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十指匀称修长,插花描花织布纺棉剪裁烹煮编筐打篓,唱中听的曲儿,说捧腹的笑话,除了不识字,啥都没挑剔。

母亲比父亲大两岁,嫁到这个孤儿寡母的小姓人家全是算命先生作的祟。母亲过门八年喜得一子,长至三岁突患疟疾,求救庸医,误诊夭折。母亲哭了七七四十九夜,眼滴血嗓冒烟,哭得天降豪雨洪水泛滥,淹了千里之地,只留下母亲赖以为生的几亩沃岗。

农活中最难的是撒种,特别是撒芝麻种,村子里能拿起这活计的男人,几乎都是母亲的高徒。四乡八村有一句歇后语:赵满天撒芝麻种——绝活儿!赵满天是母亲的名,自个儿起的。

儿子夭折后,母亲连生五女。三代单传,危如累卵,父亲暴躁,祖母忧怨,母亲头顶几重山。有一年村里发选民证,母亲当着众人高声说:别给我填上赵氏李氏这是那不是,我有大号,就叫赵满天!众人喷饭大笑,起哄说这名字蹊跷。母亲说:什么蹊跷不蹊跷,你们嘴上打漂心里藏刀,不就笑我没儿吗?今天挑明说了,东西南北中,五女满天下,我比谁也不差,一个花木兰胜你一百个王连举儿呢!众人哑口不语。自此母亲就理直气壮地有了大名。

外婆过寿,小辈皆说恭词,母亲却说,这辈子啥都好,就是个睁眼瞎!外婆佯怒:你呀你,心胸太高,你家毛头掏过云南的鳖蛋,喝过蒙古的羊汤,拜过武陵的人祖,照满天下了,你还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