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羊池

有些东西,要失去以后,才觉得它珍贵。

天天见面,时时相守,人的感觉器官似乎麻木了。本该很美的东西,你却发现不了。它全湮灭在习以为常之中了。

几年了,上班,挨着它的身子走;下班,擦着它的双肩去。这片水池给我的印象十分平淡,她像那天天三餐的大米饭,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如今,要离开这里了。早春二月,我沐着融融的春风,四处走走,向这座古城做一番告别散步。当我来到它身边的时候,心突然格登地一动,眼也格外亮堂了许多。我目光直直地盯着它岸边的那排柳树。那长长地垂落下的枝条上,绽开了一点一点黄茸茸的叶芽。那模样儿,真像一个个刚从蛋壳里拱出来的小鸡崽的嘴巴。那枝条儿在轻风里摇摇摆摆,好自由自在哇!

第二天,我们见面,黄茸茸的叶芽张得更开了。叶面上的色彩,多了几丝绿色。这时,我才惊讶,每年的春天,原来是从这里悄悄地走进这座城里,走进这古城人的心里的。

春风更暖,叶芽长成了大叶。池面上亭亭玉立地撑开了一片绿荷。春,热热烈烈地显示出自己的彩色。这时候,古城里的姑娘们的穿着打扮,更是千姿百态。厚厚的、笨拙的冬装,曾经野蛮地、不讲道理地霸占了她们的美,使她们委屈了好几个月。多情的春天,把美还给了爱美的姑娘。她们面对春天,毫无羞涩地、大大方方地把丰满的胸脯挺出来了,把柔美的曲线显示出来了,把一切富于魅力的地方全亮出来了。早早晚晚,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年轻的姑娘们,从城的四面八方,相聚到这池的四周,似乎要用自己的美,把这美的池,池的美比下去,把同伴们的美比下去;似乎要把天底下所有的男人的目光都招惹过来!

一片水域,嵌在城的中央。三个宽数十米、长数百米的大水池,一字形排开去。古城紧紧地搂抱着它。它紧紧地依偎着古城。春日,带给古城一片绿,一片生机。夏日,带给古城一池红,鲜红的一池荷花。它为古城接来春天,送走冬天。古城给它一城采春的男人,寻美的女人。是它养育了古城,还是古城养育了它?我说不准。

我走过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到过好多好多这般规模的古城,但没见过一座水和城结合得如此美妙的城。那年到惠阳,城的规模与我即将离别的这座城差不多。那城里也有水,只不过水没有依偎着城,城也没有搂抱着水,水离城好几里地远。那水也不错,也好看,但那是一个专门的游览区。那韵味儿,与我面前的这个春日柳、夏日荷的池儿就差一筹了。

这池儿有一个名,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名,它叫鹅羊池。

为什么叫这么一个名呢?我没有去考究。鹅常戏水,和这池还搭界。这羊,则恋山,和池就相差太远了。也许,这里埋着一个故事,只好留待以后去挖掘了。在这里,我想,这鹅和羊,性情都温和,水一般的温和。不是有一首这样的歌:“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这古城的先人,极可能是把池儿比做美丽而又温柔的姑娘。那么,这城,就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汉了。我想。

鹅羊池的北面,就是那座当年十分巍峨的资江大桥。时代不同了。如今,它在长沙湘江北大桥面前,就十分逊色了。然而,这座桥下,却藏着一片春色。那里有一个令湘中大地瞩目的贸易市场。每年在这几个桥孔下,成交额上亿元,抵得上长沙、武汉城里那些屈指可数的大百货商场的营业额呢!那里没有冬天,一年四季热气腾腾。我常爱到那里走走。来了兴致,买一条活鲤鱼,或者几两鲜活的泥鳅,回来亲自动手做一个泥鳅钻豆腐,或者鲤鱼炖豆腐。吃得汗流满面,舒服极了。

池是美丽的,城是美丽的。池子边的这片天地呢,不也是美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