴,手拿铁锤,击打那些无法回答天堂的提问,因而无法进入天堂的人。

厄莉娅和她的教士们所创造的中央政府有什么问题?

雷托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进入沙漠,他内心顿时生出了希望。金色通道仍有可能出现在他的宇宙中。纳穆瑞的问题不正是驱使他进入沙漠的动机吗?

“只有上帝才能指明方向。”雷托说道。

纳穆瑞盯着雷托。“你真的相信你说的话吗?”他问道。

“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雷托说道。

“寻找出路?”

“为了我自己。”雷托将脚搁在小床边的地上。岩石地上没有铺地毯,感觉很冷。

“你说的话倒像个真正的反叛者,”纳穆瑞说道,摩挲着手指上的龟形戒指,“我们走着瞧。再次听好了。你知道佳佳鲁德-丁那地方的屏蔽场城墙吗?那山上刻有我祖先早年留下的印记。贾维德,我的儿子,看过这些印记。阿布第·加拉,我的侄子,也看过。在沙暴季,我和我的朋友亚卡普·阿布德从那座屏蔽场城墙上下来。风干燥炎热,和教会我们跳舞的旋风一样。我们没有花时间去看那个印记,因为沙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但是,当沙暴平息后,我们看到棕色的沙地上空出现了塔塔的影像。萨科·阿里的脸也出现了一阵子,向下看着他的坟墓城市。影像很快消失了,但我们的确看见了。告诉我,厄崔迪,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那个坟墓城市?”

教会了我们跳舞的旋风,雷托思索着,塔塔和萨科·阿里的影像。只有禅逊尼流浪者才用这些词汇,他们认为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沙漠人。

还有,弗雷曼人是禁止拥有坟墓的。

“你又在背书了,你自己根本不相信。”纳穆瑞讥笑道,“但是我可以接受,因为我认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这儿来。”他的唇间又露出一丝冷笑,“我给你一个临时的未来,厄崔迪。”

雷托仔细端详着这个人。这是个问题吗,伪装成陈述句的问题?

“好!”纳穆瑞说道,“你的意识已经准备好了。我已经往家里放飞了巴巴里鸽。还有一件事,你听说过卡迪什城里的人在使用蒸馏服仿制品吗?”

纳穆瑞等待着回答,而雷托则在费力地猜测着他的用意。模拟蒸馏服?他们在很多行星上都已流行开来。

他说道:“卡迪什浮夸的习气早已出名。聪明的动物知道适应环境。”

纳穆瑞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个抓住你,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人马上要来见你。别想从这地方逃走,你会因此而送命。”说完,他转身走入黑暗的通道。

他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雷托一直盯着那个通道。他能听到那里有声音,是当值卫兵在小声地说话。纳穆瑞所说的那个有关幻影的故事一直停留在他脑海里。他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来到这里。现在,这个地方不是迦科鲁图/芳达克已经不重要了。纳穆瑞不是走私徒。他显然比他们更有趋势,而且他玩的这个游戏中有杰西卡的影子。纳穆瑞走的那条通道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出路,屋子外面是个陌生的穴地——还有穴地外的沙漠。沙漠中的严酷、幻影和无尽的沙丘构成了陷阱的一部分,困住了雷托。他可以再次穿越沙漠,但是逃亡将把他带到何处?这个想法如同一摊臭水,无法解救他的饥渴。

在传统思维模式中,时间是线性发展的。因此,人类考虑任何问题都要遵循先后次序,并且用语言将自己的问题描述出来。由于这个心智缺陷,人类所谓的效力、后果,其有效范围都非常短暂。于是,在应对危机时,人类永远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摘自列特-凯恩斯的《厄拉科斯工作日志》

语言与行动,二者必须同时齐发,杰西卡提醒着自己。她集中注意力,使自己的头脑为即将到来的交锋做好准备。

现在刚过早餐时间,她从窗户中看出去,萨鲁撒·塞康达斯上的金色太阳才爬到花园的围墙上。她精心挑选了服装:带有兜帽的黑色圣母长袍,金色的厄崔迪家族鹰冠在长袍下摆、两个袖口处形成一圈花边。杰西卡背对窗户站好,仔细理了理长袍的衣褶,左臂横放在小腹上,突出袖口的鹰冠图形。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信任她?他问自己,她毕竟是个贝尼·杰瑟里特女巫啊!

