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3:沙丘之子 001

穆阿迪布的教义已经成为学者、迷信者和信奉邪教者的辩论场。他倡导一种平衡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生活哲学,人类能以此应对在这不断变化的宇宙中产生的各种问题。他说人类仍在进化的过程中,这是个永不停息的过程。他说进化本身也遵循着多变的原则,只有永恒的时间才能知悉。邪教的推理怎么能与如此精辟的理论相比?

——摘自门泰特邓肯·艾达荷语录

山洞地面的岩石上铺了条深红色的地毯,一个光点出现在地毯上。它散发着微光,却没有明显的光源,就那么显现在那块由香料纤维织就的红色织物表面上。这个探头探脑的光斑直径大约两厘米,变化起来毫无规律——一会儿拖得很长,一会儿又变成椭圆形。当光点接触到一张床的深绿色侧面时,它一下子向上跃起,蜿蜒着在**爬行。

一个长着红褐色头发的孩子躺在绿色的被子下面,他的脸像婴儿一样胖嘟嘟的,嘴很大,没有弗雷曼人那种传统式的瘦骨嶙峋、头发稀疏的特点,但也不像其他世界的人那样充满水分。光点经过孩子紧闭的眼睑时,孩子动了动身子,光点随即消失。

现在,岩洞里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在呼吸声的背后,隐约传来水从装在岩洞上方高处的风力蒸馏器中滴入盆里那令人安心的声音:嗒、嗒、嗒……

光斑再次出现在石室里——比刚才稍稍大了一些,强度也大了几个流明【1】。这次似乎连光源也一起现身了:一个躲在斗篷内的人站在石室边缘处的拱形门廊内,光源就在那儿。光点再次在石室内四处移动,摸索着、测试着,仿佛带着某种威胁、某种焦躁。它避开了熟睡的孩子,在洞顶角落里那个换气口格栅上停顿了一小会儿,随后开始探究起绿色和金色相间的墙帷上的一个凸起。石壁上覆盖着墙帷,看上去稍显柔和。

现在,光斑消失了。躲在斗篷内的人动了起来,织物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暴露了他的行动,于是他停在拱形门廊一边的哨位上。任何一个了解泰布穴地日常事务的人都会立刻认出他就是斯第尔格,泰布穴地的耐布,那对将继承父亲保罗·穆阿迪布衣钵的双胞胎孤儿的护卫。斯第尔格经常在夜间巡视双胞胎的住处,他总是先到甘尼玛休息的地方看看,然后再到这里——也就是隔壁——确认雷托也没出事后,结束他的巡视。

我是一个老傻瓜,斯第尔格想。

他用手指触摸着投射出光斑的投影仪冰冷的表面,随后把它挂回到腰带上拴着的铁环上。投影仪是必需的,但斯第尔格仍旧觉得它很麻烦。这东西是属于皇室的精密仪器,能探测出任何大型活生物体的存在。刚才的影像显示出,皇家石室中只有那对熟睡的孩子。

斯第尔格知道,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就像那个光斑一样跳动不已。他无法使躁动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某种巨大的力量控制了他。这股力量推动着他,让他走到这一刻。此刻,他感到威胁正在加剧。这里躺着的是吸引宇宙中所有野心家的磁石,是世间的财富、永远的权力,以及最有力量的神奇法宝:穆阿迪布的传人。这对双胞胎——雷托和他的妹妹甘尼玛——的身体里汇聚了可怕的力量。尽管穆阿迪布已经死了,但只要他们活着,他就仍然活在他们的身体里。

他们不仅仅是九岁大的孩子,他们是自然的力量,是人们尊崇和畏惧的对象。他们是保罗·厄崔迪的孩子,正是他后来成为了穆阿迪布,所有弗雷曼人的救世主。穆阿迪布点燃了人性的热情;弗雷曼人从这个行星出发,通过圣战,将他们的**远播到宇宙各处,建立了神权政府,其无处不在的权威在每颗星球上都留下了印记。

然而穆阿迪布的孩子也是血肉之躯,斯第尔格想,我拿刀轻轻捅他们两下,就能使他们的心脏停止跳动,他们的水将会被部落回收。

这个想法让他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

杀死穆阿迪布的孩子们!

但是,多年来的经历使他能够明智地审视自身。斯第尔格知道产生如此可怕的想法的源头是什么。这个想法来自受到谴责的左手,而不是受到祝福的右手。对他来说,生命的表象和存在已毫无神秘感可言。曾经,他以自己是一名弗雷曼人而自豪,把沙漠当作朋友,并在内心深处把他的行星命名为沙丘,而不是帝国所有星图上所标注的厄拉科斯。

他想,当传说中的弗雷曼人的先知和救世主还只是一个梦想时,一切是多么简单啊。找到我们的救世主之后,对先知的渴望弥漫到整个宇宙,每个被征服的民族都在渴望着自己的救世主。

斯第尔格向黑黢黢的石室卧房深处望去。

如果我的刀能够解放那些被征服的民族,他们是否会把我当成他们的救世主?

雷托在他的小**不安地翻来覆去。

斯第尔格叹了口气。他从未见过那位厄崔迪家族的祖父,雷托就是从他那儿继承了这个名字。但是很多人都说穆阿迪布的精神力量来源于那位祖父。这种可怕的精神力量会在这一代消失吗?斯第尔格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泰布穴地是我的。我统治着这里。我是弗雷曼的耐布。如果不是我,穆阿迪布也将不复存在。现在,这对双胞胎……通过他们的妈妈和我的亲人契尼,我的血液也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在那里,我与穆阿迪布、契尼以及所有其他的人结合在了一起。我们对我们的宇宙都做了些什么?

斯第尔格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深夜里他的脑海中会出现这种想法,为什么这种想法的出现会使他如此内疚。他蜷缩在自己的斗篷里。现实与梦想是根本不同的。曾经,友好的沙漠从行星的一极延伸到另一极,但是现在它已经缩减到原来的一半。传说中绿色天堂的扩散让他感到恐惧。这和梦想中的不一样。当他的行星改变时,他知道他自己也已经变了。比起过去那个身为泰布首领的他来,现在的他精明多了。他明白很多事:治国的经验,细小的决策所能带来的意义深远的后果。然而,他却觉得这种知识和精明就像一层包裹在铁芯外的装饰物,而铁芯本身则代表着更为简洁、更具有决断力的意识。现在,那个古老的铁芯在向他大声呼喊,恳求他回归到更为单纯的价值观中去。

泰布穴地清晨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人们开始在岩洞中四处走动。他感到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人们打开密封口,走入黎明前的黑暗中。这阵风也说明现在的人们是多么粗心,拥挤的居民们不再遵循古老的节水规则。是啊,当这个行星上第一次有了降雨记录,当天空中出现了白云,当八个弗雷曼人在过去干涸的河**被洪水吞没以后,他们为什么还需要节约用水呢?溺水事件发生以前,沙丘的语言里没有“溺死”这个词汇。但这里已经不再是沙丘了,这里是厄拉科斯……而现在是清晨,一个重要日子的清晨。

穆阿迪布的母亲,也就是这对皇室双胞胎的祖母杰西卡,将于今天回到这颗行星。为什么她选择在此时结束她自我放逐的生活?为什么她放弃了卡拉丹的舒适,而选择了危险的厄拉科斯?

