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崔维兹四下打量这间寓所,显然相当惊讶。

部长绷着脸说:“你对我的住处不以为然吗,议员先生?”

“不,我没理由那么想,部长,我只是感到讶异,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自从我来到你们的世界,根据眼见耳闻所得到的一点点印象,我以为它是个——是个很有节制的世界,戒除了一切无谓的奢侈。”

“的确如此,议员先生。我们的资源有限,因此生活必定和此地气候一样不理想。”

“部长,可是这些。”崔维兹伸出双手,仿佛要拥抱整个房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现在才真正见到了色彩。这里的长椅铺着厚实的衬垫,墙壁发出柔和的壁光,地板则铺着力场毯,走在上面既有弹性又安静无声。“这些无疑是奢侈的享受。”

“正如你刚才所说,议员先生,我们戒除无谓的奢侈、浮夸的奢侈、过度浪费的奢侈。然而这些,则是私人的奢侈,而且自有用处。我的工作繁忙,责任又重,我需要一个地方,能让我暂时忘掉工作上的烦恼。”

崔维兹说:“在他人背后,是不是所有的康普隆人都过着这样的生活,部长?”

“这取决于工作的性质和责任的轻重。这种生活很少有人过得起,或是有资格享受,但多亏我们的伦理规范,也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欲望。”

“可是你,部长,却过得起、有这个资格,而且想要过这种生活。”

部长说:“随着地位而来的,除了责任还有特权。现在请坐下,议员先生,然后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疯狂的想法。”她已经坐在一张长椅上,衬垫承受着她扎实的重量,缓缓沉了下去。她指着不远处一张同样柔软的椅子,示意崔维兹坐在那里,以便他能面对着她。

崔维兹坐了下来。“疯狂,部长?”

部长显然放松许多,将右手肘倚在一个枕头上。“私下谈话时,我们无需太过拘泥正式晤谈的规范。你可以叫我李札乐,而我叫你崔维兹。告诉我,崔维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

崔维兹双腿交叉,往椅背上一靠。“听我说,李札乐,你给我两个选择,一是自愿放弃那艘太空艇,二是接受一场正式审判,两者都会使你得到那艘太空艇。但你又想尽办法说服我接受第一种选择,还愿意拿另一艘太空船来交换,让我和朋友们得以继续我们的旅程。如果我们愿意,甚至能留在康普隆,并归化为公民。而在一些小事上,你愿意给我十五分钟的时间,让我和我的朋友商量对策。你甚至愿意把我带到你的私人寓所,而我的朋友,此刻想必正在舒适的套房中休息。总而言之,李札乐,你拼命想收买我,希望我会自动将太空艇交给你,而不必动用审判。”

“得了吧,崔维兹,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我是基于人道?”

“绝不。”

“或是我认为让你主动屈服,会比一场审判更迅速、更方便?”

“不!我认为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审判有个很大的缺点,它是个公开事件。你曾经好几次提到,这个世界拥有严格的司法体系,所以我猜想,你很难安排一场不留记录的审判。而只要有记录,基地就会知道这件事,一旦审判结束,你就必须将太空艇交还基地。”

“当然如此,”李札乐面无表情地说,“太空艇是属于基地的。”

“可是,”崔维兹说,“如果和我私下达成协议,就不必在正式记录中提到这件事。你可以从我手中接过那艘太空艇,而由于基地根本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这个世界——康普隆就能将太空艇留下。我很肯定,这才是你们真正的意图。”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难道我们不是基地邦联的一部分?”

“不完全是,你们的身份是联合势力。在银河地图中,基地的成员世界如果以红色表示,康普隆和它的藩属世界则是一片淡粉红色。”

“即使如此,身为联合势力,我们当然会跟基地合作。”

“你们会吗?康普隆难道不曾梦想完全独立的地位,甚至领导权?你们是个古老的世界,几乎所有的世界都故意拉长自己的历史,但康普隆的确是个古老的世界。”

李札乐部长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甚至是最古老的,若是我们相信某些狂热分子的主张。”

“有没有可能曾有一段时期,康普隆的确是一小群世界的领导者?你们难道不会梦想重拾失落的权柄吗?”

