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锨

所有的课程都是插秧、锄地、挖沟、挖河、收割、拉练野营,这就是我的高中生活。明知道不上文化课学不到什么真正的文化知识,却也总舍不得缺席一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和村里的同伴一块儿朝学校跑。学校是公社新办的高中。没有校舍,临时安在一所原来的乡中心小学里,离家有二十多里的湖路。五六个小青年一道骑着自行车,追风撒欢,太阳一闪红就到了学校。因为路远,常常没有办法从家里带锹锨锄头等笨重工具,我们只好根据学校当天劳动内容到学校周围的村庄里去借。

有一次劳动课是挖台田沟。我和几个同窗好友去学校后面的庄户人家借锨。那天不巧,庄上农民也都在田里挖沟。一连问了几家借不着,大家都泄气了,只好准备回去挨批评。这时玉南说:“到队里的牛房去看看”!那时正是提倡大社优越性时期,几个自然村合并为一个队,每队都有一处空房,养着全队的十几头牛驴。铲牛铺挖细土总是离不了锨的。几个人一块儿跑到牛房,果真有几张铁锨竖在牛槽旁。等了片刻等不到饲养员,想必是回家吃早饭去了。那时农民不称饲养员,称给队里喂牛的人叫“牛头”。玉南说:“牛头不在,要是等他来了才借,准会迟到,再说,来了他还不一定借呢!”是呀!我们都觉得有道理。“不然!咱们先拿了用再说!”玉南说着,真的就拿了一把扛着走了。我们也都各自扛了一把跑回学校。

那天天气真热。玉南挖沟时不得不打了赤膊,那样子挺牛,像个真正的农村汉子。因为有工具,我们这组任务完成得很快,别的组磨磨蹭蹭没干一半,我们就完工了。完工后,老师不让我们走,将我们分头拆开支援别组。中午吃饭时,各人吃各人带的干粮,又粗又黑的菜馍,就着火辣辣的日头,吃饱了跑到大沟底下捧几口沟水喝了。吃过饭,老师小结,认真表扬了我们这一组的革命干劲。玉南乐滋滋的,我们都很开心,就像考了高分一样满足。谁知老师表扬的话音刚落,田边就来了两个老汉,边走边指手划脚地可着嗓门直嚷嚷。

两个老汉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台田沟旁的工具边,不大一会儿就认出了那几张铁锨。两老汉气冲冲地走过来向老师问罪:“瞧!找了老半天,原来果真是学生贼偷来了!咋办吧?捉贼捉赃!”老师摸不清来龙去脉,连向老人道歉。那两个“牛头”更是得理不让人,非要找出贼头不行。玉南先是吃惊地看着听着,后来就一步跨出来大声说:“不要找了,是我去扛的!满村借不到工具,公房等不着人,所以就先扛来用了!”老师听了玉南的话,显得格外生气,就喝斥说:“不经同意怎么乱拿人家东西呢?”那两“牛头”连忙补充,“哪里是拿呢?是偷!害得我们在村子里找了半天,嘴上都骂出茧子来了,要不是有人远远看见,我们累死也想不起找到这儿来!”

“怎么叫偷?又没给拿走!扛来用一下还不是给你们挖沟做活!”玉南红着脸,很委屈地争辩。

“嘻!谁稀罕你们这些小毛头呀!挖这沟屁用也没有,过两天换了队长,一高兴还是要平掉种地呢!”两个“牛头”一脸的不屑。

最后还是老师圆了场,让玉南代表我们几个写一份检讨交给“牛头”才算了事。之后又让玉南重新写了借条,下午仍旧继续用锨。

下午,玉南好像早把上午的不快忘光了似的,干得依旧那么起劲。我们组工具好人心齐。老师又给我们重分了新的工段。太阳没落,我们又早早干光了。干完了活,几个人一块去送锨,千恩万谢道歉赔不是,那两个“牛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后来的日子,一回想起来总免不了要哑然失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老实,那么傻呢?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惟有纯朴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