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记得当时正年少,风在树梢鸟在叫

一场突如其来的幸事,远胜过定时后取出的美食、计划去

了某座城市后看到的美景、每天某个时段在某条街上遇到

的某个人。

顾念在上大一时就在“甜又甜”西饼店做兼职,现在选择在这家西饼店上班,有一个重要的缘由,便是上一天班休一天。店里的管理制度比较人性化,如果她要去学校上课,可以自行调休。

这天她忙得天昏地暗,除了要做店里日常售卖的普通蛋糕,还要做别人定制的生日蛋糕。快到下班时间,她还在做着一块粉色蔷薇蛋糕。拿着裱花嘴在蛋糕上拧出最后一朵蔷薇,她把裱花嘴放在一边,甩甩有些酸疼的手臂。

这时,茉莉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神神秘秘地说:“看谁来了。”然后,她侧过身,从她的身后走过来一个穿着刑警制服的高大男人。

“不是约好七点在‘这里没有麻辣烫’见吗,怎么来这儿了?”顾念一边说一边脱一次性手套。

“刚办完事,路过这里看看你有没有忙完,要是忙完了,正好可以一起去。”秦烨本生得清俊,因穿了制服,更多了些许英气。

“我看啊……”茉莉分别看了他们一眼,“秦大帅哥是特意来接我们顾念的吧?”

“别胡说。”顾念瞪了茉莉一眼。

茉莉并没有打住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看向秦烨,眉开眼笑,“秦大帅哥,晚上可要好好对待我们顾念哦!”

秦烨体贴地从顾念手中拿过包,对茉莉说:“当然。”

“这里没有麻辣烫”,店主虽然取了这样的名字,其实里面都是麻辣烫,可是,顾念吃不了麻辣味的,只能选择清汤的。

顾念已许久没来这儿了,记得最近的一次是和赵一莫来的,这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小姐直夸这里的麻辣烫鲜香味美,不过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现在她看到的店面已变了模样,之前旁边的米粉店没了,成为这家店的一部分。店面重新装修过,原本店铺极其简陋,青墙黛瓦,像蒙了一层灰,透出六七十年代的味道,倒也颇有几分韵味。如今呢,古朴的木窗换成了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棕色松木窗,木门也极其古色古香,与木窗同色,设计简约,门把手是做工精良的铜质狮子头。

顾念才走到门前,穿着青花瓷旗袍的服务员礼貌地为他们开门。顾念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秦烨说:“变化真大啊,我记得之前这里的服务员穿得很现代化,现在都改民国风了。”

秦烨带她走到第一排第二桌靠窗的地方,温和地问:“你有多久没来这儿了?”

“一年多。”顾念发现他选的地方正是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坐的地方,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打趣道,“为什么选这个位置,想走怀旧路线?”

没等他回答,顾念就听到小李粗犷的声音:“秦哥,怪不得你每次都选这儿,原来是在等心上人啊。”

首先进入顾念视线的是一双有些灰尘的黑色大头皮鞋,继而是一个藏在宽松的藏青色长衫下,像西瓜般圆滚滚的肚子,再往上看,是一张肥嘟嘟的脸,眼睛小小的,眯缝着。

顾念仰头看小李,“小胖啊,一年多不见,你的身材还是保持得这么好啊。”

“我只是瘦得不明显。”小李给他们倒上一杯**茶,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小念姐,秦哥太闷骚了,明明很喜欢你,就是不说。”

顾念说:“他对我什么心思,我最清楚了。友情之上,爱情之下,我啊,只是他最好的女哥们。”

秦烨淡然一笑。

顾念忆起他们第一次在这儿吃饭的时候,彼时,她上高三,他已工作好几年。他觉得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她倒觉得是让两人关系有所变化的地方。

在还没有来“这里没有麻辣烫”前,他们不过是别人眼中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来往甚多,直到顾念上初一后,那个每次从叶市给她带来新鲜玩意儿、一回家必去她家的秦烨,离开了曾经居住的枝江镇,举家搬去了叶市。顾念永远都记得秦烨离开时跟她说的话,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看你,但那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顾念默默地想:不管你在哪里,去多远,我都不会忘记你。但她说出口的却是:“你来不来都没关系,我不稀罕。”秦烨只当她是小女孩在赌气,不与她争辩。