斯第尔格还有其他忧虑:她是否能感觉到自己的动摇?她是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女巫,通过了姐妹会最严格的训练;从身份上讲,她又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圣母。这样的女人很敏锐,也很危险。她是否会令他举刀自裁?过去,列特-凯恩斯的卫士就接到过这样的命令。

我应该服从她的命令吗?他想。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又想起了列特-凯恩斯,正是这个行星学家率先梦想着要把这颗满是沙漠的沙丘星球转变为适宜人类居住的绿色星球——眼下发生的正是这种事。列特-凯恩斯是契尼的父亲,没有他,也就没有梦想,没有契尼,没有这对皇室双胞胎。这根脆弱的链条居然是这样延续下来的,一想起这个,斯第尔格便感到沮丧。

我们是如何在此相遇的?他问自己,我们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的责任是不是去终结这一切,粉碎这个伟大的结合?

斯第尔格承认,他体内存在着可怕的渴求。他可以作出那样的选择,不顾亲情和家庭去做一个耐布有时不得不做的事情:为了整个部落的利益而作出极端的选择。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样的谋杀行为是一种暴行,代表着终极的背叛。杀害天真的孩子们!然而,他们不仅仅是孩子。他们和其他弗雷曼孩子一样吃香料,参加泰布穴地的狂欢,搜寻整个沙漠寻找沙鲑,玩孩子们玩的其他种种游戏……然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参与了议会。虽然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但已经具备足够的判断力来参与政事了。从身体上看,他们可能是孩子,但从经验上看,他们已经老谋深算。他们生来就有完整的遗传记忆库,正是这种可怕的意识使他们的姑姑厄莉娅和他们自己截然不同于其他任何活着的人。

在无数个夜晚,斯第尔格无数次发现自己的思绪缠绕在这对双胞胎和他们的姑姑所共有的不同于常人之处上。很多次,他被这种折磨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来到双胞胎的卧室,脑子里仍旧继续着刚才的噩梦。现在,他的疑虑已有了明确的目标。无法作出决定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决定——他知道这个道理。这对双胞胎和他们的姑姑在子宫内就已经醒来,知悉了由他们的祖先遗传给他们的所有记忆。造成这种后果的是香料,是母亲们——杰西卡夫人和契尼的香料瘾。在上瘾前,杰西卡生了儿子穆阿迪布。厄莉娅则是她上瘾以后生的。回想起来,这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楚。贝尼·杰瑟里特们指导的无数代育种计划创造了穆阿迪布,但姐妹会的计划中并没有为香料的影响留出余地。哦,她们知道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是她们害怕它,把它称作邪物。最让人不安的莫过于此——邪物。作出这种判断,她们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还有,如果她们认为厄莉娅是个邪物,那么该判断也同样适用于这对双胞胎,因为契尼也同样上瘾了,她的身体里饱含着香料,还有,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她的基因和穆阿迪布的正好形成了某种形式的互补。

斯第尔格脑筋飞转。毫无疑问,这对双胞胎将会超越他们的父亲。但是会从哪个方面呢?那个男孩曾说过,他有成为他父亲的能力——并且得到了证明。当雷托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展示过只有穆阿迪布才可能拥有的记忆。还有其他的祖先守候在那座巨大的记忆库中吗?那些祖先的信仰和习惯是否会对现在的人类构成无法估量的危险?

邪物,神圣的贝尼·杰瑟里特女巫就是这么说的。然而姐妹会却对这对双胞胎的基因垂涎三尺。她们希望得到他们的**和卵子,却不想让载着**和卵子的那两具躯壳存在于世间。这是杰西卡夫人这次回来的原因吗?为了支持她的公爵,她与姐妹会断绝了关系,但是有传言说她又回到了贝尼·杰瑟里特的组织中。

我可以结束所有这些梦想,斯第尔格想,轻而易举。

然而,他又一次对自己会产生这种念头感到惊讶。穆阿迪布的双胞胎是否应该为这个现实世界——这个摧毁了他人梦想的现实世界——负责?答案是否定的。他们只不过是面透镜,穿过镜面的光线折射出宇宙中的一种新秩序。

痛苦中,他的思绪又回到弗雷曼人最主要的信仰上。他想:上帝的旨意已经到来,不应该轻举妄动;让上帝来指引方向,沿着上帝的方向前进。

让斯第尔格最为心烦的是穆阿迪布的宗教。为什么他们把穆阿迪布当成了上帝?为什么要神化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穆阿迪布的宗教创造了一个怪兽般的统治实体,对与人类有关的一切事务都横加干涉。政教合一,违反了法律就意味着原罪。对政府颁布的任何法令有所质疑都必然带上一股亵渎的气味;任何反叛都会引来地狱烈火般的镇压,而镇压者总是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视为卫道者,认为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是正当的。

然而,颁布政府法令者毕竟是凡人,不可避免地会出现错误。

斯第尔格悲哀地摇了摇头,没有意识到仆人已经进入了皇家石室前厅,准备开始清晨的工作。

他用手指抚摸着挂在腰间的晶牙匕,回忆着它所象征的往昔岁月。他不止一次同情那些反叛者,但在他的命令下,反叛行为被一次次不断镇压。矛盾的心情经常充斥在他胸中,他真希望自己知道如何去化解这个矛盾,回到这把刀所代表的简单的世界中。但宇宙是不可能后退的,它是推动这一片灰蒙蒙无尽虚空的一台巨大的发动机。即使他的刀杀死了这对双胞胎,也会被这虚空反弹回来,在人类的历史长卷中织入更多的复杂,制造出更多的混乱,引诱人类去尝试其他形式的有序和无序。

斯第尔格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周围的动静。是的,这些仆人代表着穆阿迪布双胞胎周围的一种秩序。他们时不时地进来,处理各项必要的事务。最好向他们学习,斯第尔格告诉自己,在最佳的时间以最佳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也是个仆人,他告诉自己,我的主人就是仁慈的上帝。他引用了一段话:“我们在他们的脖子上套上高齐脸颊的项圈,所以他们的头高高扬起;我们还在他们的身前和身后竖起屏障,把他们隐藏起来,所以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弗雷曼古老的教义里的一段话。

斯第尔格暗自颔首。

预知和展望未来——就像穆阿迪布用他那令人生畏的洞察力所做的那样——这种行为对人类的发展产生了反作用。它为决策拓展了新的空间。是的,它大大解放了人类,但它也可能是上帝一时的兴致。究竟如何,这又是一个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复杂问题。

斯第尔格把他的手从刀上拿开。晶牙匕带来的回忆使他的手指一阵微微的刺痛。但是,曾经在沙虫巨嘴中闪闪发光的刀刃现在静静地躺在刀鞘里。斯第尔格知道,他现在不会拔出刀来杀死那两个孩子。他已经作出了决定。最好还是遵从他至今仍然珍惜的传统美德:忠诚。能够理解的复杂性总归比无法理解的复杂性要好;现实的情况总归比未来的梦想要好。斯第尔格口中苦涩的味道告诉他有些梦想是多么虚无、令人厌恶。

不!不需要更多的梦想了!