杰西卡观察着他放松的身体和脸上的表情,笑了笑,说道:“你信任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做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而且你想学习我能教你的东西。”

她看到他不快地皱了皱眉头,摆了摆左手,解释道:“不,我不会读心术。我只观察脸、身体、态度、语气,还有手臂的姿势。一旦学会了贝尼·杰瑟里特的方法,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你会教给我?”

“我相信你读过关于我们的报告。”她说道,“报告中提到过我们无法有兑现诺言的时候吗?”

“没有,但是……”

“我们能够生存下来,部分原因是人们对我们的承诺有完全的信心。这一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改变。”

“听上去很有道理,”他说道,“我都等不及了。”

“我觉得很奇怪,你从来没有向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申请一位教师。”她说道,“只要你提出申请,他们会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好让你欠他们一个人情。”

“我向母亲提过,但她从来就不听我的。”他说道,“但是现在……”他耸了耸肩,暗示对文希亚的流放已经执行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如果你能在几年开始,那就更好了。”杰西卡说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学起来会有些困难。刚开始时你必须特别耐心,非常耐心。我希望你不会觉得付出这种代价不值得。”

“只要得到你的许诺的好处,不会。”

他的话中有真诚,有期待,也有敬畏,她听出来了。他准备好了。她说道:“耐心的艺术——从基本的腿部、手臂和呼吸方面的龟息训练开始。以后我们再来注意手形和手指的问题。准备好了吗?”

她在面对他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法拉肯点了点头,脸上保持着期待的神情,以此掩盖内心突发的恐惧。泰卡尼克警告过他,说杰西卡夫人的承诺中肯定有姐妹会酝酿已久的鬼把戏。“她再一次抛弃了她们或是她们抛弃了她之类的鬼话,你绝对不能相信。”法拉肯勃然大怒,结束了他们的争论。但刚一发火,他立即后悔了。有了这种情绪变换,他现在觉得泰卡尼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法拉肯瞥了一眼屋内。屋角饰品上的宝石发着柔和的光。但闪光的并不一定是宝石,还有精心伪装的监视器。屋子内发生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然后,会有才华横溢的聪明人分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句话、每个动作。

法拉肯照着做了,但是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这两只都是他自己的手,他很熟悉它们。

“想象你的手变老了,”杰西卡说道,“它们必须在你眼前变得非常老,非常非常老。注意皮肤有多干燥……”

“我的手不会变。”他说道。他上臂的肌肉已经开始有点颤抖。

“继续盯着你的手。把它们变老,想变多老就变多老。当你看到它们变老之后,颠倒整个过程,让你的手再次年轻起来。要尽量做到能随意地把它们变成婴儿或是老人的手,变过来,再变过去。”

“它们不会变!”他抗议道。他的肩膀开始疼了。

“集中注意力,你的手会发生变化的。”她说道,“专心,想象时间的流逝:从婴儿到老人,从老人到婴儿。你可能会花上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但你能做到。反转这个变化流程的目的是让你看到,一切事物都是某个不断旋转,又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系统……只是相对的稳定。”

“我还以为我要学的是耐心。”她听出了他话中的气愤,还有一丝沮丧。

“相对的稳定,”她说道,“有了这种信念,你就能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在实际中看到所发生的变化。目前,你只有非常有限的方法来观察这个宇宙。而现在,你必须把宇宙当成你自己的造物。这样一来,你就能掌握任何相对的稳定,使之为你所用。”

“你刚才说这个阶段要花多长时间?”

“耐心。”她提醒着他道。

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他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看着你的双手。”她喝道。

苦笑消失了。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到伸出的双手上。

“要是我手臂累了该怎么办?”他问道。

“不要说话,集中注意力。”她说道,“如果你觉得很累,停下来休息几分钟,然后重新开始练习。你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成功为止。现在这个阶段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学会这一课,否则其他课程无法开始。”

法拉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住嘴唇,盯着他的双手。他慢慢地翻转它们:正面、背面、正面、背面……什么也没改变。

杰西卡站起身,走向唯一的房门。

他开口发问,注意力并没有的从他的双手移开:“你去哪儿?”

