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厚实的生活去突破

每一个时期有每一个时期的热门话题,每一个行当有每一个行当的热门话题。近年来,我们湖南文学界的热门话题,莫过于如何重振湘军雄风了。

最近,结合城市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重新学习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同志有关社会主义建设和文学艺术方面的论述,尤其是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这个热门话题,也做过一些思考。这里,我来说几句大实话。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湖南文学界,的确书写过在文坛“称雄”的一页历史,被外界称为“文学湘军”,受到全国文学界的瞩目。涌现了一批优秀作品,产生了一批优秀作家。在全国各种文学大奖中,我们这支“军”的作品,占了极重的比例。

那时候,我们这支“军”,确是刮过一阵雄风。

我们是靠什么刮起这股雄风的呢?

**,给人们带来灾难。它对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破坏,不可低估。“四人帮”把文艺诬为“文艺黑线”,被彻底砸烂。许多作家,被发配到边远山区,举家插队,以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在底层生活多年。我国的文艺,曾经出现只有一本小说、八台戏的凋零局面。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重性。**破坏文艺事业,打散了文艺队伍,把一个个作家赶出了大院,贬到了基层。作家们却在这种底层的生活中,在与人民朝夕相处休戚相关的生活中,获取了创作的养料,变得生活的富有。记得在和叶蔚林的交谈中,听他回忆过他举家迁到江华,和妻儿在一个生产队插队当农民的情景。那时,谁家盖新房,他也去帮工,去扛木料,去挑砖递瓦;谁家死了人,他也拢场,帮助做这做那,也去吃“白豆腐”。试想,叶蔚林如果没有那段时期的生活,他能写出《蓝蓝的木蓝溪》、《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这样震动文坛的作品来吗?少功十六岁就下到汨罗,和农民一同劳动,一同生活。如果没有那几年的知青生活,他会有后来的《月兰》、《西望茅草地》这样的作品吗?孙健忠文革前就带着妻儿到湘西龙山洛塔安家落户。文革中、文革后又经常回湘西,一住就是半年,厚实的生活带给了他厚实的创作,使他写出了《醉乡》、《甜甜的刺莓》这样的精品力作。有些作家,虽然没有受贬,虽然不是知青,但他们本身就是工人、是农民、是军人,一直生活在基层,经受着这场风雨。“文革”中虽然撂笔了,却有了几年的思考,对人生、对社会,有了更成熟、更深刻的认识。“四人帮”一垮台,春风吹进文坛,他们就把自己多年的感受、思索,一古脑儿倒了出来。莫应丰的《将军吟》、萧育轩的《心声》、《希望》、古华的《爬满青藤的木屋》、水运宪的《祸起萧墙》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最近,根据省委的部署,我们单位进行社会主义教育。我和大家一同重温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主席在五十年前的这次讲话中说:“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这又一次在我的心头烧起了一把火。我想,每一个文学现象的出现,原因是多方面的。我省文学界早几年刮起的那股“雄风”,也许有很多很多因素。但是,作家们厚实的生活积累,是不是一个主要的因素呢?

于是,我想这样说:那时,我们是靠厚实的生活,刮起这股“雄风”的。

当一批生活厚实的现实主义作品轰响过后,由于作家们原有的生活积累已经用空,又没有认真地、及时地补充新的生活,这时候拿出来的作品,再也“轰”不响了。湖南的文学慢慢地冷落下来。这,引起文学界一片议论:湖南的文学走入了低谷。

湖南的作家们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突破。每一个作家如何突破?我们这个群体如何突破?

湖南的文学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走出低谷?

作家们最推崇一句话:甘于寂寞。但,作家们恰恰最难做到甘于寂寞。过去的那一套不行了,轰不响了,不能再重复自己,当然更不能重复别人。文学需要创新,需要探索。一些作家开始了新的探索,新的追求。这种愿望和行动,无疑是积极的。于是,我们湖南又领开了文学“潮头”,又书写了很热闹的一页。随着少功的一篇《寻找文学的根》的文章,南南北北,一批作家扑向挖掘自己地域的文化传统,出现了这一个系列、那一个系列的作品。我们湖南文学界,有过一句当时颇为时髦的话:寻找楚文化(作家们有时候打趣说:寻找丑(楚)文化。)文学进入了深山老林,文学挖出了我们民族许多的丑恶现象。诚然,这种文学现象的出现,对拓宽文学界的思路、促使作家们思索新的问题,是起过积极的、有益的作用的。但是,这一类作品,终究没有走出文学殿堂,走向社会,为广大群众所接受,只是在我们自己的圈子里热闹了一阵。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这些作品所表现的,所表达的,所描绘的,离今天的时代远了,离今天人民的生活远了。

