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门诊的神仙们

众所周知，中国人是多神崇拜，神灵越多越好，多个神，就意味着多条路。在我们中国人眼里，庙里供的泥胎，无论他是哪个宗教的，无非都是菩萨，这菩萨跟佛教里的四圣关系不大，就是神灵，不管什么面目，都是些比人有本事的家伙。进庙烧香的人们，无论哪尊菩萨，都会烧上一炷香。当然，对人们最熟悉也最亲爱的观音菩萨，那就不是一炷香的问题了。

不过，国人求神拜佛，一般都是急用现拜。虽然有时会找无所不能、无所不管的观音菩萨（非有千手千眼不可），或者妈祖，但有时候也喜欢找专家，就像有什么病找什么科的医生一样。这一点，佛教就不敌道教了。道教的庙宇，但凡有点规模的，都有众多的殿堂，众多的神仙。什么神仙管生孩子，什么神仙管出水痘，什么神仙管治眼病都写得一清二楚。有什么事，求什么神，像医院分科门诊一样，绝对不会搞错。

古代医巫不分，后来虽然分开点了，医是医，巫是巫，但有时候，医者也有巫的手段，巫者也干医生的买卖。医生分科，是因为各种疾病机理不同，专门化一点，有利于医术的增进。时间一长，哪个医生擅长什么病，口耳相传，人们就都知道了。这样的分工，也影响到人们求神拜佛的心境。原本人们有了病痛，都是双管齐下，一边厢求医，一边厢求神。所以，一来二去，也难免把神也弄成了专家。

原来，我以为这样的现象，只有多神主义的中国有，信仰一神的西方，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没想到，中世纪的西方，也是一样。基督教理论上只有一个神，但这独一神仅仅是神学家的事儿。到了老百姓那里，其实还是多神。没有神，也得有类似神，比如圣母玛利亚，传说中生下了耶稣的那位女人，还有众多的圣徒。基督教历史挺长，圣徒是越积攒越多。那些被罗马教廷记录在册的圣徒的诞辰，是明令的假日，大家都得放假不能做工。更重要的是，这些类似的神，虽然不及上帝的法力，但也都是非凡之辈。而且各自有各自的专业，专项负责某一方面的事务。有的负责出行，有的负责生产，有的负责眼病，有的负责肚子疼。连东西丢了，或者想甩掉自己的老公，都可以求专门的圣徒。你有哪方面的需求，只管祈祷就是。而圣母玛利亚，其实在西方，就跟中国的观音和妈祖之类的神佛一样，都是慈善心软的女神，有难处，只管求。

当然，这样的圣徒崇拜，都是老百姓自己琢磨出来的。罗马教廷褒奖圣徒，原本没有这样的神功。但是，中国的多神崇拜，也未尝不是老百姓的功劳。老百姓的信仰喜好，不仅塑造了道教，而且改造了佛教，所以才有汉传佛教今天这个样子。

如果按基督教原初的意图，为了反对偶像崇拜，保持独一神的神秘性，教堂里是应该没有任何有关神的图像的。但是，天主教的教堂，不仅有耶稣、玛利亚，还有上帝的图像。固然没有佛教道教庙宇里那一尊尊的塑像，但壁画却是存在的。只有新教，返璞归真，才重归四大皆空。天主教这副样子，也是多年信徒的需求逼出来的。同理，圣徒崇拜，也是信徒的需求变异。罗马教廷打造圣徒，原是为了塑造教廷的英雄模范，让信徒学习。但人们显然不满足于圣徒只做模范，要他们承担更多的功能，于是，有名有姓有形象的圣徒，就变成了类似神。哪儿的老百姓都一样，他们需要求拜一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神，他们不识字，没有多少文化，绝无抽象思辨的能力，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虚无缥缈的大神，对他们的生活有何用处。既然大人先生们都崇拜他，他们也只好跟着，但轮到具体事务，他们还是要找一个能亲近，而且靠谱的。

以前看世界各个民族的民间故事，发现越是原始，就越是相似。根本看不出各民族之间的不同。由此看来，其实所谓东西方的文化特性，都是后来发展出来的。文化越精致，差异就越大。人之所以为人，最原始的部分，都是近似的。连宗教信仰，都不例外。多神教也好，一神教也罢，到了最底层，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