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说起我的乡土情,实在讲,我的乡情很淡薄,因为我出生在中国江苏扬州的一个小镇——仙女庙镇,离扬州城十八华里。我出生的那一天,正是一九二七年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和国民党蒋介石北伐军,双方军队正在我们家乡会战,我母亲说:“外面在杀人,你出生了。”记得我还跟母亲说:“我会不会是被杀的人,死后来投胎转世的?”

我就是在那战火四起、街巷多毁、满目瓦砾的年代出生,我只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母亲带我到南京寻找父亲下落时,遇到一位栖霞山寺的师父问我愿不愿意出家做和尚,我头也没抬地回答“好”,于是我就出家了。

我在南京栖霞山寺以及其他地方参学,也花了十二年的时间,一九四九年我二十三岁来到了台湾。来到台湾,我这才感觉到,我的出生地——扬州,扬子江畔的水土,长养了我扬州人的语言及个性,而台湾的海水米粮,也滋养了我,让我“立足台湾、心怀大陆、走向世界”。

我出生在仙女庙镇(一九二七年)

我五十年前都是在亚洲各个国家地区活动,如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菲律宾、印度、日本以及香港等地;五十岁以后,才到美国去筹备建寺安僧;七十岁到了欧洲、大洋州、南美洲、非洲。就这样,我的乡情越来越淡薄,常有人问我:“你要到哪里去?”我都回答说“我要回大陆”,“我要回台湾”,“我要回香港”,“我要回美国”,“我要回欧洲”,“我要回澳大利亚”,甚至于地球上的每一块土地,都是我要回去的故乡。

元朝人耶律楚材曾经说过:“从征万里走风沙,南北东西总是家。”所以出家人是“处处无家处处家”,这也就养成了我一生的个性“在一家保一家,在一国保一国”。

确实是如此,我每走到任何一个国家,我都希望对那个国家有所贡献。记得我有一位年轻的弟子,我把他带到美国去留学,希望他从小在那边学习英文,受美国教育,将来能做一个国际的弘法人才。但他出口不逊,常常一讲到什么事情就“死美国、死美国的”,“死美国的飞机票很难买”,“死美国的高速公路太多了”,“死美国的房子都不好看”,“死美国的太阳很大”等等。

我听到了深不以为然,就警告他:“你再讲一次‘死美国’,我就送你回台湾。”

我的意思是,我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给我们因缘,我们却诅咒它,恶意地中伤它,这太不合情理了。

另外,我也常常不敢说自己是“扬州人”,因为大陆具有影响力的江泽民主席是扬州人,说了,恐怕人家说我攀龙附凤;刚刚退位的胡锦涛先生,泰州人,只离我的家乡三十公里的地方,我也不敢跟他攀亲拉故;周恩来先生是近代二十世纪伟大的中国人,他是淮安人,是与我住的扬州隔壁县,我也不敢提淮安跟我们的关系。郝柏村先生是扬州盐城人,他在“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之下从军,在他当了“参谋总长”的时候,我也不敢说他是我们扬州人。

此外,汉朝淮阴侯韩信,他曾受**之辱,受漂母一饭之恩,然后成为筑台拜将之人,淮安还立“汉韩侯祠”纪念他,所以韩信的事迹,常常让我津津乐道。民初文学家朱自清,他的文章《背影》、《荷塘月色》广为人知,他也是扬州人。其实,扬州人不扬州人并不重要,只觉得他们是伟大的人物。

此外,其他尚有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苏东坡,唐朝的鉴真大师、白居易,宋代大家范仲淹、词人秦观,清朝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扬州八怪郑板桥等,都与扬州有因缘,都算是扬州的天生异才,都是我的乡亲。

说到我的乡土情,大概是我受外婆影响,加上佛教信仰的因缘,从小就不拘泥于一人、一事、一地。当我一九八九年在时隔四十年后首度回到扬州,那时我六十三岁。有人问我:“你的感觉如何?”我说:“看到了老太太,我仿佛就看到了外婆的影子;看到了女士、先生,仿佛就看到了父亲、母亲的影子;看到了年轻人,仿佛就看到了我当年同学的影子,我想这就是踏上扬州回家的感觉。”

仙女古庙街景(扬州市政府提供)

其实,现在的我老了,过去曾行脚遍及世界,但对我来说,娑婆世界就是我的乡土。甚至我也常常想到佛陀的净土、佛陀的世界,阿弥陀佛的净土、阿弥陀佛的世界,佛国世界才是我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