秦烨搬家的具体缘由要说到他的父亲秦双。秦双凭着自己的聪慧和努力,从原来的建筑工程师到建筑承包商再到后来叶市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商,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搬家的那天,顾念看着他们把行李一件件放在豪车的后备厢里,心中苦涩难当。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装着一个秘密,她仰慕秦烨已久。

要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秦烨呢?顾念认为最贴切的莫过于“别人家的孩子”。秦烨从幼儿园开始就展现出过人的智力,每次考试都稳居班里第一,一直持续到警校毕业。除了成绩好,他的运动神经也比顾念发达很多,在学校里、镇里乃至市里的短跑比赛、长跑比赛、篮球赛、足球赛中,他都是佼佼者。同时,他还是生活上的能手,比如家里电器坏了、线路烧了、下水道堵了等,他都能充当修理工的角色。

顾念是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崇拜秦烨的,究其原因,那时候的她是个学渣,面对一个离自己这么近的学霸,她仰望他的同时,还很幸运地成了他辅导的对象。

随着时光流逝,顾念一天天长大,从以前那个在秦烨辅导她时调皮捣蛋的丫头变成有些害羞的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异样情愫的?顾念说不清,却记得清那种感觉。

她希冀着能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他或者在到家的那一刻看见他也站在家门前,期待着周末能跟他一起去镇上那家烤鱼店吃麻辣烤鱼,盼望着他每一次耐心的辅导。不过,自从她对秦烨有了异样的情愫后,辅导课基本形同虚设,她的眼睛总会盯着他看,看那个已经风度翩翩、身材拔高的少年,看他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样子,看他拿着笔指着数学课本说:“我脸上没写答案,看这里。”

为了这个她默默仰慕了好多年的少年,作为学渣的顾念渐渐有了要好好学习的念头,考上叶市的一本大学。

赵一莫对顾念感情的事悉数知晓,提及高三那年,赵一莫说:“你跟秦烨通了那么多暧昧的信,虽然没确定关系,但已经胜过恋人。”

顾念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们算是恋人吗?如果算的话,可彼此都没有说出“喜欢”或“爱”。于是,她就权当他们是好闺密。她把仰慕的情愫埋在心底,不知道哪一天能见光。

高三下学期,顾念学业紧张,内心背负很重的压力,对于能否考上叶市的一本大学,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了散心,她终于踏上了去叶市的旅程,不为欣赏叶市的风景,只为看一看那个她思念已久的人。

其实,在他们俩吃饭前和吃饭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顾念见到秦烨时旁若无人、大大咧咧地扑向了他的怀里,在做这个举动时,她没有想太多,而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那时她没有看到秦烨脸上闪现的愕然和不知所措,无论如何,他没想到这丫头会这样做,像极小时候的她。

正是顾念这个没有多想的动作,轻轻地推开了秦烨心中那扇暗恋的门,整顿饭他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听对面的顾念讲她繁重的课业、严厉的数学老师、某某同学又骂她“怪胎”了。

直到两人吃完饭,秦烨忽然说了一句:“我在叶市等你。”

顾念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烫,这个她仰慕许久、浑身都闪着光的男人,第一次说了“等你”。

很多期许的事,我们觉得遥遥无期,等了又等,以为等不来,却会在我们不经意间悄悄到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幸事,远胜过定时后取出的美食、计划去了某座城市后看到的美景、每天某个时段在某条街上遇到的某个特定的人。

对顾念而言,这句“等你”,几乎等同于“我喜欢你”,等同于世界上最甜蜜的情话。

于是,顾念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秦烨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那么轻那么轻地握着,像握着一个不真实的梦。

两人十指相扣,过了很久,秦烨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们再在一起。”

顾念在等菜的间隙,才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坐姿格外端正的男人,他穿着短袖制服,摘下警帽后头发有些趴,却丝毫不影响他俊朗的形象。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说:“最近是不是被一桩连环凶杀案弄得焦头烂额?”