问:“你见过那个传教士吗?”

答:“我见过一只沙虫。”

问:“沙虫怎么了?”

答:“它给了我们可以呼吸的空气。”

问:“那我们为什么要摧毁它的领地?”

答:“因为夏胡鲁的旨意命令这么做。”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厄拉科斯之谜》

按照弗雷曼的习惯,厄崔迪双胞胎在黎明前一个小时起床。他们在相邻的两个密室中,以一种神秘的和谐同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感知着岩洞居民们的活动。他们能听到仆人在前厅里准备早餐,一种简单的稀粥,椰枣和坚果泡在从半发酵的香料中提取的**中。前厅中装有一些球形灯,一片柔和的黄色灯光穿过开放式拱形门廊照进卧室。在柔和的灯光下,这对双胞胎麻利地穿好衣服,穿衣的同时还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动静。两个人事先已经商量好,穿上蒸馏服,以抵御沙漠里的热风。

双胞胎在前厅里会合,并注意到仆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雷托在他的蒸馏服外披着一件镶有黑边的褐色斗篷,他的妹妹则穿着一件绿色的斗篷。他们斗篷的领口都用一个做成厄崔迪鹰徽形的别针系在一起。别针是金子做的,金子上镶嵌着红宝石,代表鹰的眼睛。

看到这样华丽的服饰,哈拉——斯第尔格妻子们中的一个——说道:“你们穿成这样是为了你们的祖母吧。”雷托端起他的碗,看了看哈拉那黝黑的、被大风吹皱的脸。他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才这么穿的呢?”

哈拉迎着他捉弄人的目光,毫无惧色地说:“我的眼睛和你的一样蓝,看得和你一样清楚。”

甘尼玛大声笑起来。哈拉总是在这种弗雷曼式的斗嘴游戏中游刃有余。她接着说道:“不要嘲弄我,孩子。你是有皇家血统没错,但我们身上都有香料的烙印——我们的眼睛都没有眼白。有了这种印记,哪个弗雷曼人还需要更多的华丽服饰?”

雷托微笑着,懊丧地摇了摇头:“哈拉,我亲爱的,如果你年轻一些,没有嫁给斯第尔格,我会娶你的。”

哈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小小的胜利,示意其他仆人继续整理前厅,为今天的重要场面做好准备。“好好吃你的早餐,”她说,“你今天需要能量。”

“你能肯定,对于我们的祖母来说,我们的衣着不会显得过于华丽吗?”甘尼玛嘴里灌满稀粥,含混不清地问道。

“别怕她,甘尼。”哈拉说道。

雷托往嘴里喂了一大勺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哈拉。这个女人真是一肚子民间智慧,一眼就看出了华丽衣着的含意。“她会认为我们害怕她吗?”雷托问道。

“应该不会。”哈拉说道,“记住,她是我们的圣母。我知道她的本事。”

“厄莉娅穿成什么样?”甘尼玛问道。

“我还没有看到她。”哈拉简短地回答道,然后转身离去。

雷托和甘尼玛交换了一下眼色,分享着某种秘密,然后伏下身去,快速地吃完早餐。很快,他们来到了宽阔的中央通道。

甘尼玛用他们共享的基因记忆库中的某种古老语言说道:“这么说,我们今天会有一个祖母了。”

“这让厄莉娅很烦心。”雷托说道。

“她有那么大的权力,换了谁都不愿意放弃。”甘尼玛说。

雷托短促地笑了笑,从这样年轻的肉体中发出成年人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感觉有些怪:“还不仅仅是这些。”

“她母亲的双眼能否看到我们所看到的事情?”

“为什么不会呢?”雷托反问道。

“是的……厄莉娅担心的可能正是这个。”

“谁能比邪物更了解邪物?”雷托问道。

“你知道,我们也可能是错的。”甘尼玛说。

“但是我们没有错。”他随即引用了贝尼·杰瑟里特《阿扎宗教解析》中的一段话,“合理的推理和可怕的体验使我们把出生前就拥有记忆的人称为邪物。因为,又有谁能知道,我们邪恶过去中某个迷失自我并且受到诅咒的角色是否会控制我们的肉身?”

“我知道这段历史,”甘尼玛说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受到这种来自我们身体内部的攻击?”

“可能是我们的父母在保护我们。”雷托说。

“那么,厄莉娅为什么没有受到同样的保护?”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她的父母中还有一位活在人世,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们还年轻,还算坚强。也许当我们变老了,变得更加愤世嫉俗的时候……”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地与这位祖母相处。”甘尼玛说道。

“而且不能讨论那位在我们行星上四处游**传播异教的传教士。”

“你不会真的认为他是我们的父亲吧!”

“对这件事我不作判断,但是厄莉娅害怕他。”

甘尼玛使劲摇摇头:“我不相信这些关于邪物的无稽之谈!”

“你的记忆和我的一样多,”雷托说,“愿意相信什么,你就相信什么吧。”

“你认为这是因为我们还没敢尝试入定状态,而厄莉娅却已经试过了?”甘尼玛说。

“这正是我的想法。”

他们陷入了沉默,随后汇入中央通道的人流中。泰布穴地这会儿还挺凉,但穿着蒸馏服感觉很暖和,双胞胎把兜帽甩在他们的红发之后。他们的脸暴露了他们拥有相同的基因性状:大大的嘴巴、两只分得很开的眼睛,还有香料上瘾后的纯蓝眼珠。

雷托率先发现他们的姑姑厄莉娅正向他们走来。

“她来了。”他转用厄崔迪家族的战时用语提醒甘尼玛。

厄莉娅停在他们面前,甘尼玛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战利品问候她杰出的姑姑。”她这句话也是用恰科博萨语说的,并且在说的过程中强调了自己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战利品。

“你看,我敬爱的姑姑,”雷托说道,“我们今天特地为迎接你的母亲做好了准备。”

厄莉娅是众多皇室成员中唯一对于这对双胞胎成人式的言行丝毫不觉奇怪的人。她分别看了看这两个双胞胎,然后说道:“看紧你们的嘴巴,两个都是!”

