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孙穗芳 用二十年了解祖父孙中山

13 孙穗芳 用二十年了解祖父孙中山

她9岁开始收集祖父孙中山的照片和墨宝,先后赴世界各地用中英文演讲,传播中山思想。她饱尝了人间冷暖和苦处,但她找到一份生命的平衡。她30岁才见父亲一面,她讲述了她的真实感受和她不被人知的身世。

亲情与信仰

出于对孙中山先生的景仰,我到达夏威夷后第一个拜访的便是孙中山先生的孙女孙穗芳。我尝试着拨通了她家的电话。她在电话的另一头高兴地说:“您到我家来吃饭吧!今天是星期五,我们这个区燃放烟花。”我突然为这句很乡亲的话动了女儿心。

她住在ALA MOANA富人区,当我正要按她家的开门密码,她已盛装下楼来接了。我踏进大门,迎面是一道所谓的“天门”,跨过这道“天门”,进入正厅,分为会客和休闲两部分。正中壁炉上方有一长桌,摆放着宋庆龄和孙中山的巨幅挂像,抬头便是孙中山的“天下为公”、“博爱”几幅大字。

休闲厅的三角钢琴上的红绸布,静静地放着孙中山的画册。整面墙的望海玻璃窗台摆着孙中山的各类铜像,其中有一个汉白玉半坐像,孙中山威严的双眸注视着那道“天门”,而脖子上却被挂着一串串贵重的珍珠项链,我禁不住想笑,说:“看您把我们的一代伟人打扮成什么样了。”猛抬头,一整面石柱上粘贴着这些年她和中国国家领导人的照片和她在美国所获得的荣誉证书。再抬头,更把我怔住了,一个精致的落地玻璃柜,除了摆放她尊为生命的“神”,还有一尊孙中山坐着的铜像,一只指挥山河的手上挂着几只玉镯,有羊脂玉和上等的翡翠玉,指缝上还有钻石戒指,我这回真的大笑了起来。进入她的卧房,没想到简约处却让我严肃了起来:一面空墙上大气地只挂着一幅古画,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真迹。床头柜上方有一张她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的油画肖像,酷似一位上山下山的知识青年,再看她的更衣室,琳琅满目、乱七八糟摆在桌面的化妆品,才使我想起她是位普通生活下的女人。她拉我坐下,拿出最近写的《祖父孙中山纪念集》,跟我足足聊了一个小时。她眼里闪着亮光,神情激动,仿佛一提到孙中山,就激发了她全身的能量和活力。对她来说,这种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亲情,孙中山已经成为她的信仰。

三十岁父女相认

其实她不是孙中山的嫡孙女。1936年3月,在中山先生逝世11周年后,孙穗芳降生在上海外婆家。10岁那年,她害上了百日咳,医生说这孩子怕养不大了,要到南方。13岁时,她去香港认父亲,却只见到了大祖母卢慕贞夫人。小穗芳这时已经出落得眉清目秀,长得极像两个姑姑。祖母流着泪,哭着把她抱在怀里想把她留下。但已改嫁的母亲执意不肯,她只好回到上海外婆家,跟姨妈挤在一起继续读书。高中毕业她考了全校第一名。但在那个非常年代,尽管革命的口号喊得地震天响,“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孙女却因出身问题不能继续读大学。她说,那时在上海近郊农村,突然有人来抄家,是搞阶级斗争还是搞官僚主义,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大学读不成,要到农村去做最脏最苦的活。倒马桶,睡泥地,晚上老鼠爬头爬脸。有一年,她得了风湿关节炎,双脚肿得不能走路,双手肿得不能碰。母亲给她做了一件新棉袄,可手臂肿得穿不进去。

30岁那年,经大哥大嫂筹划,她平生第一次在阳明山新元街一号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亲生父亲。她记得那天早晨天空下着小雨,75岁的父亲已两鬓斑白。她陪着父亲在阳明山散步,哭着说:“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父亲说:“我太忙了。”他只有这样淡淡地搪塞过去。她回忆有一次《南华早报》的记者说:“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了。”但她说:“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呀,血浓于水。”也许父亲对女儿一直心存歉疚,去世前叫儿子孙治平把孙穗芳从香港接回台湾,这次是父女最后一次相见又相握,父亲在床头轻声对她说:“你能不能把祖父的书写出来?我给你一些我珍藏的照片……”为了父亲的重托,她义无反顾地应承了。

20年来,为了让世人了解孙中山,她奔波于世界各地,足迹遍及我国港澳台地区和东南亚、日本以及欧美各地,用中英文作演讲和报告六百多次。一位孙中山研究所的所长说:“孙穗芳不是研究人员,但她比我们更执著。”

弃商为祖父

“我九岁起就开始收集祖父的照片,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面对祖父不同时期的照片和墨宝,我真的被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深深感动。”说起这话时,她的脸上满溢着幸福,然而又有谁知道这背后隐藏着多少艰辛!

