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的日子

一个绿莹莹的世界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个藏在青山之中的水库。路,被切断了;车,被挡住了,我们只好走下车来。

一只小船,正靠在岸边。船上已有好几个人了,全是些壮壮实实的山民。我们也爬上了这只船。先上船的山民中,不知谁见过我们中的刘君,悄悄告诉同伴:“那是刘专员。”专员,是比县长还大的“官”啦!这使这些在大山里长大,只见过村长,偶尔能见上回把两回乡长的山里女子和汉子,一齐把眼睛睁大了,却又不敢看我们的刘君,瞟他一眼,又赶忙把目光移开了去,像怕被刘君捉住了他们什么。

20多分钟后,小船把我们载到了对岸。一条石级上坡道,引我们穿过一片梯级鱼池,走近一栋两层红砖楼房。楼房门前。赫然挂着两块木牌:安化县廖家坪乡农民技术学校;安化县廖家坪乡农科教中心。站在楼房前的坪地里,抬头一望,一座巍巍青山耸立在我面前;转过身来,放眼看去,一库莹莹绿水铺开在我眼前。红砖楼房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可谓青绿世界一点红。

“怎么样?”刘君笑问。

“好!”我仅用短短一个字道出了所有的感受。

我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我是到这里来写作一部长篇小说的。一部写一个热闹的城市,一场热闹的改革的长篇小说。刘君却为我安排了这么一个不通公路、不通邮路、不通电话、看不到电视、听不清广播的闭塞得不能再闭塞的地方。他让我生活的世界与我小说里的世界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用心可谓良苦。我真感谢他。

次日清晨,我在一片鸟鸣声中醒来。披衣下楼,顿觉清新扑面。

时值盛夏,若在城市,清晨的空气也烫人,也让你冒汗。然而在此地,那空气凉得像上等的山泉,鲜得像……我真找不到恰当的比喻。就我的知识、阅历而言,世上没有比这里的空气更鲜的东西。其实不只空气鲜,所有的景色也像被洗过,给人以新鲜的感觉。库内的绿水被两边的高山拥着,向远处延伸。早上没有风,水面平如明镜。山影倒映在水中,山上的树木花草的枝枝叶叶全都清晰可辨。山间多是常青树。春日从深绿的老叶间长出的新叶,现时已生机勃勃,秀色可餐。阳光从东面射过来,投向西山,顿时,西山一片灿烂。这时看水中的山景,更是另有一番效果。就如同一件崭新的家具再涂上一层光漆,格外的锃亮;就好比一本新书的封面又烫上一层薄膜,特别的醒目。

库中的水特绿,像一块巨型的**翡翠。才情勃发的刘君对此似乎做过考究。他告诉我,那是因为山上的树叶中含钾,落叶腐烂后,钾随山水流入水库,这水也就显得特别的绿了。

刘君走了。我留了下来,和住在这栋楼的四个社教工作队员,三、两个农校的教师,和和美美地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每天早晨,满山的小鸟把我唤醒;傍晚时分,一库绿水洗去我的疲倦。在闹市生活多年,我深深感受到这里的妙处。不光空气鲜得不能再鲜,水净得不能再净,更妙的是这里的宁静是城市所没有的,置身其中,我头脑中的一切杂念都被拂去了,让我全身心地坠入我小说里的世界……

这里的山是绿的,这里的水是绿的,这里的风是绿的,这里的生活是绿的。这里的每一个日子都是青绿的日子。

青和绿,是生命的原色,是鲜活的象征。我们的“家”是青绿的。谁是我们的“家长”呢?大家公推地区教委的老周。他是学农的,畜医专业。每天,四方八面来的学生,听他讲牲畜禽类疾病的防治知识。有时,农民兄弟夜半三更跑来敲门,请他去为生病的牛或猪看病,他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走。有时,他也来敲我的门,“强迫”我搁下笔歇歇,同他一起去近处的山民家喝擂茶,聊天。他和农民兄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老陈也算得一位“家长”。他是省农学院的高材生,原本是一个乡的乡长。因种种原因,他辞官不做,县里要调他进县机关工作,他也不肯,却一头栽到这个农科教中心,带一群农民学生,驾一叶小舟,穿梭于这库绿水之中,教农民网箱养鱼。他说话挺幽默,加上几年做乡长的经历,积了一肚子的“故事”,说出来常常令我捧腹,笑声中便不知不觉地充实了自己的“生活仓库”。还有个老蔡,曾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大家叫他“蔡校长”。他教农民学生们果木的栽培及防治病虫知识。为了让农民掌握好知识,他有时还带他们到桔园里,进行现场教学。他又是个周易学的爱好者,他知道我盼天阴下雨以便伏案写作时思维的敏捷,便用周易学为我预测天气。不管准不准,我都领了他这一片心。小龚呢,字写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他的夫人却写得一笔好字。下乡来搞社教时,年轻漂亮的妻子,给他下了一道指令:要好好练字,一年后回来如果写字没有长进,那……这个省略号里,自然埋进了民间流传的诸如“跪洗衣板”、“数帐眼”等妻子对丈夫的友好威胁。他很听妻子的话,每天工作完毕,便坐在桌边练字。小伙子生活得很充实。小陈的名字与“同志们”谐音,人前人后,大家都亲切地呼他为“同志们”。他有许多美好的理想,我常为他“打气”,鼓励他多做实质性努力。

有了这个农科教中心,有了这个社教工作队,这里的水,活中更活。废了多年的鱼池中,千百万鱼苗活活泼泼地摇头摆尾;空了多年的水库里,上面网箱遍布,下面鱼群游动,实现了多层次养鱼。这里的山,绿中更绿。一片片桔园,挂满青果;一垅垅地膜玉米,预示丰收。各种良种猪、良种鹅、良种鸡,活跃在农家的庭院。不时有人跑来报喜讯:“在你们这里买的鹅,好长!才五十来天就3斤7两啦!”“这些良种鸡硬比本地鸡长得快多啦!”听到农民兄弟的这些喜悦的话语,我强烈地感受到“科教兴农”给他们带来的希望,强烈地感受到社会主义教育给这偏僻的山乡带来的变化。如果说,青和绿,是生命的原色,是鲜活的象征。那么,这不也是青绿吗?这是具有更深更广意义的青绿呵!

30个青绿的日子过去了。刘君驱车来接我。这时,我的长篇小说还差一个“尾巴”。但这个“尾巴”,只好带到山外去“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