厄莉娅的金发拢在脑后,扎成两个金色的发圈。她鸭蛋形的脸上眉头紧皱,大大的嘴巴带有放纵生活留下的印记,嘴部周围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纯蓝色的眼睛周围布满由于过度操心而留下的鱼尾纹。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今天应该怎样表现,”厄莉娅说道,“你们和我一样,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我们知道你的原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甘尼玛说道。

“甘尼!”厄莉娅生气地喝道。

雷托盯着他的姑姑,说:“和平常一样,我们今天也不会装成只会傻笑的婴儿。”

“没有人让你们傻笑。”厄莉娅说道,“但是我认为,如果由于你们的言行而激起了我母亲某些危险的想法,那么此举是不明智的。伊勒琅也同意我的意见。谁知道杰西卡夫人决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毕竟,她是个贝尼·杰瑟里特。”

雷托摇了摇头,思索着:为什么厄莉娅不能看到我们正在怀疑的事情?她是不是走得太远了?他特别留意厄莉娅脸上那个细微的基因印记,这个印记泄露了谁是她外祖父这一秘密。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不是个易于相处的人。想到这一点,雷托感到自己心中一片茫然、一阵烦躁:他也是我的祖先啊。

他说:“杰西卡夫人受的训练就是如何统治。”

甘尼玛点点头:“她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厄莉娅板起脸:“她回来会不会只是为了看望她的孙儿们?”

甘尼玛想:我亲爱的姑姑,这只是你的希望。但这显然不可能。

“她不能统治这里,”厄莉娅说道,“她已经有了卡拉丹,应该足够了。”

甘尼玛安抚地说:“当我们的父亲走入沙漠寻求死亡的时候,他传令你作为摄政王。他……”

“你有什么意见吗?”厄莉娅问道。

“这是个合理的选择,”雷托接过妹妹的话头,“只有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什么样子。”

“有谣传说我的母亲已经重返姐妹会。”厄莉娅说,“你们两个都知道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是怎么想的……”

“邪物。”雷托接道。

“是的!”厄莉娅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俗语说,一朝是女巫,一辈子是女巫。”甘尼玛说道。

妹妹,你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雷托想。但他还是接着妹妹的话说:“判断我们的祖母比判断她的同类人容易得多。厄莉娅,你拥有她的记忆,你一定能猜出她会作出什么举动。”

“容易!”厄莉娅摇摇头。她环顾四周,看了看拥挤的中央通道,然后转回头对这对双胞胎说:“如果我母亲的城府不是那么深的话,你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我也不会。我将成为她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这一切……”她耸了耸肩,身体一阵轻微的颤抖,“我警告你们两个,今天一定要谨言慎行。”厄莉娅抬起头,“我的卫兵来了。”

“你仍然坚持认为我们陪你去太空船着陆场不安全?”雷托问道。

“等在这儿,”厄莉娅说,“我会带她过来。”

雷托和他的妹妹交换了一个眼色,说道:“你多次告诉过我们,我们从先人那里继承的记忆从某种程度上说缺乏实用性,只有当我们通过自己的肉身积累了足够多的体验之后,才能让这些记忆充分地为我们所用。我的妹妹和我相信这一点。我们估计,祖母到来以后,我们体内会发生某些危险的变化。”

“必须做好准备。”厄莉娅说道。她转过身,在卫兵包围下沿着中央通道快步向穴地贵宾通道走去。扑翼飞机在那儿等着他们。甘尼玛拭去一滴从她右眼流出的泪水。

“给死去的人的水?”雷托挽着妹妹的胳膊,轻声说。

甘尼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据从祖先那里获取的经验,分析着她刚才观察到的姑姑的情况。“她那个样子,是因为入定状态吗?”她问道,心里知道雷托会怎么说。

“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只是探讨一下,为什么我们的父亲……甚至我们的祖母……没有完全屈服于入定状态?”

他仔细看了看她,这才说道:“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到厄拉科斯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性格、个性。至于入定状态,这个嘛……”他耸了耸肩,“他们并不是一生下来已经拥有了祖先的记忆,但厄莉娅……”

“为什么她不相信贝尼·杰瑟里特的警告?”甘尼玛咬着下唇,“厄莉娅和我们一样,从同一个记忆库中提取信息,作出决策,可她为什么……”

“她们已经在称她为邪物了。”雷托说道,“发现自己的力量超出其他人是非常有**力的,你不这么想吗……”

“不,我不这样想!”甘尼玛避开哥哥探询的目光,身体略微有些发抖。她在基因记忆库中搜寻相关信息,在那里,姐妹会的警告言犹在耳:出生前就拥有记忆的人很容易成长为恶劣的成年人,可能的原因是……她又一次战栗了。

“很遗憾,我们家族历史中没有几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雷托说。

“或许我们有。”

“但是我们已经……啊哈,是的,我们又面对这个没有解决的老问题了:我们是否真的拥有权限,能够进入每位祖先的全部记忆?”

通过自己混乱的思绪,雷托感应到这场对话已经扰乱了妹妹的情绪。他们多次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每次都没有结果。他说道:“每次当她催促我们进入入定状态的时候,我们必须推脱、推脱再推脱。尤其要避免过量服用香料。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要让我们能够过量服用,这个剂量一定要非常大才行。”甘尼玛说道。

“我们能忍受的剂量可能远远超出一般人,”他赞同道,“看看厄莉娅吧,她服用的剂量多大。”

“我挺同情她的,”甘尼玛说道,“香料对她的**一定既微妙又诱人,它偷偷地缠上了她,直到……”

“是的,她是一个受害者,”雷托说道,“邪物。”

“我们也可能错了。”

“可能。”

“我一直在想,”甘尼玛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能寻找的祖先的记忆来自……”

“历史就在你的枕边。”雷托说道。

“我们必须创造机会,和我们的祖母谈谈这个问题。”

“这也是她留在我记忆中的信息催促我要做的事。”雷托说道。

甘尼玛迎着他的目光,说道:“知识和信息过多,所以无法作出简单的决定。向来如此。”

沙漠边的穴地,

属于列特,属于凯恩斯,

属于斯第尔格,属于穆阿迪布,

然后又属于斯第尔格。

一个又一个耐布长眠沙中,

但是穴地依然屹立。

——弗雷曼民歌

离开那对双胞胎时,厄莉娅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她差点冲动地决定留在他们身旁,请求他们的帮助。多么愚蠢懦弱的表现啊!想起那一刻,厄莉娅陷入了沉思。这对双胞胎敢于尝试预见未来吗?那条曾经毁了他们父亲的道路一定在引诱着他们——在入定状态下洞悉未来,这种**就像风中的薄雾般摇曳不定。

为什么我看不到未来?厄莉娅想,我这么努力地尝试,为什么它却总是躲避我?

