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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冴子提出要再次搜查时,首先提出的要求就是要和八起纵火案中的受害者见面。

受害者自然无法再住在原先的房子里,不得不搬家了。搜查文件上记载了受害者的新住址和他们的电话号码。第一次搬家可能是因为没地方住而匆忙决定的,所有受害者都至少搬了两次家,之后还有人搬了更多次。搜查文件上记载了这些人所有搬家时候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大概搜查本部担心联系不上失去房子的受害者,所以要求他们搬家后务必告知新住址和电话号码。因为诉讼时效在2005年8月2日到11月22日逐步到期,所以之后便没有进行再搜查,因此搜查文件里记载的是当时最新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寺田聪试着一个一个地拨打记录在案的电话号码,发现这些电话号码九年来就没再变过。在绯色冴子的指示下,寺田聪与他们当中住在东京附近的六个人约定好见面。寺田聪报告了相关情况后,问道:“我明天去见受害者,有什么特别需要问的吗?”

不料绯色冴子说:“明天的再搜查我也一起去。”

寺田聪不由得“啊”了一声。

“……馆长也要去吗?”

雪女惊讶地眯起了大眼睛。

“我也一起去,很奇怪吗?”

“不,没那回事。”

到目前为止,他们已进行了六起案件的再搜查。在之前五起案件里,绯色冴子一步都不曾离开过犯罪资料馆,实际的问讯工作全部交给了寺田聪。极度欠缺沟通能力的她并不适合问讯,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唯一的例外是在前几天西原高中女高中生被杀案件的再搜查中,绯色冴子居然和寺田聪同时出动了。这次又想同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寺田聪本想问她,但怕会被她无视,只好作罢。但愿她不要做出有损警视厅形象的怪异举动……

*

第二天早上,寺田聪带着绯色冴子坐上犯罪资料馆的破旧面包车出发了。门卫大冢庆次郎目送寺田聪他们远去,小声嘟囔着说:“馆长怎么会要一起去搜查,这可真是头一回。”

他们见的第一个人是第二起纵火案的受害者,名叫今井知宏。虽然他有妻子和女儿,但妻子在事件发生两年后自杀了,女儿也离家出走了,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今井家住在东久留米市前泽。寺田聪把面包车停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向今井住的单间公寓走去。

4月,温暖的阳光从晴朗的蓝天洒下来,偶尔吹过的风带来沈丁花的香味。天气好得让人心潮澎湃,但走在旁边的雪女却面无表情,仿佛只有她的周围还残留着冬天的气息。

打开214号房门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男子。只见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他表情严肃,似乎能感受到压抑的愤怒。

“我是给您打电话的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人。”

寺田聪说完,今井瞪了他一眼。

“抓到犯人了吗?”

“没有,很遗憾。因为诉讼时效已过,搜查已经停止。我们的犯罪资料馆是保管案件证物、遗留物、搜查文件等物品的部门。有几件事想跟您确认一下。”

“那你就回去吧。我不想再想起那件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的家也不会如此支离破碎。”

“虽然还没有展开搜查,但通过我们重新查阅资料,凶手还是有可能浮出水面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破了好几起这样的陈年旧案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打算再次展开搜查的绯色冴子有什么胜算,但寺田聪还是这么说了,不过接下来就不知道该问今井什么问题了。绯色冴子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似乎打算把谈判都交给寺田聪处理。

“……那好吧,进来。”

今井虽然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还是边说边把门打开了。寺田聪说了声“打扰了”,走了进去。绯色冴子还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房间里空****的,几乎没有家具。厨房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吃完早餐的空碗、盘子和茶杯。今井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放到水槽里。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寺田聪决定站着不动。

“那么,你想问什么?”

今井边说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老实说,事到如今,寺田聪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况且绯色冴子也没有明说该问些什么。她只是说,随便问问二十四年前的事。虽然寺田聪也有想问的问题,但是因为都是太过琐碎的事情,所以即使突然问起来,受害者也不一定能马上想起来。如果受害者被问到二十四年前的事情,说不定记忆也会被重新唤起。没办法,寺田聪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了问讯。

“您能谈谈案发当晚的情况吗?”