“我知道!”

她观察了他一会儿。他看上去是那么专注。她不禁心头一痛——他让她想起了自己已经失去的儿子。她叹了口气,说道:“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教你做一些放松肌肉的练习。要有耐心。你会为你的身体和感官所发生的变化而感到惊讶的。”

她离开了房间。

她步入走廊,卫兵们立即出现,跟在她三步远的地方。他们内心的敬畏和害怕写在脸上。他们是萨多卡,多次听说过她的威力。在厄拉科斯上他们被弗雷曼人打败的故事中,她是主角之一。这个女巫是弗雷曼人的圣母,又是一个贝尼·杰瑟里特,一个厄崔迪人。

杰西卡向身后瞥了一眼,看到了他们严肃的面容,一列列排着,像专门为她设计的一行行里程碑。她走到楼梯口,下楼,穿过又一条过道,来到她窗户下的花园中。

现在只求邓肯和哥尼能完成他们的那部分任务了。她一边感觉着脚下的沙砾,一边想。阳光透过丛丛绿叶,照进花园。

完成下一步的门泰特教育之后,你就能学到整合、联系的方法了。到那时,你的心智便会彻底贯通,你的意识能够全面处理数据的各条通路,并以你早已掌握的门泰特分类技能处理极度复杂的海量输入数据。一开始处理某个特定问题时,你会很难摆脱因为细节和数据之间的分歧而产生的紧张情绪。要警惕!如果没有掌握门泰特的整合、联系的方法,你会陷入互不相干的数据之中,难以自拔。这就是所谓巴比伦【16】困境。我们用这个名称来表示无处不在的整合风险,即,信息是正确的,组合这些信息的过程中却出现了错误。

——摘自《门泰特手册》

织物摩擦的声音使雷托惊醒过来,像在黑暗中迸出一簇簇火花。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感觉竟变得如此敏锐,一下子就从声音上分辨出了织物的质地:声音是由一件弗雷曼长袍和粗糙的门帘相互摩擦发出的。他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它发自那条黑暗的通道,几分钟前纳穆瑞就是从那儿离开的。转身的同时,他看到有人走了进来。是那个抓住他的人:蒸馏服面罩上方露出同样的深色肌肤、同样的一对灼热的眼睛。那个人一只手伸进面罩,从鼻孔中拔出贮水管然后拉下面罩,同时也掀开兜帽。甚至在发现他下颔处的墨藤鞭印之前,雷托就认出了他。他认出这个人完全是个下意识行为,之后,对方面貌的细节才进入雷托的意识,作为事后的确定。没错,这位大个子,这位行吟诗人,正是哥尼·哈莱克。

雷托将双手握成了拳头,压下认出对方带来的震惊。厄崔迪家族的家臣中,没有人比哥尼更忠诚,没有人比他更擅长屏蔽场格斗搏击。他是保罗值得信赖的朋友和老师。

雷托的脑海中思索着此次重逢背后的故事,哥尼是抓捕他的那个人。哥尼和纳穆瑞同在这次阴谋中,杰西卡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他们。“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了我们的纳穆瑞。”哈莱克说道,“请相信我,他有且只有一个职责:如果有必要,他是唯一能下手杀死你的人。”

雷托不假思索地用他父亲的声音回答道:“你加入了我的敌人阵营,哥尼!我从未想过……”

“不要在我身上试这种把戏,年轻人,”哈莱克说道,“它们对我不起作用。我听从你祖母的命令。对你进行教育的详细计划已制订完毕。是我挑选了纳穆瑞,但是得到了她的赞同。接下来的事,不管痛苦与否,都是她安排的。”

“她都安排了什么?”