秦烨知道很多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嗯,这名凶手作案手段凶残,死者都是男的,尸体都被分解了,但每具尸体都没有找到手。”

“好恐怖。”顾念听得有些心惊胆战,暗自庆幸自己不是男人。

秦烨看着顾念,“你从我这里看到什么了吗?三天内破案了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线索?”

顾念摇摇头,“凶手作案手法高,没有留下线索,所以你们才迟迟没有什么头绪,而且……”她长长叹口气。

“而且什么?”秦烨心知不妙,不禁皱眉。

“我所看到的是,你们知道凶手还会作案,却束手无策。”顾念看着桌上摆好了的菜,连忙对秦烨说,“好了好了,先不聊工作,而且还这么恐怖,影响食欲。”

“好。”秦烨夹了一块鱼豆腐,却吃得不是滋味。

顾念吃着饭,脑中蹦出了之前看过的一句话:分手后不能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

可是,她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分手后的恋人,可能自分手那天不会再见,也可能还继续做朋友,就像她跟秦烨这样。

避不开的误会,解不开的心结,躲不掉的伤害,都不过是岁月长河里的一粒沙砾,终会被风浪吹散。

她很庆幸,千帆过尽后,他依然是她的男闺密。

顾念吃完一个甜不辣,问秦烨:“听我妈说,你妈最近几个月急着安排你去相亲,是吗?”

“嗯。”

顾念一边夹鱼丸,一边问:“去看了吗,有喜欢的吗?”

秦烨抬起头,眸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他中气十足地说:“我说有,你会相信吗?”

顾念吃着鱼丸,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你说什么,我都信。”是的,因为他从没跟她说过谎。

“真是个傻姑娘。”秦烨伸出长胳膊,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喜欢的。”

顾念开始像个大人一样地跟他说:“要求放低点,有看得顺眼的,可以先处着看看。”

然后,换来了他的一句“说话跟我妈似的”。

顾念得意地一笑,“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尊敬我?”

秦烨故意沉下脸,“别没大没小。”他想了想,问:“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有什么事还能不告诉你。”顾念一直觉得秦烨是个可以供自己倾诉各种事的收容站,不管她每次说什么事、说多久,他都默默地倾听,最后还能给她建设性的意见。当她看到一些人未来三天即将发生一些恐怖的事时,她会害怕,会整夜整夜地失眠。每当这时,她会第一个想到秦烨,跟他通很久很久的电话。

在顾念跟秦烨分开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从不谈及感情,直到她内心的伤痕得到自我修复,跟他恢复到朋友的位置时,她才告诉他“某某暗恋她、某某在追她”诸如此类的事。

秦烨搁下筷子,双手交握在一起,直视着顾念,要说的话在心中辗转了几回才说出口:“现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顾念刚想回答,手机响了,她朝他示意自己先接下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说得虽慢,口齿也不太清,但顾念听出来了是在叫她,她对这小家伙的声音毫无免疫力,一听心就软了,声音也变得极其柔和:“嘟嘟,在干吗呢?”

嘟嘟是顾佳玮的小名,是顾念给他取的。嘟嘟刚出生时是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后来更是在胖的路上一路狂奔,手臂和腿胖得跟莲藕似的,一截一截的,小脸蛋儿肉嘟嘟,还有双下巴,顾念便赐予他“嘟嘟”的小名。

嘟嘟是谁?是顾念那个比她小了十八岁的亲弟弟。

嘟嘟慢悠悠地说:“看《光头强》。”后面的两个字声音小了,应该是离电话远了。

顾念又问:“现在还尿床吗?”

顾念没听到嘟嘟说话,倒听到她那位母上大人开了口:“嘟嘟,姐姐问你还尿不尿床,先别看动画片,回答下姐姐。”

嘟嘟在那头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朝话筒大声说:“棒棒糖,棒棒糖。”

这只小馋猫就想着吃糖,顾念想好了,等哪次回去的时候,给他买一箱棒棒糖,让他吃个够,牙齿掉光光。

当然了,她也就这么想想。

秦烨听见嘟嘟软萌的声音,示意顾念把手机给他。他接过手机,温和地说:“嘟嘟,想小烨哥哥了吗?”

电话那端传来惊喜的声音,不是嘟嘟的,而是顾母的:“小烨吗?”