“你认为我们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吗?在我知道你的想法之前,我将你的怀疑称为疯狂;现在我知道了,证明我的说法一点都没错。”

“梦想或许不可能实现,却仍然有人怀抱着梦想。端点星坐落于银河极外缘,仅仅拥有五个世纪的历史,比任何世界的历史都要短,如今却统领整个银河。康普隆难道没有这种梦想吗?嗯?”崔维兹露出微笑。

李札乐仍然保持严肃的神情。“据我们了解,端点星能达到今天的地位,是哈里·谢顿的计划付诸实现的结果。”

“那是一种心理支柱,让大家相信端点星是无敌的。它恐怕只存在于人们的信仰中,而康普隆政府可能就不相信。话说回来,端点星还拥有一根科技支柱,它能称霸银河,无疑是靠先进的科技做后盾——你们急于得到的重力太空艇,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除了端点星,没有任何世界会制造重力太空艇,康普隆若能得到一艘,并从中学到详尽的运作原理,你们的科技一定会向前跨出一大步。我并不相信这就足以使你们赶上端点星,但你们的政府可能就是这么想。”

李札乐说:“你这话是在说笑。既然基地希望收回那艘太空艇,任何政府若想保有它,都注定会触怒基地。而历史告诉我们,触怒基地绝对不是好玩的事。”

崔维兹说:“除非基地发现了值得发怒的事,否则怎么可能被触怒呢?”

“这样的话,崔维兹——让我们假设,你对这个状况的分析并非全然疯狂——如果你将太空艇交给我们,趁机敲我们一笔竹杠,不是对你很有利吗?根据你的论点,若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太空艇,我们会愿意付出极高的代价。”

“你们指望我在事后不会向基地报告?”

“当然。假如你要报告,自己也会受牵连。”

“我可以辩称当时受到威胁。”

“是啊,不过你的常识告诉你,你们的市长绝不会相信你的说法。来吧,咱们做个交易。”

崔维兹摇了摇头。“我不要,李札乐部长,那艘太空艇是我的,我绝不会让给别人。我已经跟你讲过,如果你们试图硬闯进去,会引发威力强大的爆炸。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实话,别指望这只是虚声恫吓。”

“可以由你将它打开,重新设定电脑。”

“这点毋庸置疑,但我不会那样做。”

李札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们有办法令你改变心意。如果不是直接对付你,也能对你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或是那个年轻女子下手。”

“严刑拷打吗,部长?这就是你们的法律?”

“不,议员先生。但我们也许不必那么残酷,心灵探测器总是屡试不爽。”

进了部长的寓所之后,崔维兹首度感到一阵心寒。

“你同样不能那么做。将心灵探测器用在非医疗用途上,不论在银河哪个角落,都是一种非法行为。”

“但我们如果逼不得已——”

“我愿意赌一赌,”崔维兹冷静地说,“因为那样做对你们没好处。我的护艇决心如此坚定,在心灵探测器扭转我的意志之前,我的大脑就会受到严重损伤。”这只是在唬人,他想,同时内心的寒意更甚,“即使你们技术高超,能够令我回心转意,而不伤及我的大脑,我又真的打开了太空艇,并解除它的武装,将它双手奉上,你们仍然得不到任何好处。那上面的电脑甚至比太空艇本身更先进,它设计得——我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唯有跟我配合才能充分发挥潜能,它是我所谓的‘私人电脑’。”

“那么,假如让你保有那艘太空艇,由你继续担任驾驶员,你愿考虑为我们驾驶吗?你将成为康普隆的荣誉公民,领取巨额薪资,享受极豪奢的生活,而你的朋友也一样。”

“不行。”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我们就这样看着你和你的朋友驾驶太空艇升空,飞回银河中?我要警告你,在被迫放弃之前,我们也许会索性通知基地,说你和你的太空艇都在这里,将一切交给他们处理。”

“让你们自己也得不到?”

“如果一定得不到,或许我们宁愿将它交还基地,也不愿让一个傲慢无耻的外星人士捡便宜。”

“那么我来建议一个我自己的折中方案。”

“折中方案?好,我洗耳恭听,说吧。”

于是崔维兹谨慎地说:“我正在执行一项重要任务,这项任务最初由基地资助。如今资助似乎暂时中止,但任务的重要性并未消失。希望康普隆能继续资助我,我若顺利完成任务,康普隆将因此受惠。”

李札乐现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事后你不打算把太空艇还给基地?”

