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苦难（4）
身后的两个人在叽叽咕咕低声交谈，一开始林敏并不没有注意他们，但两个人离她太近，压低的声音在这吵闹的环境中反倒特别清晰。
“昨天护士通知我去结账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收费明细中给我多算了一次穿刺的钱，我顺口问了一下，护士核查之后确实多记了一次费，吓得脸色都变了，不仅当时就给我把费用减了下来，还不停地给我道歉。”
“其实我就顺口问一下，这些都能报销，反正也不由我个人承担，何况我那次穿刺是我自己的责任，约好那天来做治疗，结果我临时有事就推迟到了第二天，估计是这样才重复计费了，都是小事，却把他们吓得那样。”
旁边病人小声说道：“你不知道，这种民营医院最怕出这种事情，遇上你我这种讲道理的人都还好，遇上那些不讲道理的人，抓到一点小错误就要告医院，其实就是借着要投诉医院骗医保的幌子，实际上是等着医院给他免治疗费。”
“还有这种事情？”
“你孤陋寡闻了，这种事情还不少，公立医院才不怕你告，多收费了就解释成操作失误，医保局还不敢停公立医院社保，毕竟牵涉的方方面面太多。”
“怕告的就是这些民营医院，医保局查这些民营医院查得严、罚得也重，所以医院明明知道遇上了老赖，也都只有赔钱免治疗费，以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医保报下来之后自己也没给多少钱，那些人连这点钱都不想承担，心眼长得太歪了。”
“就是，那以后就不给这种老赖治疗了。”
“那怎么行，人家可以到卫生局告你拒绝行使救死扶伤的职责，还是一告一个准……”
林敏想要眯一会儿的心思全都没有了，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两人闲聊。
“谭蓉的家属在哪儿？”
护士的询问让休息室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开始闹哄哄地交谈起来。
护士问第二遍的时候，林敏才反应过来，“在这儿呢，我是谭蓉的家属。”
她挤到透析室门口开着的那个窗户前，对护士长礼貌地一笑。
护士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也笑着和她打招呼，“小林来了。”
林敏笑着点头，她知道护士长只不过是礼节性地问一声，她妈到这儿治疗期间，父亲林代荣从来没有来过，上一次结清欠的治疗费也是林敏过来办的。
果然，护士长跟着就说：“你去把你妈的治疗费结算了。”
林敏连忙说“行”，伸手接过护士长手中的清单，看了一眼金额：八千九百二十七。
这是上个月的透析治疗费，每个月都差不多这个金额，有时候多个几十百把块钱，有时候少个几十百多元钱，都是正常现象。
她今天在来的路上就知道该结算治疗费了，她都在心里把求情的话演练了几遍，厚着脸皮请求护士长多宽限几天。
她以前也常常这样求人，但她此时接过清单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护士站。
她走到休息室的角落，开始一笔一笔查看清单上的费用，一个月的治疗清单有几十页，以前她从来不会这么仔细地查看，她心里对她妈的治疗费有数，只要出入不大，她都没有耐心去查看费用清单。
但今天她怀了别的心思，所以看得很仔细，无奈隔行如隔山，她根本看不懂清单上那些耗材的专业名称，她暗自想要不要到网上找个专业医生问一问。
她就在那一叠厚厚的清单数据中渡过了她妈剩余的治疗时间，等她妈找到她的时候，她才发现时间过得飞快。
谭蓉一看她手中那厚厚的清单就问道：“要交钱了？”
林敏“嗯”了一声，把热好的牛奶和小面包递给她，“你坐在这儿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没等她妈回答，她就拿着那叠清单重新挤到护士站的窗口前。
护士一见她就笑问：“交了？”
林敏没有理会，反而将手中清单递了过去，问道：“张姐，你帮我看看这儿，这项材料费是不是多收了？”
张姐探头看了一眼清单，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材料费，这是抗凝剂，是为了防止循环到外面的血液凝固而用的药品。”
林敏指尖一转，移到了下面，“我记得我妈这次透析之前并没有输液。”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委婉，因为她完全看不懂那些专业药品名称和治疗方式，所以她说得很含糊。
张姐又看了看她指着的清单上的位置，收敛了笑容，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小林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妈妈这么多年的透析治疗已经导致她肾性贫血很严重了，这是监测她贫血程度的检测，这下面这些药就是给她用的促红细胞生成素……”
“……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质疑我们的费用。小林，你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妈妈又无法报销，我们给予她治疗的时候都是尽量为你们考虑到价格的，相同药效的药品都会给你们用便宜的，有些小的输液费什么的也都给你妈免了，可你现在这态度就有点过分了。”
林敏藏在心底的那点隐晦心思突然被人当面拆穿，登时胀红了脸，无措地看向护士的那一瞬间把心一横，低声说道：“张姐，你帮忙给护士长说一声，我妈的治疗费欠几天，可以吗？”
其实不说她们今天也能偷偷离开，没人拦她们，但下一次的治疗就必须把欠的钱交了才能做，甚至有可能从此以后都会先交费再做治疗。
先治疗再交费是这家医院对自费病人最大的仁慈，医院只有一次试错成本，但却对谭蓉这种自费病人是莫大的宽仁，这等于是总有一次费用拖欠着。
经济好的病人或许并不在乎拖欠的这一次治疗费，但对林敏而言，那是无法用语言说出来的感激。
想到自己刚才还打算用挑错的方法来逼迫护士主动宽限自己交费期限，林敏就羞愧难当。
情急之下她都没有考虑到万一医院将她妈拉入黑名单，拒绝给她妈进行治疗，自己再到哪儿去找一家比这儿治疗费用更便宜也更人性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