一定要让这对双胞胎作出尝试,她告诉自己,要**他们这么做。他们仍有孩子的好奇心,而这种好奇心又与跨越数千年的记忆紧紧相连。

和我一样,厄莉娅想。

她的侍卫们打开穴地贵宾通道的水汽密封口,站在入口两边,她随后走上停着扑翼飞机的着陆台。从沙漠深处吹来的风裹挟着沙尘刮过天空,但好歹天色还是挺亮。厄莉娅从穴地的球形灯光下来到日光中,环境的变化让她抛开了原来的思绪。

为什么杰西卡夫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有关摄政女皇的故事也传到了卡拉丹?

“我们得抓紧时间,夫人。”一个侍卫在风声中提高嗓门说道。

厄莉娅在别人的帮助下上了扑翼飞机,系好安全带。但是她的思绪仍旧没有停止。

为什么现在来?

扑翼飞机的机翼一上一下拍打了几下,整架扑翼飞机腾空而起。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地位所带来的浮华和权力——但是这些都是多么的脆弱。多么脆弱啊!

为什么是现在,在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完成的时候?

空中飘浮的沙尘渐渐消散了。她能看到阳光照耀着行星的大地。地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过去干燥的土地上覆盖了大面积的绿色植物。

如果无法预见未来,我会失败的。哦,只要具备了保罗的预知能力,我将会作出一番怎样的丰功伟绩呀!我乞求这样的预知能力,但并不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痛苦。

痛苦的渴求使她浑身战栗,她唯愿她没有这样的愿望,和其他人一样,接受呱呱坠地的冲击,懵懵懂懂、平平安安地了此一生。但是,不!她生来就是一个厄崔迪,母亲的香料瘾激活了潜藏在她记忆深处的无数世纪的意识,她是个受害者。

为什么我的母亲今天回来?

哥尼·哈莱克应该和她在一起——那位无比忠实的仆人;外貌丑陋的雇佣杀手;一位忠诚坦率的音乐家,既可以用乐器拨片杀人,又可以轻松地用巴厘琴奏乐助兴。有人说他已经成为她母亲的情人。这一点还有待确认,它可能会成为最有价值的情报。

变成普通人的想法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她。

必须引诱雷托进入入定状态。

她想起以前问过雷托,他会怎样处理和哥尼·哈莱克的关系。雷托当时便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他说哈莱克忠诚于“一个错误”,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崇拜我……的父亲。”

她注意到了那片刻的犹豫,雷托差点脱口说出“我”,而不是“我的父亲”。是啊,有时要把基因记忆和活人自己的言行分开是很困难的。有关哥尼·哈莱克的回忆就不容易区分。

厄莉娅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保罗去世后,哥尼与杰西卡夫人一直在卡拉丹。现在,他的返回将会使已经十分复杂的形势更加复杂化。回到厄拉科斯后,他会在现有的关系中加入他自己的因素。他曾经效力于保罗的父亲,这一系的次序分别是雷托一世到保罗到雷托二世。此外还有一条分支,即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育种计划:杰西卡到厄莉娅到甘尼玛。哥尼的到来将加剧这种混乱,这个人可能会有其利用价值。

如果他发现我们带着他最憎恶的哈克南家族的血统,他会作出什么反应呢?

厄莉娅嘴角的微笑变成了沉思的表情。毕竟,那对双胞胎还是孩子。他们就像有无数对父母的孩子,他们的记忆既属于别人,也属于自己。他们将站在泰布穴地的着陆台上,看着他们的祖母乘坐的飞船在厄拉奇恩盆地下降的轨迹。飞船在空中留下的喷气尾迹很显眼,对于杰西卡的孙子孙女来说,这道尾迹会使她的到来更具体吗?

母亲会问我是怎么训练他们的,厄莉娅想,会问我使用惩罚手段时是否明智。而我会告诉她,他们是在自己训练自己——就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我会引用她孙子说过的话:“在统治者的责任中,有一项是进行必要的惩罚……但只能以受害者犯了错误为前提。”

厄莉娅突然想到,如果她能让杰西卡夫人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双胞胎身上,其他事情就可能逃过她锐利的眼睛。

这完全可以做到。雷托很像保罗。这很自然,他可以在任何他愿意的时候变成保罗。就连甘尼玛也具备这种令人胆寒的能力。

就像我可以变成我的母亲,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与我分享他们人生记忆的人。

她将思绪转向别处,看着掠过机身外的屏蔽场城墙的形状。随后,她又想到:离开了富含水分、温暖安全的卡拉丹,重又回到沙丘星球厄拉科斯,她会有什么感受?在这里,她的公爵被谋杀了,而她的儿子成了一个殉教者。

为什么杰西卡夫人在这个时候回来?

厄莉娅找不到答案——至少找不到明确的答案。她可以分享体内无数人的自我意识,但个人的经历不同,每个人的动机也会变得不一样。只有每个个体所采取的个人行为才能显示该个体的决定。对于出生前就有记忆的厄崔迪来说,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他们的出生过程不同于常人:离开母体只是一种肉体上的彻底分离,在此之前,母体已经给小生命留下了丰富的记忆库。

厄莉娅不认为她同时爱着也恨着她的母亲是一件奇怪的事。这是一种必然,是一种必要的平衡,不需要为此内疚或遭受谴责。这个问题无所谓爱,也无所谓恨。应该谴责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吗?因为她们设计了杰西卡夫人的道路?当某人的记忆覆盖了上千年时,很难将内疚和对他人的谴责区分开来。姐妹会只是想优选出一个魁萨茨·哈德拉克,充当成熟圣母的男性对应者……而且……身为具有超常感知力和意识力的人,魁萨茨·哈德拉克可以同时出现在多个时空。在这个育种计划中,杰西卡夫人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然而她品位低下,居然爱上了分配给她的生育伴侣,为了满足她所挚爱的公爵的愿望,她没有按照姐妹会的安排生一个女孩,而是生了一个男孩。

她们成功地制造了保罗,她们的魁萨茨·哈德拉克,只是早了一代。这是她们长期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的计算错误。现在他们又面临着一个新问题:邪物,邪物的身上带着她们寻找了好几代的宝贵基因。

厄莉娅感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只见她的护航机队已排成着陆前的最高警戒队形。她摇了摇头,感叹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在头脑中拜访历史人物,把他们的错误再梳理一遍,这会带来什么好处?现在毕竟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了。

邓肯·艾达荷已将他的门泰特意识集中于杰西卡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回来的问题上,他用他的天赋——如古代计算机般的大脑——评估着这个问题。他说,她回来是为了帮姐妹会取回那对双胞胎,因为他们同样携带着那些宝贵的基因。他很可能是对的。这个目的足以让杰西卡夫人从自愿隐居在卡拉丹的状态中走出来。如果姐妹会命令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她回到这个对她来说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呢?