“房子着火的时候,妻子、女儿和我都在睡觉,然后突然被那个浑蛋的电话吵醒了。于是我们拿上存折拼命地从家里跑了出去。除此之外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女儿的成长记录、妻子画的非常喜欢的画、我的邮票收藏……因为我们一家三口都平安无事,所以一开始警察竟然怀疑这是我们为了获取保险金而自己放的火。火灾让我们失去了一切,警察竟然还在我们茫然无措的情况下怀疑我们,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对不起。”寺田聪替当时的警员道歉。

“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多起纵火事件,所以很快就洗清了我们骗取保险金的嫌疑……但后来又说凶手是为了见到一个人才不断纵火的。那个浑蛋也该替我们这些因为他这种任性之举而被迫流离失所的人想想吧!”

“我理解。”

“我的妻子非常珍爱那个家,处处精心打理,装饰得也很漂亮。而这一切,竟然瞬间就被火焰包围,化为乌有了。案发后她的心情变得非常阴郁,她一定是受不了打击才精神崩溃的。我也因为无法忍受这一切,所以很少回新住处。 结果,案件发生两年后,我的妻子自杀了。”

寺田聪不知该说什么好。搜查文件上并没有记录今井妻子自杀的原因。

“听说凶手杀害了一名识破自己是纵火犯的女孩,但也间接地杀害了我的妻子。因为我没有给予妻子相应的安慰和支持,上大学的女儿也因此责怪我,所以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今井并没有提及案发当晚的事,尽数表达了对警察和凶手,以及对人生的愤怒。

沉默沉重地笼罩下来。寺田聪瞥了一眼绯色冴子。她想问的细节到底是什么?这时,一直沉默的雪女终于开口了。

“事件发生前,你们有没有收到装修公司或白蚁防治公司的广告宣传之类的信息?”

寺田聪听到她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差点儿惊掉下巴。今井皱起眉头看着绯色冴子,原以为他会生气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想到他回答说“有过”。

“我记得确实接到过这种宣传广告电话。因为完全没有兴趣,所以说到一半就挂了……那又怎么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搜查文件上只字未提装修公司或白蚁防治公司宣传的事。

但是,绯色冴子没有回答就离开了房间,好像已经没有想问的问题了。

“对不起,谢谢您。”

寺田聪慌忙向今井道谢,急忙追了出去。今井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

“馆长,离开的时候最好先跟人家道声谢再走。”

一出门,寺田聪就提醒绯色冴子。

“是啊,我猜对了,因为太兴奋了,忘了道谢。”

是因为太兴奋了吗?没想到绯色冴子会兴奋。

“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好像还没到该回答的时候。寺田聪放弃了,坐上了停在附近投币式停车场的资料馆的破旧面包车。

接下来会见的是第五起纵火案的受害者藤田久枝和山胁奈奈子这对母女。

奈奈子是久枝的女儿,结婚后改随夫姓山胁。案发当时,藤田一家除了母女两个人还有久枝的丈夫和久枝的儿子,也就是奈奈子的弟弟。但是,在约定见面的时候才得知,原来久枝的丈夫两年前就去世了,儿子现在住在奈良。

寺田聪他们来到位于练马区光之丘的公寓。打开502号房门的是一位神情平静的四十多岁的女性。

寺田聪自报家门,说是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那位女子说:“我是藤田奈奈子。”纵火案发生时,她正在读高中二年级。

寺田聪和绯色冴子被带到摆放着沙发的客厅里。房间很宽敞,有二十多平方米。

“您母亲不在家吗?”

听寺田聪这么一问,藤田奈奈子脸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今天母亲和朋友一起去了金泽,有个两天一夜的观光旅行。跟你们通过电话之后,我才想起母亲提前订好了旅行,又不能放弃,只好让她去了。”

“没关系,当然可以先去旅行。”

无论是从居住环境,还是从和朋友一起出去旅行来看,她们和刚才的今井截然不同,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么,您想问什么呢?”

“您能谈谈案发当晚的情况吗?”

“是这样的……”

藤田奈奈子望向远方。

“那天,我写完作业,和弟弟一起玩了电视游戏,洗完澡后就上二楼自己的房间睡觉了。然后,惊慌失措的母亲摇醒了我,她大喊着‘着火了’,赶忙拉着穿着睡衣的我下了楼。父亲和弟弟也都穿着睡衣。我们只拿着存折就跑了出去。火焰爬上了墙壁。我记得周围的邻居也注意到着火了,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我们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站在家门口的马路上。火势越来越大,消防车到达时,整栋房子都已经被火焰包围了……

“火被扑灭后,我们被警察带去问话。因为我睡在二楼,没注意到电话声。在一楼睡觉的父母是被电话吵醒的。父亲接起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着火了,快逃’,就挂断了电话。父亲起初以为不过是个恶作剧,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从玄关走到外面看了一眼,发现玄关两侧已经燃起了火焰,于是赶忙告诉母亲。

“警察问我们有没有得罪谁,我们也想不到曾经得罪过什么人。因为父亲和母亲素来为人善良,而我只不过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弟弟也只不过在读初三,都没得罪过什么人。”

当时的搜查人员似乎并没有怀疑藤田家是为了获得保险金而自己纵火。因为搜查人员知道这已经是第五起纵火案了,不符合以保险金为目的的假设。

“你对嫌疑人放火是为了见某个人这种动机怎么看?”