秦烨礼貌地回:“是我,徐阿姨。”

顾念知道,只要母上大人跟秦烨聊天,能巴拉巴拉地把各种家长里短、生活琐碎都聊个遍。他们俩聊得投机也就算了,每次母上大人都要提到自己。这不,她听见母亲故意提高嗓门说:“小烨,小念这孩子没心眼,又刚去店里实习,平时你对她多照应点。”秦烨应完,顾母接着说,“小烨啊,最近听你妈说,相亲不太顺利啊。今年你二十八岁,也不小了,可以娶媳妇了。要是没有合适的,你可以考虑下我们家的小念。我也跟你妈提过这事,你妈非常希望你们能再在一起。”顾母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们要是能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你妈和你徐阿姨的一桩大心事。”

顾念终于听不下去了,没等秦烨回答,从他手中夺过手机,朝顾母说:“妈,跟你说多少次了,我跟小烨现在只是朋友。”

顾母倒是不急不慢地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是不是?”

顾念不想在秦烨面前跟母亲争辩,敷衍道:“顺其自然吧。”

这通电话最终在嘟嘟哇哇的哭声中结束,原来嘟嘟在玩玩具汽车时不小心摔倒在地,疼得直哭,顾母这才匆匆挂了电话,去哄她的宝贝儿子。

在母亲说完刚才那通希望她和秦烨能再在一起这么直白的话后,顾念再面对秦烨时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说:“我妈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啊,整天就知道瞎想。”

秦烨并不介怀,笑了起来,“你妈也是为我们好。不管我们最终跟谁在一起,幸福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顾念点点头,抿抿嘴唇,“谁说不是呢。我啊,希望能找到一个对的人,我爱他,他也爱我,如果在一起没有很多很多的话,那也要即使不说话,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秦烨心想她真是个没有长大的姑娘,就算再亲密的两个人在一起,又怎么能懂得对方的欲言又止或者沉默?每个人的心房就像一扇关闭的窗,即使你一探再探,也无法窥见其内里。

秦烨继续问了方才的那个问题:“现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顾念笑了起来,“只要不是你这样的就行。”

秦烨的黑眸直直地锁住她的双眼,故意沉下脸,“我怎么不好了?”

谁想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即使他是她的男闺密,也要顾虑下他的感受。顾念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歉意,“你看我,没表达清楚。你啊,你颜正、人好、富二代。我刚才想说的是,不找比我大三岁以上的。”

顾念略一沉吟,很认真地看着秦烨继续说:“我想找的人,他不一定很帅,也不一定很有钱,但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很安心。不管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他始终无法代替。嗯,我就是想找这样的一个人。”

秦烨本是要送顾念回家的,送到半路,却临时有事要去局里一趟,不得不让她独自回家。

顾念本着“饭后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的想法,选择了走路回家,幸好今晚的月亮很亮,路灯也没有一盏坏的,也没有看见可怕的事,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走了一路。

她低着头,想着要尽量走在一条直线上,抬脚跨两步,每一步还都要落在完整的石块上。

她心中还暗暗数着数:“一、二、三……”当数到“九十九”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顾念立刻顿住脚步,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入视线。

脱下白大褂的他,穿着暗灰色条纹衬衫,袖口整齐地挽上去一小截,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味,想来应该是刚喝完茶。

顾念抱歉地说:“叶教授,对不起。”

叶敬安刚从好友贺承家出来,去取车时,远远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隐没在树影里,他觉得有些眼熟,走近了看,正是顾念。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以为她会停下来,不承想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他。

顾念出于礼貌,问他:“你也住在这里?”

“不。”

“哦。”顾念想起郭静怡的事,“叶教授,郭静怡的病是不是要花不少钱?”

“不算多。”

“大概多少?”

“从住院到现在,花了一万多。”

顾念目瞪口呆。

叶敬安见她这样,投去不解的眼神,“多吗?”

“嗯。”顾念点头,“对一个学生来说,确实很多。”

叶敬安讶然,“学生?”

