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上“鸣”乡音——河西走廊散记之三

敦煌,曾多少次激起我张开想象的翅膀把你描绘!

而今,我终于扑进了你的怀抱。

我在莫高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莫高窟在我的脑子里印下了一幅一幅难以抹去的图画。

晚饭后,我们又兴致勃勃地扑向敦煌的另一游览胜地——鸣沙山和月牙泉。

车出县城约五公里,便可看到连绵起伏的鸣沙山。这山,全是积沙堆成,东西长达四十多公里,南北宽二十公里,最高峰达二百五十米。山峰陡峭,山梁如刀刃。相传,此地原是古时沙场。有位将军率兵出征,几万人马在这里宿营,忽地一阵狂风卷来,全军被黄沙埋没。从此山内时闻鼓角之声,据说是冤魂不散,挟沙飞腾,悲鸣如雷,万古不歇,所以后人称其为鸣沙山。

汽车把我们送到山脚,停住了。我们走下车来,开始登出。山不高,一、二百米。这对我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山里人来说,当然没把它看在眼里。地上全是面粉般的细沙,脚板踩上去,软软的,一脚一个凼。刚走出二、三十米,突然间,天昏地暗,漫山飞沙走石。一场大风暴来了。刚才,开始登山的时候,为了行走轻便,我们一个个全卷起了裤筒。如今,风挟着细沙,砸到腿上,针扎般地痛。大家慌忙把卷起的裤筒放下。风越来越大了,大得让人无法站立。大家一下全懵了,一个一个就地卧倒,躺在砂地上。只见飞沙蔽日光,天色暗淡了;风啸如沉雷,震耳欲聋。我头一次感受到了沙漠上大风暴的气势,领略了它的威严和力量。

“快——回——来!当心做——彭——加——木!”

后面,狂风送来同伴中一位上海女性尖锐而凄楚的叫声,让人听了心都缩紧了,异常地恐怖。

上?还是不上?我是走在最前面的。若是我退下来,人们就会跟着退下来了。也许,是十多年的矿工生活给了我一身野胆吧,我决心顶着风暴登上这鸣沙山。不由得,我抬起了头,只见前面,有四、五个黑影在风沙中蠕动。他们能在风中登山,我为什么不能?于是,我也开步走了。不过,我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四肢落地。这一来是让手助脚“一臂之力”,二来是身子挨地,减小顶风走的阻力,登山有力些。

山很陡,又全是细沙堆成的。一脚踏上去,面粉般的沙子泻了下来,脚板几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前进不到二、三寸。我这个山里人,头一次感到登山的艰难!这座刚才还看不上眼的山,一下子变得那样高大了……

我终于落后了,一个一个的同伴,从我的身边走到——不,爬到前头去了。这时,我的左侧,又出现了一对人影。我侧脸一看,是他俩——同伴中的一对青年夫妇,甘肃省两位颇有才华的青年作家。只见小伙子用手拽着他的妻子,在一步一步地往顶峰登攀。他脚步很坚实,很有力。渐渐地,竟超过我了。

“还是你们本地人厉害。”我吃力地跟上去,佩服地说。

“你说错了,我不是甘肃人。”他答道。

我们相处十多天了,常在一起散步,谈心。我只知道,他出身于书香门弟,父亲是兰州大学中文系一位有名的教授。他的其他情况,一概不了解。

“加油!快到顶了!”他一边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往上爬,一边鼓励我。

我们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刀刃般的山顶了。风依然没停,飞沙把天空搅得一片昏暗。看看表,才七点多。这里的夜幕落得迟,要是晴朗的日子,还满地铺着阳光哩。可是今天,天却昏黑了。

“那,你的老家是哪里?”我坐在这对青年夫妇的身边,惦记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问。

“我们是同乡呀!”

“真的?你也是湖南人?”

“湖南韶山。”

“为什么你说话的口音一点湖南味也没有了呢?”我半信半疑。

“我是在甘肃出生的,只回去过两次。家乡话,跟父母学过。不信,我讲几句给你听听。”接着,他风趣地说了几句湘潭话。这话,妙在象与不象之间,把我和他的妻子都逗乐了。

“想老家吗?”

“想。”他很坦率。“不过,我舍不得离开大西北了。我的父亲,在西北干了一辈子,我呢,决心走我父亲的路……现在,我们党号召开发大西北,我还想劝你到我们西北来工作哩!过去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如今可真是‘湖湘子弟满天山’,在大西北工作的湖南人不少呀!明天,我们到阳关参观,说不定还能碰上湖南老乡哩!”

我很激动。心里象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二十天的河西走廊之行,无论是在工业基地,还是在党、政机关;在荒漠野外的勘探队,还是在新兴城市的招待所,都能遇上同乡。真是一路乡音出阳关呵!

这时,风息了。鸣沙山收敛了它凶恶的面貌,变得象一头温顺的绵羊。沙子呈现出涟漪似的波纹,象绸缎般的柔和、细软。夜幕开始降临。暮色里,山下的月牙泉隐约可见。泉池象一弯新月,镶嵌在沙山之中。四周长着高高的芦苇,象一个个卫士守卫着这尊泉神。在别处,流沙和清泉是难以共处的;在这里,奇异的沙山和美丽泉水却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呵!

“下山吧,喝口沙洲的泉水去。”

我们踏着柔软的细沙,向月牙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