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4年/河北石家庄/7月/盛夏

一个男子驾驶着一辆桑塔纳轿车,这是一辆漆成石榴红颜色的小型轿车。他缓缓将车停在了一处大楼的街角。他拉上了手刹,扭动钥匙,车子熄火了。他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就这么握了一会儿。然后翻开置物箱,从里面拿出一包香烟——经典软红万宝路。他抽出一支——打火——点燃。烟气袅袅升起,弥漫在车中。他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车窗——车子里的空气好了些。他望了望前面大楼的第6层——窗户紧闭——窗帘没有拉上。从车窗里只能看到那一扇窗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坐在车里的是河北省石家庄市莲城区公安分局的副队长何伟,他正在准备与线人见面。最近的治安实在太混乱了,社会风气日趋堕落,各种非法买卖勾当层出不穷。不只是河北,全国各地都是如此。何伟看了一下手表,下午3点12分。外面的天气热的让人难受——好在车里开着空调。

约定的会面时间是3点半,还有18分钟要打发。何伟坐在车里,将吸到只剩烟屁股的香烟摁熄在烟缸里。他动了动身子,即使空调开着,车里仍旧闷热。他看到街道边有个卖冷饮的小摊,决定下去消磨点时间。他打开车门——下车——钥匙掉了——他捡起来,然后迈步向小摊走去。

小摊上有汽水,桔汁的山海关、可乐、雪碧、芬达,还有自制的酸梅汤。一个冷藏箱里放着冰棍。何伟问道:“多少钱一根?”

“两块。”摊主答道。

何伟从钱包里抽出两块钱,然后接过了摊主递给他的雪糕。他站在街边吃着,感受凉意从嘴角和口腔蔓延开来。唐玉林那小子不知道在干什么,何伟心想着。是不是又被局长抓去剪树杈了?回去得跟他好好聊聊,这小子最近工作一直心不在焉,听局里同事说似乎是在外面有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固然挺好,可工作也要紧啊。想想,他和唐玉林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一定得找个时间,约他出来搓一顿。也许?就今天吧。

何伟想着,冰棍已经吃完了。他甩手将棍扔在街道边,又看了看手表——3点27分。老三快到了吧?老三是何伟的得力线人之一,要说他和老三之间的故事,可得从1989年说起了。当时,莲城分局发生了几起连续的入室盗窃案,被盗的财物最高达到一万。经过勘察,手法几乎一致,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可是这个犯人非常谨慎,每次都是戴着手套,而且都是选在被盗窃屋主不在家的时候进行犯罪。调查了两个礼拜,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眼看案子就要陷入死海之中。何伟——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刑警。看出了几起案子之间的细微线索——脚印。那段时间,何伟几乎天天泡在局里的技术分析室。从犯人在几起案子中留下的细微鞋印,可以推断出犯人为男性,穿42码鞋,身高大致在172~175。有趣的是,这个人的左脚和右脚不同,他的左脚有点跛足。何伟死抓住这个线索,由于案发地点都在莲城区一带,而且彼此相距不远。何伟推测犯人一定还会再次作案,可是他挑选盗窃对象的标准是什么呢?有钱?中产阶级?何伟推断,他一定跟踪过这些即将被他盗窃的屋主,并且事先进行过周密的踩点,熟悉这些屋主的作息、出门时间。可是,他怎么能断定这些人一定在家中放置了数量可观的财物?推测到这里,何伟渐渐明白了,这个犯人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一定有什么联系,使得犯人能和被盗窃的人进行某种接触,而又不会使别人起疑。那么,这肯定是某个职业,是什么职业呢?何伟在技术分析室里想了想,然后他灵机一动,急忙奔出了技术室的大门。

接下来的几天,何伟陆陆续续调查遍了莲城区大大小小的银行。终于,在一家中等规模的银行中,何伟找到了他的嫌疑人,或者确切说,就是这几起连续盗窃案的罪犯——莲城区建设银行职员赵学贵。排查到赵学贵的时候,何伟就敏锐注意到——他的左脚有点跛。于是,他把赵学贵带到了莲城分局审讯,不到一个钟头,赵学贵就全都招了。他所挑选的盗窃对象都是在他这里存钱的大款客户。根据这些人的信息,他再暗中进行一番调查,然后摸清他们的住址、习惯等细节,伺机下手。在他被何伟抓住的时候,他正准备继续作案。

这个案子的破获使何伟得到了他人生第一枚勋功章——个人三等功。

赵学贵被送至监狱,由于表现良好,蹲了三年就给放出来了。

出狱后,赵学贵举目无亲,成了社会上的边缘人员——无业游民。可是,何伟再次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中。他对赵学贵进行了探访,又给他一些经济上的支援。使他没有再次走上犯罪的道路。不知为什么,何伟就是对这个身高174的跛足男人有着好感。最终,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后来,何伟升职成了莲城分局的刑警支队副队长。赵学贵在一家玩具厂里做工人。那是1993年的初冬。这期间,两人的关系从未断过。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何伟开始培养赵学贵成为他手下的一名“特情”。赵学贵头脑聪明,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诀窍。不出两月,就从一个玩具塑料工人摇身变成了混社会的老大哥。

也是从那时起,何伟的个人破案率突飞猛进。几乎他经手的案子,就没有不破的。这里边有何伟自身的努力,也有赵学贵这个线人提供情报的贡献。可以说,没有赵学贵,何伟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查案了。由于长时间混迹于黑社会,赵学贵的内心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可是他始终没有被污染,始终没有变节,始终忠于何伟——那个在他穷困潦倒时向他伸出唯一援手的人。他始终没有忘记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