“你不知道吗?郭静怡还是学生,而且无父无母,最亲的人,是高远。”

“我不知道她是学生。”叶敬安如实说,他知道郭静怡最亲的人是高远。记得郭静怡第一次做化疗手术,要亲属写同意书,来的人是高远,那时他还特意跟郭静怡说:“必须要直系亲属签字。”他听到的回答是:“我没有亲人,最亲的人就是高远。”

思及此,叶敬安不由得锁紧眉头,“难道她是没钱治病,才选择跳楼?”

“是的。”

“原来如此。”叶敬安从没想到这一点。在他印象中,郭静怡的医药费每一次都缴得很及时。

顾念道出她从郭静怡那儿看到的三天内发生的事:“郭静怡知道自己的病会恶化,还要继续花不少钱,她之前打工的钱早就用完了,这之前所花的都是高远想办法筹来的。她并不相信坚持吃药就能把病治好,即使这次治好了,她担心还会有复发的可能。与其花别人的钱来治病,她宁愿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而不去拖累高远。”

大抵许多存活于世的人,都想给予爱的人最好的一切,可当你无能为力,甚至觉得成为他们的负担时,也许会选择转身离开。

郭静怡以为自己的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在高远看来,是最坏的决定。

“郭静怡的拍片结果出来了。”叶敬安在今天拿到了她的片子。

顾念紧张地问:“怎么样?”

叶敬安略带忧虑,“肝部病变严重。”

“还能治好吗?”

“不好说。”叶敬安用惯有的冷静口吻说,“药物治疗能缓解病情,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

“所以……”顾念垂头叹了口气,过了会儿才抬头说,“她才会选择再次自杀。”

叶敬安并没有因顾念的话而吓到,但神色有点凝重,“你都看到了?”

“是的。”

“她的结局是什么?”

“后天晚上,十一点二十分,吞药自杀。”

“你想怎么做?”

“我能做的,就是告诉你我看到的,希望你不要让她接触到药。”

“好。”叶敬安微蹙眉头,“谢谢。”他沉思几秒,“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干吗?”

“方便联系。”

顾念报出手机号,“一个人搞不定的话,我不介意你联系我。”

“好。”

窗外的阳光正烈,靠在窗边坐着的顾念拉上窗帘,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师讲课,在心里算了算,今天恰好是郭静怡“吞药自尽”的第二天,她现在是不是安然无恙了?

顾念看了看手机,还有两分钟下课,她却觉得过得很慢。下课铃一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她的手机,振动声吓了她一跳,她看向手机屏幕,上面跳动着“冷面医生”,这是她对叶敬安的称呼。

顾念接起电话,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另一头传来格外低沉的声音:“郭静怡在今天凌晨三点五十分跳楼自杀了。”

“怎么可能?!”顾念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了,心里的某个地方猛然倒塌,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刚得到预知未来的能力时,常常连小事都提前告诉她的同学,但她的同学并不听,反而对她各种谩骂,次数多了,她也就学乖了,只有遇到一些她看不惯的事,或者影响别人生死的事时才去干预。

在这之前,她救过不少人的命,也想过上天给她这样的能力,是不是为了要让她拯救寻死之人。

但是,在拯救郭静怡这事上,她第一次失败了。

叶敬安说:“我跟护士交代过,等到了她吃药的时间,给她送药,不给她多余的药。但没想到,她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顾念自责,“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提醒你让郭静怡不要接触到药,她也不会跳楼自杀。”

如果不是她干预,即使郭静怡吞药自杀,被护士发现后及时洗胃的话,应该能脱离生命危险。可就是她提醒叶敬安,才让郭静怡无法拿到药,导致她最终跳楼自杀。

郭静怡的命运走向,跟顾念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偏移原先轨迹,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你做了你该做的,不用自责。”叶敬安劝慰道,“人各有命。”

“也许吧。”顾念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

顾念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人的命,不是她想救就能救的,她的参与,甚至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懊恼、内疚、悔恨开始一一侵蚀着顾念,在她心里扭成几股绳,死死地拉扯着,让她有些气闷。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参与。

这一晚顾念睡得很不踏实,脑中浮现出前几日从郭静怡那儿看到的画面—

高远坐在郭静怡的病床边,握着她的手,“静怡,答应我,以后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可是……”郭静怡抽出了手,表情为难,“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不,一点都不辛苦,你看,我现在还多么年轻,干点体力活算不了什么。”

郭静怡抚上他的脸,“你瘦了。”

高远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笑着说:“是不是更帅了?”