“我从未计划那样做。假如基地认为我还有可能想到归还这件事,就不会那么拼命寻找这艘太空艇。”

“但这并不表示你会把太空艇交给我们。”

“一旦我完成任务,太空艇可能对我就没用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会反对由康普隆接收。”

两人默默对望了好一阵子。

然后李札乐说:“你用的是条件句,太空艇‘可能’怎样怎样,这种话对我们没什么意义。”

“我大可信口开河,但那样做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我的承诺既谨慎又有限,至少显示我是诚心诚意的。”

“真聪明,”李札乐点了点头,“我喜欢你这番话。好吧,说说你的任务是什么,又如何能使康普隆受惠?”

崔维兹说:“不,不,该轮到你表态了。我若能证明这项任务对康普隆很重要,你可愿意支持我?”

李札乐部长从长椅中站起来,又变成一个气势迫人的高大身躯。“我饿了,崔维兹议员,空着肚子我没法再谈下去。我要招待你一些吃的喝的,但不会太丰盛。吃完之后,我们再来谈出个结果。”

此时,崔维兹觉得她脸上露出一种饥渴的期待,因此他紧闭嘴巴,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21

这一餐或许相当营养,但并不怎么可口。主菜包括一客炖牛肉,上面浇着芥末酱,下面铺了一层青叶蔬菜。崔维兹认不出那是什么蔬菜,也不喜欢那种又苦又咸的味道,后来他才弄明白,原来那是一种海草。

主菜之后是一道水果,吃起来像是带点桃子味的苹果(味道还真不错),此外还有一杯深色的热饮,但由于实在太苦了,崔维兹只喝了一半,就询问能否换杯冷开水。每样食物的分量都很少,不过此时此刻,崔维兹也不会在意。

这一餐完全自理,没有任何仆佣服务,部长亲自下厨,亲自上菜,饭后还亲自将碗盘刀叉收拾干净。

“我希望你吃得愉快。”他们离开餐厅时,李札乐这么说。

“相当愉快。”崔维兹并不热络地答道。

部长又在长椅上坐下来。“我们回到原先的话题吧,”她说,“你刚才提到,康普隆可能憎恶基地在科技上的领导地位,以及在银河中的政治霸权。就某方面而言,这的确是事实,可是相较之下,只有少数热衷星际政治的人,才对这方面的问题感兴趣。更贴切的说法是,一般康普隆人对基地的道德沦丧相当反感。虽然许多世界都有道德沦丧的情形,但端点星似乎最为恶名昭彰。我敢说,这个世界的反端点星敌意即根源于此,而不是那些更抽象的问题。”

“道德沦丧?”崔维兹不解地问道,“不管基地有什么缺失,你都必须承认,在它管辖的那一部分银河,行政相当有效率,财政也很清廉。一般说来,民权普遍受到尊重,而且……”

“崔维兹议员,我是指两性间的道德。”

“这样的话,我就更不了解你的意思了。就这方面而言,我们是个绝对道德的社会,不论在社会哪个层面,都有许多女性成员。我们的市长就是女性,而且议会里将近半数……”

部长脸上闪过一丝怒容。“议员先生,你在逗我吗?你当然知道两性间的道德是指什么,在端点星上,婚姻究竟算不算一件神圣的事?”

“你所谓的神圣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正式的结婚仪式,将一男一女结合在一起?”

“当然有,只要当事人希望这样做。这种仪式有助于简化税务和继承的问题。”

“但离婚也是允许的?”

“当然可以。如果硬要将两个人永远绑在一起,那才是不道德呢。当夫妻两人……”

“难道没有宗教上的约束吗?”

“宗教?的确有人根据古代祭仪创出一套哲学,可是这和婚姻又有什么关系?”

“议员先生,在康普隆上,凡是和性有关的事物,都会受到严格控制。非但绝对不能有婚外性行为,即使夫妻之间,性的体现也受到重重限制。我们感到极其震惊,有些世界——尤其是端点星——似乎把性当作无伤大雅的单纯社交娱乐,不论什么时间、什么方式、什么对象,只要高兴即可放纵一番,一点也不顾及宗教上的意义。”

崔维兹耸了耸肩。“我很遗憾,但我无法着手改造银河,甚至对端点星也无能为力。可是,这又和我的太空艇有何相干?”

