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物游

神与物游

游记游记,顾名思义,就是到某地旅游或到某处游玩后所进行的艺术记载。当然这个记载是经过艺术构思和剪裁,有立意的,不是机械地照相机式地什么都记。其实,你想什么都记也不可能。那该怎么记?没什么该不该怎么记,只能是你想怎么记你能怎么记。你只能按自己的兴奋点去记,其实连游都是按自己的兴奋点去游的。不感兴趣的地方,即使游过了你也产生不了写篇游记的心情。那么游记就只能是记自己游后印象最深感触最深的东西了,或是游地的景物,或是游地的人物(历史的或现实的),或是同游的人物。

刘勰的《文心雕龙》里有句“神与物游”的名言,我揣摩,他是说艺术创作规律,是作者的思想感情需依托形象的事物表达,与现在说的形象思维相似。游记是散文的一种,散文创作需神与物游,那么游记更该神与物游了,或者说,游记写作是神游物记。这个神,即作者的思想情怀。游时是你的身体载着你的思想情怀游在景物中,游后你写出的游记就变成作品中的景物载着你的思想情怀了。游,其实是有神的我与自然景物的交流,若把这个交流叫做读更为精彩。景物和人物都是书,有神的我或千里迢迢或不远万里或百八十里来读书了,走后还要写读后感。游记就是读景物这本书的读后感。而客观的景物与每个读它的人并不是一至的,所以同样的景物,读来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以一伙人同时游同一地方,并且限定同一题目和同一时间交稿,那读后感也一定会一人一样:英雄各有所见,庸人所见略同(略同并不是一样,大约同在所见平庸上)。那不同一定是个人思想情怀的差异,个人人生阅历的差异。游过一百个国内外名胜的人和首次出游的人,所写游记肯定有很大不同,起码情绪就很不同。你有多高的思想水平和多高的人生境界,决定你的“神”是大是小是高是低。你有极高的境界,你就是高神大神,低则低神小神。“神”位取决于阅历、经历、学识、性格、出身,等等综合作用所形成的境界。游记的写什么和怎么写,很见写者的境界,当然也有写作技巧,但对于常写的人来说,技巧就几乎无关了。技巧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境界高了,随心所欲,纵情写来,写者自己的神,便一定会同所写的景物事物一同跃然纸上。所以游记不该有固定的格式限制,其实谁也限制不住,它一定会随同游记史的发展而发生万千变化。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姚鼐的《登泰山记》,高尔基的《俄罗斯浪游散记》,斯诺的《西行漫记》……等等,无不因事象形。苏东坡游长江赤壁后写的是一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英雄豪杰……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是何等潇洒何等瑰丽何等文采飞扬何等高远人生境界千古不朽的大游记啊!所以,游记写作不拘一格;不必在写作技巧上太费心思;而应在大境界上追求。我本人则由于自身的局限,好把人、物、景一同写来,但偏重于人。

2002年3月23日草于沈阳·听雪书屋

原载2003年《辽宁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