他这么说,逗乐了郭静怡,她撒娇般地轻轻捶了下他的胸膛,“自恋吧你。”

高远抓住她的手,“好好地配合医生治疗,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丽江,你不是一直说要去看泸沽湖吗?”

“好。”郭静怡的眼中充满向往。

郭静怡以为自己只要乐观面对疾病,配合医生治疗,病情就会有好转,但她想错了。

她待在病房觉得闷,想出去走走,走到过道尽头时,忽然看到高远和叶敬安,看到叶敬安手中拿着片子,他们正说着什么。

郭静怡连忙躲在墙角,他们的话传到了她的耳中,得知自己的病情变得严重。

当高远再见到她时,丝毫没有提她病情加重的事,她问他拍片结果怎样,他说:“好一些了,只要按时吃药,会逐渐好起来的。”

她的身体她最清楚,即使吃了药,疼痛感却比之前更甚。

也许,她是觉得治病无望,花再多钱都是白费,所以才会选择结束生命。

顾念屡次被噩梦惊醒,醒来时满头大汗。她犯愁地直揉头发,拿起枕头往赵一莫的卧室走去。

赵一莫见顾念头发乱糟糟、神色恹恹的模样,立刻没了睡意,“大晚上的,你是遇见鬼了。”

“是啊。”

“在哪儿?”赵一莫吓得靠向床头,缩成一团。

“梦里。”顾念重重地将自己砸向**。

赵一莫忍不住拿枕头轻轻砸了她一下,“你知道我怕鬼,还吓唬我。”看着顾念萎靡不振的样子,她继续道:“你这是怎么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你跟秦烨见面吃饭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做噩梦了。”顾念无力地侧头看赵一莫,“做了好几个噩梦,梦见被人追杀,逃都逃不掉。”

“我说小念啊,你该找个男朋友了,在你做噩梦时,也有个说话的对象,不像现在,还要寻找我这个外援。”赵一莫像个大姐姐一样,将她揽在怀里,“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顾念想都不想就说:“不要,相亲什么的,最没有爱了。”

“你又没相过,怎么会知道?”赵一莫挽住她的胳膊,“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表哥吗?”

“不是吧?你想把你的表哥介绍给我?”顾念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赵一莫耐心地解释:“虽然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他人很好,感情专一,就是年龄有些大。”

顾念有些好奇地问:“多大?”

赵一莫故意吊她胃口,“你不是不感兴趣?”

“随口问问。”顾念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三十岁。”

“啊!”顾念惊得睁大眼睛,“不是吧,你是知道的,我找男人不会找大我三岁以上的,三岁一代沟,我跟他都有三个代沟了。”

“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跟身份、地位、年龄无关,最重要的是彼此相爱,不仅仅爱着彼此的闪光点,也能接受对方的缺点。即使两人之间有代沟,也是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来进行填补的,就像决堤的洪水,重新建造一道坚固的堤坝就可以让它平静下来。”

“万一不合适呢?”

“试试的话,有一半的胜算,但不试的话,一点胜算都没有。”

“好啦,先别说我了,说说你吧。”顾念掐指算了算,“貌似你暗恋你的警察哥哥已经有八年了吧。”

赵一莫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有的人,强求不来。”

顾念建议道:“去追他啊。”

“我从没怕过什么,但是很害怕一件事……”

“什么事?”

“害怕告诉了他,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说。”

顾念想起自己曾经的那段感情,“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样,也暗恋过一个人,后来主动表白了,才发现他也是喜欢我的。如果两个人彼此相爱,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也许会遗憾终身。你仔细想想吧。”

这一晚,睡不着的还有高远,他捧着泛黄的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日记本是医生收拾郭静怡床铺时发现的,交给高远后,他并没来得及看,那时候,他看着血肉模糊、身体僵硬的郭静怡,满心悲痛,从不在人前哭的他,第一次放声大哭,紧紧抓着她冰冷的手,嘴里悲伤地喊着:“静怡,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的吗,为什么还要做傻事?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可是,他再也听不见她甜美的声音了,再也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了。

她就这样,狠心地离开了他。

日记本里写着:

2004年12月25日

这是我来孤儿院的第一天,下了第一场雪,一下车,看到了一个男孩,瘦瘦的,穿着好肥大的棉衣,虽然看起来很不适合他,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我就觉得很亲切,是不是我朝他笑了,他也朝我笑了的缘故呢?

