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与渺小——在一位作家作品讨论会上的发言

一个人生命辉煌的时候，最难做到的，最应该做到的，是清醒地认识自己。

郑板桥有句名言：难得糊涂；不知哪位老先生也说过一句：难得明白。这都是如何做人的至理名言。但做人到底是要糊涂呢，还是要明白？我想，这大概是说，做人有时候要糊涂，有时候要明白。又到底什么时候要糊涂，什么时候要明白？就我的人生经验体会到：看别人优点的时候，要明白；看别人缺点的时候，要糊涂。看自己优点的时候，要糊涂；看自己缺点的时候，要明白。

姜贻斌和我交往20多年了。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采煤娃的时候，我参加一个工作组到他们矿里去蹲点，就认识他了。他把一首诗稿交给我，我涂了涂，将它发表在我主编的《矿工报》副刊上。这大概是他最早见诸铅字的东西吧？十年前，当他在文坛初露头角，发了几篇值得一看的东西的时候，我给他写过一篇议论文字，题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王国》，发表在《湖南文学》上。这大概是最早评论他作品的一篇文章。最近，他的第一本小说集《窑祭》，挤入高品位的“21世纪文学新星丛书”出版了。我心里很高兴，理该说一些恭贺的话。由于我和他的那种缘份，我不想说什么捧场的话。心里却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件很遥远的往事，我的那一次检讨。

1965年，我才20岁。接连在大型文学刊物《收获》、《解放军文艺》、《儿童文学》、《人民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十多篇文学作品。这时候，我接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萌芽”丛书编委会的一封信，要我将作品剪报寄给他们，告诉我，他们已决定将我的作品列入这套丛书。（此时已是1965年末，隐隐地听到“**”的雷声了，此书自然没有出成）我喜饱了。要知道，这是一套规格很高、一般青年作者可望而不可攀的丛书啊！也就在这时候，我接到军政治部的通知，要我在全军业余作者经验交流会上介绍经验。我认真地准备了一个发言稿，准备上台好好风光一下。

到军部撤到以后，军首长来看望我们。当军政治部主任和我握手的时候，问：“你们122师的谭谈来了没有？”我忙答：“首长，我就是。”我满以为，首长会表扬我。哪知，首长把脸一沉，说：“好呀，你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你好好做做思想准备，这一次，主要是整你的风。”原来，在这次会议召开之前，我给《汕头日报》副刊寄稿时，附过一封信，名为自我介绍，实为自我吹嘘。军文化处的同志到报社了解军队业余作者投稿用稿的情况时，把这封信带回来了……

心里不通，检讨当然不深刻。我一连做了三次检讨都没有通过。最后，文化处处长和我个别谈话。他的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使我觉得如同有一条鞭子在我身上抽。他说：“我不知听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送给你：第一个作品的发表，可能是一个作者成长的开始，也可能是毁灭的开始。”

现在，贻斌的第一本著作出版了。但我更希望看到他的第十本、第二十本著作。文学创作是大浪淘沙，是马拉松赛跑。跑到终点的才是最成功的。生命中出现一点辉煌，是不难的，难的是生命中不断地出现辉煌。第一本书，还远不能说是建立了自己的文学王国，那还只是一个文学村子。希望贻斌不断地充实自己，建立自己的文学乡，文学县，文学省，最终建立自己的文学王国。从当年处长送给我的那句话想起，我想送给贻斌一句话：“常常说自己伟大的人，可能是渺小的，常常说自己渺小的人，才可能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