“我是在讲公众对太空艇这个事件的意见,以及舆论如何限制了我的妥协程度。假如康普隆民众发现,你在太空艇上藏了一个年轻迷人的女子,用来供你和你的伙伴发泄性欲,将会引起他们强烈的反感。我考虑到你们三人的安全,才力劝你接受和平的妥协方案,以免受到公开审判。”

崔维兹说:“我想你是利用刚才的用餐时间,想出这个新的威胁劝诱方式。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害怕暴民对我动用私刑?”

“我只是指出潜在的危险。难道你能否认,那名同行的女子并非专供发泄性欲之用?”

“我当然否认。宝绮思是我的朋友裴洛拉特博士的伴侣,没有别人跟他分享。你也许不会将他们的关系定义为婚姻,但我相信在裴洛拉特心目中,以及在那女子心目中,他俩的确有着婚姻关系。”

“你是在告诉我,你自己没有介入其中?”

“当然没有,”崔维兹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无法判断,我不了解你的道德观。”

“那么让我来解释一下,我的道德观告诉我,自己不该觊觎朋友的财产,或是玩弄他的伴侣。”

“你甚至不受**?”

“我无法控制**的浮现,可是想要我屈服,却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或许是你对女人没兴趣。”

“你可别那么想,我当然有兴趣。”

“距离你上次跟女人发生性关系,已经多久了?”

“几个月吧,我离开端点星之后,就从来没有过。”

“你一定不喜欢这样。”

“当然不喜欢,”崔维兹的情绪十分激动,“可是情非得已,我毫无选择余地。”

“你的朋友裴洛拉特看到你这么苦,一定愿意把他的女人和你分享。”

“我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但我即使让他知道,他也不会愿意和我分享宝绮思。我想那女子也不会同意,况且我对她并没有吸引力。”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曾经尝试过?”

“我没有尝试过,我觉得不需要尝试就能下这个判断。总之,我并不特别喜欢她。”

“真是难以置信!男人应该公认她是迷人的女性。”

“就肉体而言,她确实迷人,然而她并不合我的口味。原因之一是她太年轻,有些地方太孩子气。”

“那么,你比较喜欢成熟的女人?”

崔维兹顿了一下,这是个陷阱吗?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我的年纪够大了,足以欣赏一些成熟的女人。这跟我的太空艇又有什么关系?”

李札乐说:“暂且忘掉你的太空艇。我今年四十六岁,一直单身;我太忙了,始终没有时间结婚。”

“这样说来,照你们的社会规范,你必定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你问我多久没有**了,难道就是这个原因吗?你是不是要我提供这方面的意见?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说这种事不像饮食,没有**的确令人不舒服,但是不会活不下去。”

部长微微一笑,再度露出饥渴的眼神。“别误会我,崔维兹。地位自然会带来特权,而且我可以小心行事,所以我并非全然的禁欲者。然而,康普隆的男性无法令我满足。我承认道德是绝对的美德,但它确实令这个世界的男性产生了罪恶感。他们失去了冒险犯难、勇往直前的精神,来得慢,去得快,而且普遍缺乏技巧。”

崔维兹非常谨慎地说:“这点我也帮不上任何忙。”

“你在暗示这可能是我的错?我无法挑起他们的欲望?”

崔维兹举起一只手。“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这样说来,如果给你机会,你将如何反应?你,一个来自荒**世界的男人,一定有过各式各样的性经验。而且你已经被迫禁欲好几个月,却有个年轻迷人的女子不断出现在你面前。面对着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她正是你自称喜欢的那种成熟典型,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崔维兹说:“我会循规蹈矩,对你敬爱有加,这才配得上你的地位和尊贵。”

“别傻了!”部长说。她一只手挪到右侧腰际,解开了束腰的白色带子,再将那条带子从胸前与颈部扯下,这时,她的黑色上装明显地松开了。

崔维兹僵坐在那里。她这个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这是她在各种威胁都失败之后,另一种收买自己的手段?

她的上装已经连同坚硬的束胸一起落下。这位部长就这样坐着,腰部以上完全**,脸上带着骄傲无比的神情。她的胸部可说是她本人的缩影——硕大,坚挺,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怎么样?”她说。

崔维兹老老实实地答道:“太壮观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根据康普隆的道德观,我该怎么做,李札乐女士?”

“那对端点星的男人有什么意义?你们的道德观又会叫你怎么做?开始吧,我的胸部很冷,渴望得到温暖。”

崔维兹站起来,随即开始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