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巢

这一生中,只到过上海两次。

两次,都住在那座小屋。

也许,友人领我到过有名的外滩;也许,我随友人走进过气派的上海第一百货大楼。而这些,都没有给我留下记忆。大都市的繁华,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印记,我却牢牢地记住了那栋平平常常的小屋。

那是1982年的春天,文学,在人们的生活里正火爆的时候。我和已经西游的小说圣手莫应丰、已经远去海南的我们的大哥叶蔚林、已经出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孙健忠,应《钟山》杂志的邀请,到无锡去参加太湖笔会。从长沙去无锡,必须在上海换车。四人中,我是小弟弟。出门在外,我只管跟着走。对换车什么的,我根本不去操心。那天,车到上海,我们走出车厢,只见人潮熙攘的站台上,突然有人喊老莫和老叶的名字。我循声看去,看到人群中有人扬起手臂,正快步朝我们走来。

来人是邢庆祥、丁元昌和魏心红,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编辑。

就这样,我和这三位以前只有书信交往的编辑朋友相见了。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

小屋,座落在一条并不繁华的小街上。因为街道不繁华,所以小屋显得十分的安静。小屋的建筑设计也颇为别致。里面,还有阁楼似的小房。小屋的主人热情、周到的服务,更是让人称道。为我们备办饭菜的老师傅,处处为客人着想,饭菜安排得精致、可口,而又十分便宜。真可日经济实惠。

这栋小屋,就是上海文艺出版社接待作家们的小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老邢他们就来到了,来领我们到出版社的办公楼办公室里,我又结识了江曾培、左泥等好几位编辑朋友和出版社的领导。闲谈中,我得知老编辑左泥曾是《收获》杂志社的编辑。这不禁勾起我一桩心事。十七八年以前,我在南海前哨的军营里开始学习写作,就得到《收获》杂志一位编辑热心的帮助。我投去的每一篇稿子,他都十分负责地提出修改意见。在他的具体帮助下,1965年中,我就在《收获》上发表了两篇小说。但是直到这时,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每次来信,都是盖的一个编辑部来信来稿处理章。我忍不住给他去信,询问他的名字。他来信说,作为一个作者,想知道经常和自己联系的编辑的名字,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编辑,能得到作者的信任,是给我最高的荣誉。然而,编辑部有规定,编辑的名字不得对外张扬。好在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说不定将来还能见面呢!这里,我告诉你一个字:我姓钱……我向老左说起这件事,向他打听这位令我尊敬的钱编辑。老左默了默神,说,他叫钱士权。文化革命后,不知被分配到什么单位去了。他答应帮助我打听。很快,他就告诉我老钱现在的工作单位。我们终于联系上了。

到无锡参加笔会回来,我们又住进了这栋小屋:有的编辑朋友,见我是第一次来上海,热情地陪我上街,逛商店。现在想来,逛了些什么商店,到了哪些街道,却一点也记不起了。只有那栋小屋,却沉沉地刻在我的心头……

从此以后,我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和《小说界》杂志,联系得更紧密了。大概是1984年末,我刚从一座矿山写完一部反映矿山改革的长篇小说回到长沙,当时还在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的丘峰同志突然来找我,问我要看这部长篇小说。我一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他笑笑说:“我们有顺风耳呀!”后来我才知道,我下去写这部长篇小说的时候,恰巧《文汇报》一位记者来采访我。这位记者把这个信息带给了他们。他们就上门索稿来了。

丘峰同志把这部小说稿带走了。八天以后,我收到他们的电报,说是稿子已审,决定采用。这就是后来在《小说界》长篇小说专辑上发表,接着又出版单行本的长篇小说《山野情》。

1990年早春,“6·4”事件过去不久,文艺界的思想还颇为混乱的时候,上海文艺出版社又向我们发出热情的邀请,举办淀山湖笔会,为作家们鼓劲、加油。我们又一次来到上海,又一次住进了这栋小屋。这一次,我和上海文艺出版社更多的编辑相识了。

在笔会驻地,在这栋小屋里,编辑们热心地探问我们的题材,一个劲地鼓励我们快动笔,早日拿出好作品来。这句句话落在我们心头,暖烘烘的。我突然觉得,这些热心的编辑,也是小屋,是我们温暖的精神的小屋。

小屋,我们精神的暖巢!

编辑,我们心中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