这一个文学现象的出现,原因当然也是多方面的。但是,我想,其中一个潜在的原因,就是作家们的生活枯竭了,缺乏那种现实生活撞击自己,使自己不吐不快的创作**了。

近些年来,还有一种说法:文学是闲人的文学。小说是闲人看的。一些住得舒适、吃得饱饱的人,没有事干,才看小说。工人不会看小说,战士不会看小说,没有饭吃、没有衣穿的人不会看小说。于是,小说越写越“雅”,越写越“纯”,越写越“看不懂”。

我,和我们中的不少作家,都曾经是工人、是战士。但是,我们中的谁又是从不看小说到写小说的呢?我想是没有的。我当工人、当战士时,都不“闲”,劳动和训练都很繁重。每天工作都很累。但,下班、下哨以后,读上一本好小说,自己感到是一种美的享受。《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红旗谱》等等小说,我就是在做战士、做工人时看的。许多优秀小说,激励自己的劳动热情;小说中的优秀人物,成为自己学习的楷模,做人的楷模。我在看小说中渐渐涌出这样的决心:学习创作,写出小说去激励别人。我就是这样走上文学道路的。

前几年,我曾随着慰问团到前线去慰问战士。在潮湿、阴暗的猫耳洞里,我看到好几本被战士们翻看得很破了的《芙蓉》、《湖南文学》。老实说,我当时的眼睛都湿了。我们省出版的刊物,在前线被这么多时刻处于生命危险的战士们传看。如果这些刊物上,有我的作品,被战士们看了所不齿,所唾弃,我是会脸红的,会内心有愧的呵!

作家们艺术上一切有益的探索和追求,都是应该喝采的。花园里的花越多越好啊!然而,我们一刻也不能忘记,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文学工作者。是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应该有一种对时代、对人民负责的责任感。应该创作出无愧于我们的时代,为人民所喜爱的作品。文学如果成了少数几个闲人的文学,文学就失去了她存在的价值,就走向了末日、走向了消亡。

这种文学当然也没有走进社会,当然也不会为人民大众所接受。她只是在小圈子里互相展览一番,互相欣赏一番,互相吹捧一番而已。

这种文学现象,是不是也是生活枯竭、脱离火热的生活的表现呢?

毛主席在《讲话》这篇著作中,号召“有出息的文学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活的生动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而我们的作家中,却有这样一种论调:到处都有生活,人活着就是生活。只要挖深自己身边的那口井,充分表现自我,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欲望,自己的……诚然,每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在社会中生活。作家们自然也不例外。作家们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熟悉的人,获得的感受,当然也可以表现,也可以写。然而,文学应该反映、表现社会生活的主流。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应该把视线投向推动社会、创造历史的工农大众和知识分子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是社会生活的主流,他们是人类的主体。我们的文学,应该去反映他们的喜怒哀乐,讴歌他们的英雄业绩和奋斗精神。

这些年来,我们省委和省委宣传部,是十分注重组织作家深入生活的。他们为作家们深入生活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早在一九八四年末,省委就批准八名作家下基层兼职。以后,又不断地采取多种形式组织作家深入生活。许多作家,也一直把自己创作的“根”,深深地植在生活的沃土之中。有耕耘必有收获。一些真心投入社会生活洪流的作家,获得了可喜的成就。张步真十数年跟踪采访、了解、熟悉老红军喻杰。生活没有亏待他。他终于创作出了优秀长篇报告文学《魂系青山》,使他的创作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萧建国下去做了两年半副县长,真刀真枪干,做生活的参与者,迎来了一个创作的丰收期,写出了长篇小说《血坳》,获得好评。

每一个取得不同成就的作家,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课题:如何突破自己。据我的一孔之见,最老实的办法只有一个:赶快到生活里去,去获取丰富的、生动的、崭新的生活的养料。

(原载《理论与创作》199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