“我们会弄清的。”厄莉娅喃喃地说。

她感到扑翼飞机在她城堡的屋顶上着陆了,反作用力和刺耳的刹车声使她心中充满对未来的不祥预感。

melange(也可以写作me' -lange或ma, lanj),美琅脂,字源不明(被认为源于古老的地球法语):词义一,香料的混合物;词义二,产于厄拉科斯(沙丘)的香料,智者萨卡德统治时期的皇家化学师尤瑟夫·艾可可第一个注意到这种物质;美琅脂只存在于厄拉科斯的沙漠最底层,它与第一代的弗雷曼救世主保罗·穆阿迪布(厄崔迪)的预知能力有着密切的联系;宇航公会的宇航员和贝尼·杰瑟里特也使用这种香料。

——摘自《皇家词典》(第五版)

两只大型猫科动物在黎明的曙光中跃上山脊,悠然跑动着。它们并不是在急切地寻找猎物,只是在巡视它们的领地。它们被称作拉兹虎,是八千年前被带到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的稀有品种。基因繁殖手段抹去了古老地球虎群的一些原有特征,同时强化了其他特点,它们的虎牙仍然很长,脸很宽,长着机灵警觉的眼睛;脚掌变得很大,以使它们在崎岖不平的地面获得足够的支撑;它们藏在鞘内的趾爪伸出后有大约十厘米长,由于鞘的摩擦,趾爪末端变得像剃刀一样锋利;它们的毛皮呈均匀的褐色,使它们几乎能在沙漠中隐身。

与先辈们比较起来,它们还有一点不同之处:当它们还是幼兽时,大脑中就被植入了伺服刺激器。它们变成了拥有传感装置者的爪牙。

天气很冷,拉兹虎停下来,仔细查看地形,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形成了白雾。它们附近的萨鲁撒·塞康达斯一片贫瘠,这儿藏匿着寥寥几只从厄拉科斯偷运出来的沙鲑,人们幻想凭借这些宝贵的生命打破厄拉科斯对香料的垄断。在这两头大猫站立的地面上,散布着褐色的岩石,间或点缀着稀稀拉拉的灌木;在清晨的阳光中,银绿色的灌木拉着长长的阴影。

一个男人出现在两只大猫身后的山脊顶上。他停了下来,仔细研究着面前的场景:大猫和孩子们。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灰黑色的皇家萨多卡作训服,军服上面的徽章表示他的职位是莱文布雷彻——霸撒的副官。在他的脖子和腋窝之间挂着一根带子,带子上吊着一个薄套子,套子靠在前胸,里面装着伺服刺激器,无论哪只手都能很方便地操作发射器上的按键。

两只老虎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它们很熟悉这个男人的声音和气味。他匆忙下了山脊,在距离那两只大猫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头。空气很冷,但这样的工作却让人发热。他再次用灰白色的眼睛仔细研究着眼前的场景:大猫和孩子们。他把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金发塞进黑色的头盔,然后用手按了一下植入式喉头麦克风。

“大猫已经发现他们了。”

植入耳后的接收器中传来回复的声音:“我们看到它们了。”

“这一次怎么办?”莱文布雷彻问道。

“没有接到追踪命令,它们会去抓那两个孩子吗?”接收器里的声音反问道。

“它们已经准备好了。”莱文布雷彻说道。

“很好。让我们来看看四节训练课是不是足够了。”

“你们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已经好了。”

“开始行动。”莱文布雷彻说道。

他先拔开信号发射器右手边一个红色按键上的安全销,然后按下那个按键。现在,那对大猫不再受任何信号的约束了。他把手指放在红色按键下方的一个黑色按钮上,如果那对大猫转而攻击他,他随时可以制止它们。但它们根本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匍匐在地面,宽大的脚掌流畅地运动着,朝山脊下的那对孩子前进。

莱文布雷彻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他知道,他周围某个地方有个隐蔽的传输眼,把这里的一切传送到王子居住的要塞里的一个秘密监视器上。

大猫们先是慢跑,随后开始狂奔。

孩子们这时正专心攀爬着布满岩石的山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险境。其中一个孩子正在大笑,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又高又尖。另一个孩子被绊倒了,重新站稳身子后,他转过身,看到了那对大猫。他指着大猫说:“看啊!”

“需要我召回它们吗?”莱文布雷彻问道。

“让它们吃完吧。它们干得很漂亮。我知道它们会的:这一对是完美的。”

“也是我见过最好的。”莱文布雷彻赞同道。

“很好。已经派了车去接你。通话完毕。”

莱文布雷彻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他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左手边的高地,那里的闪光点暴露了传输眼的位置。传输眼把他的良好表现传送给了远在首都绿洲处的霸撒。莱文布雷彻微笑了:今天的工作表现将使他获得提升。他仿佛感受到了脖子下挂着巴图徽章的感觉——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甚至有一天会成为霸撒。在已逝的沙达姆四世的孙子——法拉肯——的部队里,干得好的人都会迅速获得提拔。某一天,当王子坐上他理应得到的皇位时,人员的晋升会变得更快。霸撒军衔都可能不是最终的奖励。这个世界上需要更多的男爵和伯爵……当那对厄崔迪的双胞胎被除掉之后。

弗雷曼人,必须回到他原来的信仰中去,回到形成人类社会的本质中去。他必须回到过去,回到在与厄拉科斯的斗争过程中学会生存的过去,弗雷曼人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敞开心灵,接受来自心灵内部的教导。对他而言,帝国、兰兹拉德联合会和宇联商会的万千世界毫无意义,它们只能夺取他的灵魂。

——厄拉奇恩的传教士语

杰西卡夫人乘坐的飞船从空中俯冲而下,停靠在暗褐色的着陆场上,机身还在发出隆隆的喘息声。着陆场四周直到远处是一片人海。她估计大约有五十万人,其中三分之一可能是朝圣者。他们站在那里,安静得可怕,注意力集中在飞船的出口平台。平台处舱门的阴影遮住了她和她的随从们。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正午,但人群上方的空气中已有尘埃在反射微光,预示着今天将会是炎热的一天。

杰西卡戴着象征圣母的头巾,她用手捋了捋头巾下的古铜色头发——夹杂着斑驳银丝,头发紧紧包裹着她鸭蛋形的脸庞。她知道长途旅行之后,她的状态并不算很好,再说黑色的头巾也不适合她。但是她过去在这里就是这身装束,弗雷曼人不会忘记这身长袍所代表的特殊意义。她叹了口气,星际旅行对她来说并不轻松,还有过去时光带给她的沉重的记忆——那次当她的公爵被迫违心进入这片封地时,她也是通过星际旅行从卡拉丹来到厄拉科斯。

