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口彩与讲政治

我们的先人造字,造出了谐音字,让后辈有事可做,借谐音讨口彩,就是一桩。蝙蝠那副尊容,跟耗子别无二致,但可以上年画,就是因为沾了“福”字的光。过年的时候,店铺吃饺子,头一锅一定不肯好好煮,非得所有的饺子皮开肉绽不行。然后伙计冲着掌柜的大叫大嚷——老板,全挣了!浪费一锅饺子,为的就是这个“挣”字。

市井小民喜欢讨口彩,在上的肉食者未必就不好这口。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刘备的军师凤雏庞统,就死在落凤坡——当他听到这三字的时候,感觉不好,待要退时,已经晚了。这个故事,家喻户晓,领兵的人,特别敏感。北洋时期,四川二刘大战,刘文辉、刘湘叔侄两个打起来了。结果是年纪大的侄子打败了年纪小的叔叔,刘文辉一路败退。退到川康边上,本打算歇歇,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刚要坐下,看见正堂有匾,上书四个大字:自公退室。刘文辉脸色大变,马上传令速退,一口气退到了西康。原来,刘文辉字自乾,自公不就是他吗?

跟他同时期打仗的王怀庆,也有这份爱好。本来此公多年做京师步兵统领,干的是类似警察的活儿,送往迎来即可,不劳出征打仗。可是,后来投奔了直系,吴佩孚非让他也出征不可。没奈何,只好打点精神,让人抬上他须臾不可分离的马桶,上路去也。出城之前,特意找来一个士兵,名叫王得胜。骑上高头大马,临行让人对他大叫:你是王得胜吗?王得胜回答:王得胜!王得胜!然后大队人马从德胜门从发,一路向北。类似的事情,如果要找的话,在历史上真是车载斗量。

领兵打仗,生死关头,心中忐忑,有点迷信,情有可原。在非战时状态,肉食者的迷信也一点不减,照样热衷讨口彩。甚至作为国家大典的科举,也可以拿来讨个吉利。大名鼎鼎的文天祥,据说就是这样被南宋理宗皇帝拔成了状元。而晚清时节,接连两个排名倒数一、二的末代状元,一个王寿彭,一个刘春霖,都沾了名字的光。

落凤坡的事,原是小说家之言,史书上说,庞统是在围攻雒县时,中城上的流矢而亡,跟落凤坡没有干系。至于刘文辉退与不退,其实跟他的安全一点关系没有。只要他让出了成都,刘湘原来就没打算难为他。刘湘在川中军阀里,算个厚道人,对别人都不赶尽杀绝,何况自家的幺叔?至于王怀庆,精心设计讨口彩,结果出征却大败而归。他的军队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加上长时间未经战阵,自己又不懂现代战争的打法,只知道扯起大旗让士兵一窝蜂往上冲,出去不打败仗,倒是怪事了。

战时的口彩无济于事,非战时状态的口彩,也没什么用。文天祥固然坚贞不屈,却也没有给南宋小朝廷带来“天祥”——天降祥瑞。蒙古骑兵还是打上门来,掠走了太后和皇帝。晚清最后两个状元,文章不行,名字好,但好名字却也没有给清朝带来好运气。该完蛋还得完蛋。只便宜了两个状元,此后吃穿不尽,有点什么好事,人家都还想着他们——状元公嘛。刘春霖倒没有什么劣迹,王寿彭则不怎么样。在狗肉将军张宗昌做山东督军的时候,被这位三不知将军请出来做山东教育厅厅长。一边提倡尊孔读经,一边教将军作诗。在张宗昌祸害山东的时候,做文治方面的点缀。结果,教出来一个丘八诗人,一部《效坤诗抄》(张宗昌字效坤)。

一般来说,人要是不自信的时候,就比较迷信,大人物小人物都差不多。一边厢求神拜佛,一边厢在意口彩,多少心里是有点虚。所谓的口彩,从学术上分析,就是巫术的变种。一边祈求上天保佑,一边还不放心,自家弄点小名堂,从技术上糊弄一下上天,让自己好过关。只是,这玩意儿,自家玩玩,自欺一下,算个心理安慰也就罢了,真要是把国家大事,也拿来这么糊弄,十有八九,不是讨来了吉利,而是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