哈莱克从长袍的褶子里亮出一只手,手上拿着个弗雷曼注射器,样子原始却很有效。透明的管子里盛着蓝色的**。

雷托在小**向后挪去,后背碰到了岩壁。纳穆瑞走了进来,站在哈莱克身旁,两人一起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我看你已经认出这是香料萃取物了。”哈莱克说道,“你必须经历沙虫幻觉,否则,你父亲作出了尝试而你却没有,这个问题将困扰你的一生。”

雷托无言地摇了摇头。就是这种东西,甘尼玛和他都知道这玩意儿可能会毁了他们。哥尼真是个无知的笨蛋!但杰西卡夫人怎么能……雷托感觉到了存在于记忆中的父亲,父亲涌入他的意识,试图摧毁他的反抗意志。雷托想大声怒喝,但双唇却无法动弹。这是他最害怕的东西,这种恐惧是语言无法描述的。这是入定状态,这是预知未来,将它固化,让它的恐惧吞没自己。杰西卡显然不可能下令让自己的孙子经历这种考验,但她的存在却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中,压迫着他,用种种理由说服他接受这个考验。就连应对恐惧的祷词也成了毫无意义的低语:“我绝不能恐惧。恐惧是思维杀手。恐惧是带来彻底毁灭的小小死神。我将正视恐惧,任它通过我的躯体。当恐惧逝去,我会打开心眼,看清它的轨迹。恐惧所过之处,不留一物,唯我独存。”

卡尔迪亚王国【17】全盛时期,这段祷词就已经十分古老了,雷托试图行动起来。向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扑过去,但是他的肌肉拒绝执行命令。恍惚中,雷托只见哈莱克的手移动着,注射器正向他接近。球形灯光照射在蓝色的**表面,形成一个亮点。注射器碰到雷托的左胳膊。疼痛在他体内传播着,一直到达他大脑的深处。

忽然间,雷托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晨光中的茅屋外,就在那儿,在他面前,烘烤着咖啡豆,把它们烤成棕色,又往里面添了些豆蔻和香料。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三弦琴声。音乐在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直到进入他的脑海中,仍在重复不已。音乐开始在他体内弥漫,让他膨胀起来,变得非常大,不再像是个孩子。他的皮肤也不再属于他自己。一阵暖流涌遍他的全身。接着,和方才的景象出现时同样突兀,他发现自己重又站在黑暗中。天黑了。星星像风中的余烬一般,溅落在壮阔的大宇宙之中。

风刮倒了雷托,推着他在地上翻滚,卷起沙尘打在他身上,蚀进他的胳膊、他的脸,将他的衣服扯成碎条,将剩下的一条条毫无用处的褴褛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眼看着身上的伤口愈合,和它们出现时同样迅速。他继续在风中翻滚着,他的皮肤仍旧不是自己的。

来了,快来了!他想。

但这个想法非常遥远,仿佛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就像皮肤不属于他自己一样。

幻象吞没了他。幻象扩展成为立体的记忆,分隔了过去和现在、未来和现在、未来和过去。接着,每个被隔离的部分各自形成一个视点焦距,指引着他的前进道路。

他想:时间,和长度单位一样,是衡量空间的尺度,但是衡量这个动作本身却把我们锁在我们要衡量的空间中。

他感觉到入定的作用在加强。内在意识不断扩大,他的自我也随之发生着变化。时间在流动,他无法让它停止在某一刻。过去和未来的记忆碎片淹没了他,像一个个蒙太奇片段,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断变化着,他的记忆像一个镜头、一束灯光,照亮一个个碎片,将它们分别显示出来,但却无法使它们那种永恒的运动和改变停止下来。

他和甘尼玛的计划出现在这束灯光中,凸显出来,让他惊恐不已。幻象如现实般真实,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必然性,让他不由得畏缩了。

他的皮肤不是他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在他体内冲撞,越过恐惧设下的障碍。他无法分辨眼前出现的到底是过去还是未来。有时,他觉得自己正在参加芭特勒圣战,竭力摧毁任何模仿人类意识的机器。这是过去的事——已经发生而且早已结束。但他的意识却仍然在过去的经验中徘徊,吸收一切信息。他听到一个与他共事的部长在讲台上说道:“我们必须消灭能思考的机器。人类必须依靠自己来制定方针。这不是机器能干的事情。推理依靠的是程序,不是硬件。而人类正是最终极的程序编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