慢慢地,通过贝尼·杰瑟里特训练赋予的、能够发现关键的细节特征的能力,她开始仔细研究起面前的这片人海。他们中有穿着灰色蒸馏服、来自沙漠深处的弗雷曼人;也有穿着白色长袍的朝圣者,肩膀上戴着赎罪的标记;还有富有的商人们,他们穿着轻便的常服,以此炫耀他们在厄拉奇恩炎热的空气中并不在乎水分的流失……还有“忠信会”派出的代表团,他们身着绿色长袍,戴着厚重的头罩,静静地站在他们自己圣洁的小圈子里。

又一次入虎口了,她想。

就在这里,在这片平原上,她的儿子从已逝的沙达姆四世手中夺过了统治权,历史的这一次大动**已将这片土地深深镌刻在人们的心里和信仰里。

身后的随从们发出不安的声音,她又叹了口气。他们肯定是在等迟到的厄莉娅。已经可以看到厄莉娅和她的随从们从人群外围逐渐向这里走近,皇家卫队在他们前面清理通道,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阵波动。

杰西卡又一次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在她眼中,很多地方都和以前不同了。着陆场的塔台上新增了一个祈祷用的阳台。平原左边目力所及的地方矗立着巨大的塑钢建筑,那是保罗建造的城堡——他的“沙漠之外的穴地”,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体化建筑物。即使把整个城市都装在它的围墙之内,它里面依然有多余的空间。现在那里驻扎着帝国政体中最强大的统治力量,厄莉娅建筑在她兄长尸体之上的“忠信会”。

必须除掉那个地方,杰西卡想。

厄莉娅的代表团已经到达出口舷梯的脚下,不出人们预料,他们在那里停下脚步。杰西卡认出了斯第尔格那粗壮的身材。上帝呀,竟然还有伊勒琅公主!她那诱人的身材遮掩了她的一腔野性,微风撩起她头顶的金发。真气人,伊勒琅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老。还有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厄莉娅,年轻的身材显得既张扬又放肆,目光死死盯着飞船舱门的阴影处。杰西卡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嘴角绷得紧紧的。一阵悸动掠过杰西卡的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她耳边呐喊。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厄莉娅走上了禁路。事实摆在那里,受过训练的人都能作出判断。邪物!

杰西卡用了片刻工夫调整情绪。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本是多么希望能看到那些谣言都是假的。

那对双胞胎会怎么样?她问自己,他们是否也迷失了自我?

慢慢地,杰西卡以上帝之母的姿态走出阴影,来到舷梯口。她的随从们则根据指示留在原处。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刻。现在,杰西卡一个人孤零零地处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她听到哥尼·哈莱克在她身后紧张地清着嗓子。哥尼多次反对她这样:“你身上一点屏蔽场都没有?天啊,你这个女人!简直神经不正常!”

但是,在哥尼所有让人欣赏的品德中,最核心的就是服从。他会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然后服从命令。现在他就在服从命令。

杰西卡在舷梯口停留了一会儿。她知道她身后的其他人和混在人群中的她的特工们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张临时地图。依靠这张地图,他们能够在人群中辨别出那些下跪时迟疑的人。

杰西卡仍然保持着双臂上举的姿势,哥尼和他的人出现了。他们迅速绕过她,走下舷梯,毫不理会官方代表们惊异的表情,而是直接与人群中打着手势表明自己身份的特工们会合在一起。很快,他们在人海中散开,不时跳过一群群跪着的人的头顶,在狭窄的人缝间快速奔跑。目标人物中只有少数意识到了危险,想要逃走。他们成了最易对付的猎物:一把飞刀或是一个绳圈,逃跑者已然倒地。其他人则被赶出人群,双手被缚,步履蹒跚。

在整个过程中,杰西卡始终伸展双臂站着,用她的存在赐福人群,让人海继续屈从。她知道那些广为流传的谣言,也知道其中占主导地位的谣言是什么,因为那是她预先埋下的:圣母回来是为了芟除杂草。万福我们上帝的母亲!

一切结束时,几具死尸瘫软在地,俘虏们被关进着陆场塔台下的围栏内。杰西卡放下了她的双臂。大概只用了三分钟。她知道哥尼和他的人几乎不可能抓到任何一个头目——那些最具威胁的人。这些家伙十分警觉,非常敏感。但是俘虏中会有几条令人感兴趣的小鱼,当然还少不了普通的败类和笨蛋。

杰西卡放下手臂之后,在一片欢呼声中,人们站了起来。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杰西卡独自一人走下舷梯。她避免与女儿的目光接触,将注意力集中在斯第尔格身上。他蒸馏服兜帽的颈部被一大丛黑色的络腮胡子遮盖,胡子已经点缀着点点灰色,但他的眼睛仍然像他们第一次在沙漠相见时一样,给她一种震撼的感觉。斯第尔格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并接受了这一事实。他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弗雷曼耐布,男儿的领袖,敢于作出血腥的决定。他的第一句话完全符合他的个性。

“欢迎回家,夫人。能欣赏到直接有效的行动总能令人愉悦。”

杰西卡挤出了一丝微笑:“封锁着陆场,斯第尔格。在审问那些俘虏之前,不准任何人离开。”

“已经下令了,夫人,”斯第尔格说道,“哥尼的人和我一起制订了这个计划。”

“如此说来,那些就是你的人——那些出手相助的人。”

“他们中的一部分,夫人。”她看到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点了点头,“过去那些日子里,你对我研究得很透,斯第尔格。”

厄莉娅走上前来,斯第尔格让在一旁,让杰西卡能够直接面对她的女儿。

杰西卡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隐藏她已了解到的东西,她甚至没想去隐藏。只要有这个必要,厄莉娅可以在任何时候清楚地观察到需要注意的细节,她像任何一个姐妹会的高手一样精于此道。通过杰西卡的行为举止,她已然知晓杰西卡看到了什么,以及杰西卡本人对所看到事物的看法。她们是死敌,对这个词的含意,常人只有最肤浅的理解。

厄莉娅的选择是直截了当地迸发出怒火,这是最简单、最适当的反应。

“你怎么敢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制订这么个计划?”她冲着杰西卡的脸问道。

杰西卡温和地说道:“你刚刚也听说了,哥尼甚至没让我参与整个计划。我们以为……”

“还有你,斯第尔格!”厄莉娅转身面对斯第尔格,“你究竟效忠于谁?”