“太任性了。自己的任性,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就拿刚才去见的今井来说,他的妻子就是心灵受到重创的人之一吧。

这时,藤田奈奈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么说来,在我和丈夫商量买房的时候,我和父母都要求不要买独栋的房子,而是要买公寓。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次火灾在我们心里笼罩了恐怖的阴影,所以害怕独栋房子再被烧光。”

寺田聪瞥了一眼绯色冴子,她又问起了那个问题。

“事件发生前,有没有装修公司或白蚁防治公司做过广告宣传之类的?”

藤田奈奈子恍然大悟地回答说有。

“有一次接到了电话宣传广告。我记得母亲拒绝了,说我们家很爱惜地使用房子,没有必要……您是怎么知道的?”

藤田奈奈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绯色冴子。但是,雪女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声“谢谢”就站了起来。比刚才有进步。

*

之后,两人又面见了另外四名受害者。现在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住在公寓,正如藤田奈奈子所说,他们害怕独栋房子会失火。

寺田聪随便问了几个案发当晚的问题,等对方一开口,绯色冴子就问有没有收到装修公司或白蚁防治公司的广告宣传。有两个人说不记得了,另外两个人说收到过。

有来自装修公司或白蚁防治公司的广告宣传,这是很明显的共同点。但是,这和一连串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绯色冴子是如何推导出这些共同点的呢?即便问,她也只是沉默不语。

最后见面的对象是当时东京消防厅第八消防方面本部负责火灾调查的职员,名叫别所公司。他的名字被记录在搜查文件上,他也是连环纵火案火灾现场的实况目击者。

犯人想通过放火见面的对象是消防员、负责火灾调查的职员或火灾犯搜查系的搜查员。寺田聪问为什么不去见消防员和火灾犯搜查系的搜查员,绯色冴子冷淡地回答“没必要见”。问她为什么没有必要见,她没有回答。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

从东京消防厅的职员名单来看,别所现在是第八消防方面本部的副本部长。寺田聪打电话约了和他会面。

两人前往位于立川市的第八消防方面本部,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和别所见了面。这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很短,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

“这一连串的纵火案现场,您都亲眼见过吗?”

“准确地说,我只是十名现场调查人员之一。按实际职责划分,现场有一名总指挥,一名现场见证人,一名摄影师,三名发掘、讯问人员,四名绘图人员,我的职责是现场见证人。因为第二起纵火案与第一起作案手段相似,包括之后的几起也是如此,所以很可能是同一嫌疑人所为,因此负责第一起案件的十名现场调查人员继续负责后续案件调查。如果有案件发生在第八消防方面本部的管辖范围之外,那么就不再由我们负责现场调查,但是那几起案件都发生在我们辖区。”

“你在现场看到过很久没有见过你,也没跟你联系的人,或者以前像跟踪狂一样缠着你的人吗?”

“你是说嫌疑人想通过放火来见到某个人吗?当时警察问过我好几次,我完全没有头绪。”

“连环纵火案结束后,你有没有遇到久别重逢的人?连环纵火事件停止,可以认为犯人遇到了想见的人。”

“没有。我想不到符合条件的人。”

然后别所歪着头说:“嫌疑人想见的人应该不是我吧?因为我从第一起案件到最后一起案件,每次都在现场进行勘查。如果凶手每次都偷偷地监视现场,而他想见的人是我的话,在最初的几起案件中应该早就注意到我了,那之后就不会再纵火了,也不会连续发生八起纵火事件。既然犯罪在第八起时停止了,那么凶手想见的应该是在第八起案件发生后第一次出现的人物——府中消防署荣町办事处的消防员吧?”

别所说得没错。决定与他见面的绯色冴子,在这一点上是怎么考虑的呢?寺田聪看了她一眼。

“你是现场的见证人,也就是说,你负责决定现场的重点搜查区域吧?”

“嗯,是的。”

“谢谢,我想问的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