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治中兴

同治元年

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初一,慈安、慈禧两宫皇太后“御养心殿垂帘听政”。慈安对政治不感兴趣,谨守后宫之德。慈禧则野心勃勃,善于玩弄权术,可此时的她既缺乏执政经验,在朝中又无根基,且还要应对内外危机,这些都不是她所能担当的。垂帘听政之初,慈禧将大政都托付给了小叔子奕訢。此时的慈禧“小心谨慎,不便明揽大权。但事事留心,以得政治学术之经验。”

奕訢控制了内府、外廷、宗室,其权力之大,为清代前所未有。奕訢身上承载了诸多的期望,很多大臣将他比作周公,希望他能有所作为,使大清国摆脱内外困境,一举振起。辛酉政变之后,奕訢在人事上做了诸多调整。十一月十八日,以曾国藩统辖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巡抚以下各官都受曾国藩节制。十一月二十一日,祁寯藻、翁心存、李棠阶等被闲置的大臣也被起用,肃顺的党羽陈孚恩则被革职发配新疆。

同治元年之后,两宫皇太后名义上是垂帘听政,实际上把一切都交给了奕訢。奕訢以议政王的身份主持军机处,操控一切政务,“所承之旨,即军机之旨。所书之谕,即军机之谕。”恭亲王奕訢以议政王身份在军机处行走,军机处的廷寄格式也发生了改变。军机处所发廷寄,开首语书写“议政王、军机大臣字寄”字样,突出了奕訢的政治地位。

奏折呈递,惯例是先交到皇帝手中,再发军机处。此时改由两宫皇太后阅览后,再发交议政王军机大臣讨论。军机处讨论妥当,于当日召见时将处理意见汇报给皇太后,然后再由军机处拟旨,最终决定权仍然掌握在两宫皇太后手中。此时军机处所拟定的谕旨,慈禧只是“偶有更动”,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顺利通过。

军机处虽有议事,大体上是恭亲王一人说了算。奕訢大权独揽,在军机处内部具有决定权,各部对他也是极力奉承,揣摩他的心意行事。奕訢权力的扩大,让慈禧有所警惕,特意命令各部,“一切应办事件,各有专司,只宜勘酌例案,不准多所揣摩。”又颁发谕旨,令言官对议政王、军机大臣加以监督。

同治元年的军机处,开局不是很顺利,经历了一些人事变动。

同治元年(1862)六月,军机大臣桂良去世。年迈的桂良,入军机处不过是给女婿奕訢站场而已。他对于一切都很满足,世上该有的富贵与荣华,他都得到了。虽然当时政坛对他是恶评如潮,可他自巍然不动。

桂良一向被科甲正途出身的读书人瞧不起,因为他是通过“捐纳”这条路步入仕途。捐纳出身,并不影响他的飞黄腾达,道光朝,桂良历任湖广、闽浙、云贵总督、兵部尚书等要职。道光二十八年,桂良的十女儿,嫁给了皇六子奕訢,更为他增添了政治影响。

咸丰年间,桂良出任被称为“天下总督第一”的直隶总督,主持围剿太平天国北伐军。北伐军用兵机动灵活,避开保定,绕道攻往天津,导致京师大乱。桂良迁怒迁于直隶布政使张集馨,上奏弹劾,请将他发配到新疆。张集馨看着形势不妙,转投胜保门下,在前方卖力作战,虽然丢了官,却躲过了发配新疆戍边的惩戒。

在直隶总督任上,桂良挖空心思捞钱。保定知府文廉刚上任时,桂良对他是“极其嫌恶”。但不久两人关系改善,相处融洽,其中奥秘,在于文廉给他送了钱。文廉曾无奈地道:“此老非钱不可”。咸丰六年,桂良要巡视河北永定河工程,临行前让孙子先行放出风声。地方官与治河官员一起凑了三万两送礼,让桂良心满意足而归。

时人对桂良都是深恶痛绝,京内御史也知道他的斑斑劣迹,“而绝无一人敢于劾参者”,因为他有个亲王女婿做靠山。辛酉政变之后,桂良被授军机大臣,入军机处后不过八个月就去世,死后被破例授谥号“文端”。

同治元年七月,军机大臣沈兆霖改任陕甘总督,次年却被山洪给淹死。

沈兆霖是杭州人,三十六岁时考中进士。道光二十年,外放为陕甘学政,在任三年,兢兢业业,在士林之中口碑较好。做了些年外官后,沈兆霖回京师被道光重用。道光病死之后,丧礼上的祭祀文字,多出自沈兆霖手笔。咸丰年间,沈兆霖外放为江西学政,此时恰逢太平军经略江西,遂在地方上组织乡兵,对抗太平军。

咸丰五年,沈兆霖返回京师,入值上书房,正逢奕訢被贬在上书房读书,彼此之间诗词唱和,结下了一段交情。奕訢在《乐道堂诗钞》中,以“书斋诸友”称呼在上书房行走的师傅们。咸丰十年,皇帝出走热河,肃顺一党散布恭亲王的谣言,沈兆霖主动帮助澄清,还两次上疏请咸丰回京。