“我的忠诚奉献给穆阿迪布的孩子,”斯第尔格生硬地说,“我们除去了一个对他们的威胁。”

“这个消息为什么没有让你觉得高兴呢……女儿?”杰西卡问道。

厄莉娅眨了眨眼,朝她母亲瞥了一眼,强压下内心的**。她甚至设法做到了露齿微笑。“我很高兴……母亲。”她说道。她的确觉得高兴,这一点连厄莉娅本人都感到奇怪。她心中一阵狂喜:她终于和她母亲摊牌了。让她恐惧的那一刻已经过去,而权力平衡并没有发生改变。“我们方便时再详谈这个问题。”厄莉娅同时对母亲和斯第尔格说道。

“当然。”杰西卡说道,并示意谈话结束,转过身来看着伊勒琅公主。

在几次心跳的时间里,杰西卡和公主静静地站着,互相研究着对方——两个贝尼·杰瑟里特,都为同一个理由与姐妹会决裂:爱。两个人所爱的男人都已死了。公主对保罗付出的爱没有得到回报,她成了他的妻子,但不是爱人。现在,她只为了保罗的弗雷曼情人为他所生的那两个孩子活着。

杰西卡率先开口:“我的孙儿们在哪里?”

“在泰布穴地。”

“他们在这儿太危险了,我理解。”

伊勒琅微微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杰西卡和厄莉娅之间的交流,但厄莉娅事先便把一个观念灌输给了她:“杰西卡已经回到了姐妹会,我们俩都知道她们对保罗的孩子的基因有什么样的计划。”于是,她便根据这种观念对所看到的一切作出了自己的解释。伊勒琅从来没能成为贝尼·杰瑟里特能手——她的价值在于她是沙达姆四世的女儿;她总是太高傲,不想充分拓展自己的能力。现在,她贸然选择了她的立场,以她所受的训练,本来不至于如此。

“我是不是应该这样想:你们两个都不相信斯第尔格。是这样吗?”杰西卡问道。

伊勒琅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点聪明她还是有的。她高兴地看到耐心已消耗殆尽的教士代表团走了过来。她和厄莉娅交换了一下眼色,想道:杰西卡还是那样,自信、傲慢!一条贝尼·杰瑟里特公理在她脑海里不期而至:傲慢只是一堵城墙,让人掩饰自己的疑虑和恐惧。杰西卡就是这样吗?显然不是。那肯定只是一种姿态。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问题深深困扰着伊勒琅。

教士们乱哄哄地缠住了穆阿迪布的母亲。有些只是碰了碰她的手臂,但多数人都深深弯腰致敬,献上他们的祝福。最后轮到代表团的两名领导者上前,这是礼仪规定的:地位高的最后出场。他们脸上挂着经过训练的笑容,告诉她正式的洁净仪式将在城堡内——也就是过去保罗的堡垒——举行。

杰西卡研究着眼前这两个人,觉得他们令人厌恶。其中一个叫贾维德,是一个表情阴沉的圆脸年轻人,忧郁的眼睛深处流露出猜忌的神情;另一个叫哲巴特拉夫,是以前她在弗雷曼部落中认识的一个耐布的第二个儿子——这一点,他本人并没忘记提醒她。很容易就能看出他是哪类人:愉快的外表掩饰着冷酷,瘦长脸,一头金发,一副洋洋自得、知识渊博的样子。她判断贾维德是两人中更为危险的一个,既神秘,又有吸引力,而且——她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令人厌恶。她觉察到他的口音很怪,一口老派弗雷曼人口音,仿佛来自某个与世隔绝的弗雷曼部族。

“告诉我,贾维德,”她说道,“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我只是沙漠中一名普通的弗雷曼人。”他说道,他的每个音节都表明他在撒谎。

哲巴特拉夫以近乎冒犯的语气打断了他们,口气近于嘲弄:“说到过去,可谈的实在太多了,夫人。您知道,我是最先意识到你儿子神圣使命的那批人之一。”

“但你不是他的敢死队员。”她说道。

“不是,夫人。我的爱好更偏向于哲学,我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教士。”

以此保护你那身皮,她想。

贾维德道:“他们在城堡内等着我们,夫人。”

她再次察觉到了他那种奇怪的口音,这个问题一定要查清楚。“谁在等我们?”她问道。

“是忠信会,所有那些追随您神圣儿子的名字和事迹的人。”贾维德说道。

杰西卡向周围扫了一眼,见厄莉娅朝贾维德露出了笑脸,于是问道:“他是你的下属吗,女儿?”

厄莉娅点点头:“一个注定要成就大事的人。”但是杰西卡发现,贾维德并没有因为这句赞誉流露出丝毫欣喜。她心里暗暗记下这个人,准备让哥尼特别调查他一番。此时,哥尼和五个亲信走了过来,表示他们已经审问了那些下跪时迟疑的可疑分子。他迈着强健的步伐,眼睛一会儿向左瞥一眼,一会儿又向右看,四处观察着,每块肌肉既放松,又警觉。这种本领是杰西卡教他的,源于贝尼·杰瑟里特普拉纳-宾度手册上的记载。他是一个丑陋的大块头,身体的所有反应都经过严格训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手。有些人视他为魔鬼,但杰西卡爱他,看重他,胜过其他任何活着的人。他的下颌处有一道被墨藤鞭抽打后留下的扭曲的伤疤,使他看上去十分凶恶。但看到斯第尔格后,浮现的笑容软化了他脸上的线条。

“洁净仪式。”贾维德道,碰了碰杰西卡的手臂。

杰西卡回过头。她仔细组织着语言,发音则用上了能够控制他人的音言,同时精心计算着她的语气和姿势,以保证她的话语能对贾维德和哲巴特拉夫的情绪准确地产生影响:“我回到沙丘,只是为了看望我的孙子和孙女。我们非得在这种无聊的宗教活动上浪费时间吗?”

哲巴特拉夫的反应是震惊不已。他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围听到了这句话的人。他的眼睛留意到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的反应。无聊的宗教活动!这种话从他们的先知的母亲口中说出来,会带来什么后果?

然而,贾维德的反应证实了杰西卡对他的判断。他的嘴角绷紧了,接着却又露出了微笑。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也没有四处观望,留意别人的反应。贾维德早已对这支队伍里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他知道从现在这一刻起,他应该对他们中的哪些人予以特别的关照。短短几秒钟之后,贾维德陡然间停止了笑容,表明他已经意识到刚才他暴露了自己。贾维德的准备工作做得不错:他了解杰西卡夫人具备的观察力。

一闪念间,杰西卡权衡了各种手段。只要对哥尼做一个细微的手势,就能置贾维德于死地。处决可以就在这里执行,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也可以在以后悄悄找个机会,让死亡看上去像是一次事故。

她想:当我们希望隐藏内心最深处的动机时,我们的外表却背叛了自己。贝尼·杰瑟里特的训练可以识别暴露出来的种种迹象,提升能手的能力,超越这个阶段,让她们得以居高临下地解读其他人一览无余的肉体。她意识到,贾维德的智力具有很高的利用价值,是可以使力量保持平衡的砝码。如果他能被争取过来,他便可以充当最需要的那个环节,让她深入厄拉奇恩世界。而且,他同时还是厄莉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