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往事-千纸鹤

张茜的童年，基本没有美好可言。

在她有限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总是在吵架，似乎从她出生第一天，甚至更早的时候起，爸爸妈妈就已经开始这样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吵架，打架，是这个家庭的主旋律，属于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必不可少。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自然很难感受到什么叫温馨。在早已经模糊不堪的记忆中，只有极少的爸爸妈妈不吵的时候，才能得到关爱，更多时候，都想一只皮球一样，被爸爸妈妈推来推去。长大后，想起他们，能够回忆起来的，也绝大部分都是爸爸的咆哮，妈妈的嚎哭，和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这一切，在她迈入人生第六个年头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炎热夏天的平静下午。平静，只是相对于那个村庄来说，而对于她的家来说，已经过去的前面大半天，也确实还算平静。

事实上，在那一刻到来的十几天，家里都很平静。因为十几天前，爸爸因为喝酒打了人，还企图抢劫，被拘留起来了，这个似乎永远在争吵的家，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平静。而在争吵中成长的女孩，也在那十几天里，收获了有生以来，妈妈给得最多的关爱——尽管实际上也不算很多，但是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爸爸的不在，家里同时也得到了一段持续时间最长的宁静。

宁静，关爱，对于在争吵中.出生，又在争吵中长大的她来说，已经很宝贵了，实在不能奢求太多。

所以长大后，她回忆得最多的，也是这短暂的十多天。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爸爸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也在爸爸进门的那瞬间，走向了终结。

她记得，爸爸回来的时候，她正蹲在自家门口，用一只小凳子当桌子，折妈妈前两天教她的千纸鹤和小桃心。小凳子上，每一种都已经有了好几只，是她自己完全独立，用特意央求妈妈买的彩纸折的，有好几种颜色，花花绿绿的非常好看。

她打算把这些千纸鹤和桃心好好保存起来，每天都折，在爸爸回来的时候送给他，趁爸爸高兴的时候，对他说能不能不要再和妈妈吵架，不要再打妈妈了。

爸爸虽然经常喝酒，喝完酒后很凶，但有时候，对她还是很好的，有好几次，甚至还用胡子扎她的脸。所以她相信爸爸以后回来，看到这些千纸鹤和桃心，一定会很高兴，她说什么爸爸也会答应。

怀着爸爸妈妈，像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那样和睦的美好愿望，折着折着，小凳子前面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双鞋。

那双鞋是爸爸的，她认得，于是她捧起已经折完的千纸鹤和桃心，高兴地抬起头来，想告诉爸爸，自己要把这些送给他的好消息。

然而抬头的瞬间，她看到的，却是爸爸阴沉得仿佛结了冰的脸。

于是她愣住了，不敢再说话了。

就在她鼓足了勇气，准备说话的时候，爸爸突然抬起脚，把她踹倒在一边，阴着脸进了门，然后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煮饭的妈妈。

再然后，就是熟悉的争吵，打骂了。

对于这一切，她早就已经从害怕变成了木然，趴在大门口，看着散落一地的千纸鹤、桃心，陷入了弥漫，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出来，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精灵上。

麻木的不仅是刚迈进六岁不久的女孩，同时还有左邻右舍，整个村子，对于这一切，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哪怕这一次，显得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大一样。

直到妈妈发出来的、在炎热夏天中像冰块一样寒彻的笑声响起，年幼的女孩，才从麻木的垂泪中醒过来，同时想起，好像有好一会，都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了，似乎在一声大吼后，爸爸就没有说话。

妈妈像哭又像笑的声音，让女孩感到了害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忙从地上爬起去找妈妈。

然而刚去到厨房门口，披头散发的妈妈，便发着那种瘆人的怪声，从厨房冲了出来，前几天赶集新买的花裙子，已经撕开了好几条口子，沾满了鲜血，将她撞到在地后，一路冲出了家门。

谁也没有注意到——当然除了女孩也没有别人——妈妈冲出家门的时候，顺手拿走了那瓶放在橱柜顶上，包着好几层黑塑料袋的剧毒农药。

等女孩爬起来，哭喊着追出去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时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过来劝架，然而除了哇哇大哭的孩子，并未看到两个大人，问一圈没有结果，进了屋子后，才在厨房地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面目全非，脖子几乎被砍断，早已没了任何声息的爸爸。

直到半夜，人们才又在村子后面的大森林里，找到了同样早已气绝的妈妈，随后又在不远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空空如也的农药瓶……

从此以后，女孩再也没有了爸爸妈妈，生活的地方，也从自己家变成了大伯家。

由于两家关系并不好，虽然隔得很近，但是对于大伯家，女孩却始终很陌生，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来到了大伯家生活，也依然熟悉不起来，始终没办法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而大伯一家，也没有把她当成家人看，首先大她几岁的大堂哥，总是欺负她，经常嘲笑她是婊子生的野种，吃饭的时候不许她自己夹菜，只能大堂哥夹什么，她就吃什么，而且就算不喜欢，哪怕是一片生姜，一粒花椒，也必须吃下去，否则下一顿，就连白米饭也不让吃了。

最过分的一次，是大堂哥抓来一只刚破壳的小鸟，吃饭的时候放进了她的碗里，勒令她活吃下去。

而这些，大伯和大伯母虽然都看在眼里，但是却很少阻止，只有在闹得过分的时候，才会训斥几下。

小堂哥倒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看，但是介于大堂哥那些捉弄她的恶作剧，是在大伯和伯母的默许下进行，因此也无法让她的处境发生太大改变。

尤其来到大伯家期满一年，小堂哥一次玩水不幸溺亡后，她寄人篱下的生活，更是彻底走向了灰暗，本就已经很低下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