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新不旧的袁世凯

如果说，张之洞讲究的是中体西用的话，袁世凯就是西体中用。他所向往的是革故鼎新，是引进西化改变中国。

清末民初，是中国第一个转型时期，打这个时期过来的人，好些都有半新不旧的色彩。清末新政时期，张之洞和袁世凯都是向西方学习的倡导者。张之洞的中体西用，在戊戌维新期间，“体”的部分比较大，“用”的部分相对小。但是到了新政期间，科举一废，中体已经在西用面前相形见绌，缩小到可有可无的境地了。在学问上，张之洞唯一能坚持的，就是不说“新名词”。但有人告诉他，他说不说“新名词”，但连“新名词”本身也是新名词。当然，也有能挺得住的，那就是张之洞绝对不会碰新式的制服。从前穿什么，到死依旧穿什么。

袁世凯比张之洞走得远点，因为他是行伍出身。“小站练兵”时期的清军制服已经洋化，后来编练的新军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全是普鲁士陆军的装扮。袁世凯不带头，怎么可以？所以，袁世凯后来做民国的总统，元帅服、燕尾服该穿都得穿。尽管五短身材，长得像个粗萝卜，穿上这些洋服装别扭得不行，还是得穿。其实，张之洞就是死得早，如果晚死几年，也像徐世昌一样有机会做总统，那他再别扭，也得穿燕尾服。我看过穿燕尾服的徐世昌照片，真的没比袁世凯好多少，那身衣服像是刚从洗衣店里偷来而且还没洗过的。

除了穿衣之外，别的生活习惯，袁世凯一直坚持中国特色。总统府有西式的洗浴设备，但他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洗一次澡，基本不用。平时实在熬不过去，就让姨太太们用毛巾擦。有抽水马桶，但他也不用。非要用一个中国式的马桶，坐在上面，就像坐凳子。其实，这已经是改良了，如果按照他河南的习惯，是要蹲茅厕的。

袁世凯喜欢缠足女子，九个姨太太中他真正喜欢的就是有三寸金莲的。最得宠的五姨太就有一双缠得很小的小脚。害得没有缠足的几位居然找来梨园行旦角的跷，假装小脚。只是，这点癖好他并不声张，不像辜鸿铭似的，弄的满世界都知道。

袁世凯的总统府有中餐的厨房，也有西餐厨房。但对于西餐，他只吃一点那里烤的点心，别的就一概不问了。同样，总统府里有中医，也有西医，但他平素身体很好，既不看中医，更不看西医。骨子里，根本不相信西医。平时把山参和鹿茸一把一把地当饭吃，一点也不听中医的话，最后要他命的病，跟平日滋补过甚是有关系的。当然，如果他像吴汝纶那样相信西医早点手术，估计还死不了。但他执意不肯，导致尿毒症爆发，等最后时刻西医来排尿，已经晚了。

生活习惯的旧，不等于他排斥西化。在清朝的时候，他是新政改革的推动者，到了民国，他也依旧在推进变革。马路要修，警察要办，电灯、电话都要装。就算他喜欢三寸金莲，也照样要革掉。在他治下的民国，对于推行放足、禁止缠足一点也没有放松。他的儿女婚事大多是他来做主，说娶谁嫁谁就是谁。但社会上的自主婚姻、新式婚礼，他也绝对不反对。当年他在清末提倡的新教育，走到民国，已经越来越新了。中学的部分，越来越小。但是，他也决不出来阻拦，开历史的倒车。不仅如此，连自家孩子的教育，无论男孩女孩，都是新式的，按照西方教育体系，分科进行。其中的英文，还请来外教。袁世凯死后，留下的钱并不多，但子孙受的教育不错，有出息的还真不少。

半新不旧的袁世凯，尽管做总统之后设法复古，祭孔祭天，提倡传统道德，后来还做了皇帝。但骨子里，其实并不恪守自己身体力行的旧。他所向往的是革故鼎新，是引进西化改变中国。跟身体有关的旧，是他的习惯，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但他真正推动的，却还是西化。

在那个转型时期，西化的魅力格外地大，西方的种种毛病在当时还没有展露出来，上流社会还在一股脑地向往西方。西方在中国所展示的一切，都那么具有活力，具有实践效应。在晚清的时候，恰是站在学习西方潮流的潮头，袁世凯才赢得了自己现实的地位，一种超越曾国藩、李鸿章的地位。即使惯性，也不可能让他罢手止步。

如果说，张之洞讲究的是中体西用的话，袁世凯就是西体中用。他做的皇帝跟大清没有半点一样，连礼仪上都是学德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