看着洋人出现在京师之外,大臣们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地咒骂。当时群情激昂,主张杀巴夏礼以退敌,沈兆霖力陈不可,认为应加以囚禁,留待议和退兵时用作筹码。沈兆霖对英法联军的观察,眼界却在其他大臣之上。咸丰十一年十一月,沈兆霖在奏折中谈道:“夫以万余众入城,而仍换约而去,全城无恙,则彼等之专于牟利,并无他图,已可深信。”

辛酉政变之后,军机大臣的入选标准,一是政变前与肃顺集团的关系,二是政变后对待西方各国的态度。辛酉政变前,沈兆霖担任户部汉人尚书,满人尚书则是肃顺。沈兆霖事事受到肃顺挚肘,无从施展手脚,心中很是不快。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后,沈兆霖留在京师,与奕訢彼此呼应,反对肃顺集团。沈兆霖在外交上的看法,也与奕訢、文祥大体吻合,自然列入军机大臣人选。

沈兆霖入军机处也是政治平衡的考虑。辛酉政变之后,一批老臣如祁寯藻、贾桢、周祖培、翁心存等人重新出山。但这些老臣的问题是,他们资历太深,官衔太高,影响太大,门生太多,若是让他们入了军机处,奕訢未必能驾驭得住。

六部之中,吏部尚书陈孚恩已被革职,吏部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户部。户部汉尚书此时是沈兆霖,从资历、人脉、影响来看,沈兆霖自然不能和祁寯藻、周祖培、贾桢这些老臣相比,但又在其他人之上,且政治观点大体与奕訢相符合。以他入军机处,既可以操控,又可以平衡各方力量。

辛酉政变之后不久,沈兆霖改任兵部尚书,并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奕訢的本意是让沈兆霖在军机处中做个象征,但沈兆霖平日为人处世,“素负气不为人下”。刚入军机处,沈兆霖对奕訢大权独揽极为不满,“因与之相左”。

一看沈兆霖不是可以随便控制的傀儡,奕訢就施了计策,将他排挤出军机处。沈兆霖入军机处不过十五天,就奉旨与刑部尚书麟魁前往甘肃查办案件。到了同治元年五月,在甘肃查办完案件后,奕訢又设计将他军机大臣职位解除,外放为陕甘总督,以此“不令其回京”。

对这个任命,沈兆霖只能接受,陕甘总督怎么也是封疆大吏,主政一方,呼风唤雨。同治元年七月初七,沈兆霖由西宁返回兰州,行至平番(今甘肃永登县)县境内竟然被山洪淹死。当天下午,沈兆霖一行三十七人行至永登县城外三公里处,天上黑云骤起,狂风大作,眼看着山洪就要爆发。沈兆霖误判地理位置,以为已接近县城,让轿夫加速前进,不想此时山洪突然涌起。

看着山洪狂暴,坐在轿子内的沈兆霖没有畏惧,他以为自己是陕甘总督,可以用自己的官威,镇住山神,逼退山洪。沈兆霖先将自己的靴子脱了扔到水里,想止住山洪,不想却没有效果。这总督的靴子,不能起到铁牛、铁剑、铁镜诸般镇水神器的作用。

此时山洪越来越大,轿夫与护卫的兵丁都惊恐不已,纷纷逃跑。沈兆霖使出撒手锏,拿出总督大印扔到水中,想镇住洪水,结果仍然没用。山洪一涌而上,将沈兆霖一行冲散。除了两名仆人逃到山上,得以幸免之外,其余三十五人都被山洪冲走淹死。沈兆霖号雨亭,名字中都是雨,最终也被雨所淹没。

水退下去之后,当地官员寻到了沈兆霖尸体,肢体已是残缺不全。地方官一看这么大的官死了,心中害怕,就编造了个神话,称“水退,得兆霖尸,犹端坐舆中,面色如生,冠履完整。”可沈兆霖之前已脱靴子镇水,不知道这“冠履完整”是从何而来?

为了推卸责任,当地的县官还出了个昏招,带了衙役,将城内外所有的城隍庙、土地庙、山神庙内供奉的城隍、山神、土地塑像,用绳索捆绑起来,再用皮鞭抽打,以为报复。过了一些天,总督大印被一名牧童偶尔拾到,交回官府。地方官又是一番荒唐处理,牧童先被打了四十大板,然后再赏给五十两银子,让人摸不着头脑。由于很多闲人绘声绘色地称看到沈兆霖已单骑飞往山中。事后当地官员在发现沈兆霖尸体处,修建了一个“沈公祠”作为纪念。

桂良去世,沈兆霖离职,军机大臣人数不足,遂在同治元年,以理学名臣李棠阶入军机处行走。李棠阶远离庙堂已多年,刚入军机处,一切事物都不熟悉,此时军机处的顶梁柱,乃是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