美丽的檀香山,曾经是中国民主革命者活动的圣地,印满了孙中山先生早年革命的足迹,中国第一个革命团体兴中会就是在这里成立,从此革命的火种迅速撒遍中华大地。之后,这儿又成为革命的乳汁,募捐到的钱源源不断地从这里流向中国。孙穗芳结婚后就定居在这里,至今已近40年,她爱这片土地。作为回报,她捐献了大量玉器、古董和一百多张照片给当地的两所大学,成立了中山先生的收藏展馆。

“《我的祖父孙中山》出版后,我的儿子说:这么厚厚的书没人读的。于是我又着手编以孙中山照片与墨宝为主的纪念集。我查阅了大量的方志、族谱和其他珍贵的资料,将多年来珍藏与收集的四百多幅照片和二百多幅墨宝结集成册。其中六张从未发表过的珍贵照片是父亲孙科送的,两幅墨宝‘博爱’和‘天下为公’是几年前花了七千美元从日本收藏家手里买的。”

1996年11月12日,孙中山诞生136周年纪念日,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我的祖父孙中山纪念集》一书首发式在南京举行。“那天,南京所有的地方都下着雨,就是我签名售书的地方还出着太阳。”孙穗芳极其神秘地说,“当我坐在中山陵的风口上,听着赶来买书的人说:‘这就是孙中山的孙女啊,这么老了,还在这抛头露面干什么?’(我当时六十多岁了)也有人说:‘哎呀,这孙女很像孙中山。’但很多人翻一翻就走了,毕竟是68元一本书啊。南京很多读者买不起,但是这本书有四百多张祖父的照片,200幅祖父的字迹,等于我把600个祖父带回了中国,所以每一个人拿着这本书与我合影拍照时,我就在心里想:这600个祖父带回来了。我18天飞了9个地方,我把600本卖完了,那就等于把36万个祖父带回了中国。辛苦是辛苦,但很值得。”

听到这里,我真的哭了。尽管有很多人说她拿着孙中山钓誉沽名;尽管有很多人看不起她是孙科的私生女;尽管有很多人说她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有人说她是神经病!但我认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普通人能做的,想想我们自己又为先生做了些什么呢?她说“我不像祖父,祖父是完全不为私的,但有时我也为私。”我为她心底的真诚喝彩。

她研究祖父孙中山,是追循当年祖父的足迹的,从福建迁到广东,紫金中坝是落脚的第一站,后辗转到东莞长安、中山等地。她寻祖寻根,是百年里孙氏家族的第一人。

中山先生曾在深圳从事过革命活动和行医,1987年,她在深圳创办孙逸仙心血管医院,捐献孙中山的铜像数十座。20世纪90年代,她在南京大学、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发起研究孙中山的机构,向北京大学孙中山思想国际研究中心捐款。与此同时她担保了90多位大陆学生到美国读书。

1981年6月,宋庆龄逝世勾起了她对祖父的怀念,回到家里,她将祖父的讲话录音翻录几份,每天着了魔似的地听。奇迹出现了,那段日子,她两次梦见自己从未谋面的祖父!笃信佛教的她从此放弃了地产生意,钱也不赚了,干起祖父的事业。那一年,她45岁,她说当年祖父也是在45岁时放弃从医这个赚钱的职业,投身到革命中去。冥冥之中,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还是纯粹的巧合?

不被理解的痛

她年轻时做房地产很赚钱,既做设计也炒地皮。那时夏威夷地皮便宜,后来大量日本人涌入,狂升了几年。她说她做房地产很有天赋,中东大战那年,她在唐宁划了一块地,建了一片别墅群,结果别人的房子一套没卖出,她建的却以高价卖光了。她的前夫是香港著名金融家,他们有过一段幸福光阴。生有两个男孩,离婚时母子三人都分别获得一笔丰厚的财产。

提起婚姻的坎坷,她说:“不离的话,我也做不成这些事,每一分钟都要被管住。”我追问:“是因感情破裂,还是因为执意做孙中山思想的传播导致矛盾不可调和?”她说:“这个怎么讲呢,夫妻的感情是在不断发展的,做朋友也一样,一个在成长,另一个不成长,那就弄不到一块。”末了,她还补充说:“等于房子坏了,修修补补好麻烦,干脆换了。一个脚长一个脚短很难走路。”我倒没想到她说起这个来,蛮有一套哲理。

2000年,美国著名的《时代代杂志》评选20世纪的世界政治伟人,没有孙中山的名字。她十分气愤,用了整整两个通宵,奋笔疾书,写下《孙中山的历史地位不容抹煞》一文,对《时代杂志》进行了反驳。

她激进,心直口快的性格常常在无意间得罪人,误解和压力不断向她袭来。面对这一切,她坦然处之。她说:“祖父是启示我一生的最大泉源,也给了我勇气、力量、真知、博爱、和平的心灵,也养成我今生对苦难需助的人寄以极大的同情和悲悯。”在孙中山精神的感召下,她那颗和平、慈善的心,得到了世界认可。1995年斯里兰卡总理亲自为她颁发了荣誉博士学位。她还荣任美国孙中山和平教育基金会主席、夏威夷中国妇女慈善总会会长、夏威夷太平洋大学校董。1997年10月,国家主席江泽民访美期间亲切会见了她。1998年5月6日,美国夏威夷州众议院举行隆重的仪式为她颁发“和平慈善贡献奖”。众多的荣誉记录着她大半生的艰辛历程,无情的岁月慢慢地销蚀着她的筋骨和活力。蓦然回首,她已七十多岁了,许许多多她想做和需要做的事使她感到疲惫,她的身体和精力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沛。

谈到这些,她的眼神掠过一丝无奈。将近黄昏,她带我去吃龙虾,这是她认为最好的东西,每当有重要的客人来时,她都要带入去吃龙虾。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两个儿子也陪同着,显得很融洽,很有礼节。上桌后她请大家用消毒液洗手以防“非典”,大家都说已到洗手间洗过了,她又唠叨了一会,很女人。餐桌旁她会一直滔滔不绝地讲,仿佛要将她全部感情倾倒出来。

近距离地望着她,我忽然有一种愧疚感。扪心自问,或许她不被许多人喜欢,但她应该被更多人理解。

她使我想起孙中山先生,他抛弃了世人羡慕的悠闲雅致的生活,投身于拯救中华的革命中去,历尽艰难,百折不挠;她使我想起了先民时代的夸父,为了追赶太阳,舍生忘死,冲破层层阻碍,跨过火焰,一心向着太阳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