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曰凯

国文先生是我十分敬重的作家、学者、主编。说到主编,要追溯到十七年前,国文任《小说选刊》主编,我是他属下的一名编辑。《小说选刊》位于北京后海大翔凤胡同。濒临水域柳岸,四时景致宜人,小巷独院,不闻市嚣之声;国文营造一方净土,同仁切磋小说艺术,作家往来交谈创作,人气文气,宽松和谐。那段日子,诚可终生怀念。

国文尤以精于编选之道,我们每每送审的稿件,他都以睿智的审美目光,公正的蝇头小楷,写下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的精辟的审读意见。我视这些审读意见为珍品,抄录下来,反复琢磨,从中体味小说之三昧。如果说我在小说鉴赏方面还有优长的话,那是与国文文学修养的熏陶分不开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末期的《小说选刊》,在国文的主持下,既唱响主旋律,又视野开阔,兼收并蓄,包容各种艺术风格流派的作品,在文坛和读者中广受欢迎,口碑载道。

国文是小说大家,四十五年前,一篇短篇小说《改选》引人注目,也给他招来罹难(四十五年前,我上大学一年级,读到《改选》,工会干部郝老头的形象就永久留在脑际)。然而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硬是在坎坷的境遇中磨难了二十年,复出后就有了惊世之作。短篇小说《月食》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冬天里的春天》获首届茅盾文学奖。嗣后,长、中、短篇小说佳作迭出,中西合璧,风格多变,然而他将各种艺术手法运用得既娴熟又恰到好处。读者在审美阅读的享受中,便领略了作品的深邃的思想内涵。国文有深厚的国学底子,又精通西方文学,可谓学贯中西,这是很值得我敬佩的。一个作家,惟有这样,才能写出真正意义上的立得住的艺术作品。所以到了20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他又以中篇小说《涅槃》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散文集《大雅村言》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文致力于散文创作,他时常见诸报刊的许多精美篇什,题材宏阔,旨趣高远,文采华灼,深得读者的青睐。2000年由广州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大江东去》,书店里早已告罄。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散文集《大浪淘沙》,是作者近期的新作。国文已年过古稀,可以说经风雨,见世面。书上的,世上的,历史的,现实的,已是满腹文章。这部书即凝聚了作者毕生对历史陈迹和现实人生的思考。“大浪淘沙”,“那是一股不可阻拦的大趋势,谁也不能改变,滚滚长江如此,历史洪流也如此。”他观古照今,旁征博引,谈史说人,世事沧桑,人情冷暖,皆率真洒脱地流露笔端。“西窗况味”有茶余饭后的闲情雅致、人生感悟;“园中漫步”有对古今文坛盛衰、文人沉浮的评说与感喟;“逝水涟漪”则挖掘历史的矿藏,抒发思古之幽情;“楼外谈红”则将一部国宝《红楼梦》解析开来,搜剔刳剖,开掘这部古典名著的美学内涵。总之,纵横捭阖,挥洒裕如。读者所获得的是审美的愉悦、人生的启迪和丰赡的知识。

我与国文先生神交已近二十年矣,过从甚密。深感文如其人,文也潇洒,人也潇洒。我时常与他谈及共事机关的一些是是非非,他听了总是开怀大笑,一副置之度外的样子。他淡泊于官场,淡泊于名利。对于文坛上一些人追逐官位名利蝇营狗苟,他总是付之一笑。因为他深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及至晚年,“一杯浊酒,一盘残棋,一杯酽茶,一段陋文”,也就知足了!近年我主编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散文精品》和《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家新作精品》两套丛书,国文都应邀奉上大作,鼎力相助。前不久,他嘱我为大作作序,我恐难胜任,但又盛情难却。只是才疏学浅,目光不及,不知是否有违国文的嘱托。

2002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