2005年7月16日

今天,我终于学会骑自行车了,是小远哥哥教我的。其实,他教了两次我就会了,可我好不想学会啊。

如果我不会骑自行车,我就能理直气壮地一直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躲在他的身后,烈日炎炎时,他就是我的遮阳伞;刮风时,他就是我的避风港。

可是,既然他那么希望我能学会骑自行车,我怎么忍心辜负他,好纠结。

为了让小远哥哥开心,我还是没能坚持住。

2013年3月9日

之前,看到别的女孩收到情书,会有点嫉妒,可为什么自己收到情书却没想象中高兴?

不知是谁把情书放在了我的语文课本里,一开始我以为是信纸,一打开,才发现是情书,吓了我一大跳,没想到我那么低调还能收到情书,真是奇迹啊。

我想啊,如果是小远哥哥写的就好了。

2014年5月20日

小远哥哥跟我说,只要我收到情书就都撕掉,后来陆陆续续收到的几封都被撕掉了。今天,我又收到了一封,正想撕掉的时候,小然正好路过,知道是情书后,连忙夺了过去,还读了起来:你陪了我十年,愿意换一下身份吗?从女性朋友到女朋友,好不好?

我非常生气,她怎么能这样做呢?

但后来想想,如果不是她,我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小远哥哥曾经给我写过情书。

那是我第二次看情书,没有落款,但上面的字迹我不会认错,是小远哥哥的。

原来,他喜欢我呢。

我要接受他吗?

2015年9月1日

开学第一天,小远哥哥来学校送我,他竟然跟我表白了,好意外,也好开心啊。

其实,我几年前就喜欢他了。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2016年7月3日

这几天老是觉得肚子疼,昨天晚上实在疼得厉害,今天一早我就去医院检查。

知道是肝硬化中期后,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晴天霹雳”。

之前肚子疼会吃止痛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拖着不去医院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怎么得了这种病?

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可我哪里有钱住院。要告诉小远吗?告诉他了,他会很担心,但不告诉他,我又能向谁求助呢?

2016年7月10日

我还是住院了,再不住院治疗只怕病情会加重。

我不得不打电话告诉了小远,他连夜赶了过来。

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疼痛和担心都消失了。

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

疼痛是打不败我的,我还要跟小远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等着他跟我求婚,然后给他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2016年7月20日

知道住院费已经用了一万多,我感到灰心。

我知道,这些钱都是小远辛辛苦苦赚来的,看着他渐渐粗糙的手掌和瘦下去的脸,我很不忍心。

我很想好好活着,可是,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治好了就不会复发了吗?以后的治疗费用怎么办?

我不想再拖累小远,只有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2016年7月21日

我昨天的跳楼计划失败了,当我站在医院最顶层往下看时,腿忍不住发抖。

当真正面临死亡时,我才知道有多害怕。

史铁生写过:对待生死我选择一种乐观的态度。我想他是在说,这是困境,谁也逃不过,人生的一切事都是在与困境周旋。这需要靠爱去延缓死亡。

只有小远,才能让我有对抗死亡的力量。

为了小远,我一定要好好配合叶医生,真希望能早点好起来。

2016年7月26日

如果不是我偷偷听到了小远和叶医生的谈话,估计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的病加重了,不知道能活多久。

之前花了那么多小远赚来的辛苦钱,以后呢?应该会花更多吧。花了钱,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为了以后美好的生活,一定要好好活着。可现在呢?我却感到很绝望,是不是没有出路了?

我活着,也只会增加小远的负担,让他更辛苦、更难受吧?

2016年7月29日

小远,当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请你不要难过,你要知道,我的离开,才是解脱。

祝你永远幸福。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原谅我不能再爱你了。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女朋友,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高远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纸上有干涸的泪痕。他抚上去,满心伤痛,泪水滴落,落在泪痕上,声音哽咽:“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你都是我唯一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