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黎明风景

周晓

——代序

一九八八年一个春日,我读到一篇题为《小百合》的小说,那清幽的芳香使人陶醉,读毕,瞅着题目和那陌生的作者名字——玉清,心中不由得赞叹起来:真个是玉洁冰清呵!

两易寒暑,今年新春,我忽然有幸集中读到玉清的两篇新作。先是《哦,傻样儿》,继而《风景》。一篇依然清丽,一篇则透着浓酽。若以古人佳句来表述我读这两篇作品的审美愉悦,“疏透天光明似水”之于前者,“人面桃花相映红”之于后者,是最恰切不过的了。

我十分惊讶于作者对中学生生活的感受竟是如此的高雅。当今的学校生活较之以往不待说是远为喧嚣和驳杂,而作者既没有先前儿童文学创作“蒸馏水”式“提纯”的通病,也没有落入“出污泥而不染”式的窠臼;他善于从纷纷尘世里处于身心急剧变化期的少男少女们的生活中发现美,高雅地、行云流水似地表现这种美。

两年前的《小百合》,写了两个男生被一个新入学的女生的美所吸引,常常在晚上远远地去看一看这坐在路灯下读书的姑娘;“只是朦胧地觉得有一种愿望”,“只是非常非常想每天都看上她一眼,别无他求”。新发表的《哦,傻样儿》有些近似,也写了男孩子对异性美的近乎崇拜的爱慕,与《小百合》中表现纯粹的精神憧憬不同的是,《哦,傻样儿》多了些许情爱单恋的成分。表现所谓“**的青春期”极富诗意的一面,成为两篇小说的共同特点。《哦,傻样儿》故事结束,是一年以后的邂逅,在沉静又亲切的相聚中,刘强欲言又止的叹息,为这段生活插曲写下了一个休止符,不期而遇唤起的情感,顿时陷于深深的惆怅。少年人青春期每每会有的怅然若失的情愫,是人生起点上一种值得回味的情感,犹如晨露的跌落,也是一种美。这种有点苦涩但又优雅的人生况味,会催人成熟,会丰富人的精神生活。

如果说,《小百合》《哦,傻样儿》宛如花朵徐徐地绽开,幽兰似的芬芳,散发着淡雅清丽的青春气息;那么,《风景》则以其浓郁的芳香,给人以含苞怒放、如火如荼的感受,传递的是“少年花季”全部的蓬勃、俏丽,是青春的壮观。

读着《风景》,我很自然地联想起曹文轩的《古堡》,我甚至想,这两者也许存在着某种精神联系。我曾在评论中说,《古堡》是“趁着当前这变革时代的膂力脱颖而出”的富有时代精神的作品,认为小说中两个登山探寻古堡的孩子从沮丧转为狂喜,“表现了孩子自尊自豪的健全心魄”。今天的《风景》,则出自于一位也许可以称为少年青春小说作者之手,表达的是当代少年认识自我的躁动、振奋与欢乐。小说中女主人公张敏行为的心理依据写得十分充分。少女青春发育期内心的焦灼、兴奋,导致举措上某种悖谬的发泄,如对“风景女孩”莫名的训斥,以一种挑战的形式对刘铁表达钦佩和倾心。作为小说情节**的那个虚拟的爬铁塔(这在实际生活中似不大可能发生)的行动,更如青春生命灿烂的迸发,写来淋漓尽致、动人心弦。我以为这篇小说颇富心理学上的意义和价值,其主旨也许可以概括为少年“新的自我的觉醒与诞生”。作者所表现的少男少女青春期“身体能量”和内在生命冲动之强烈,为以往少年小说所鲜见。小说作者可以说是**满溢的,在他的笔下,少年人的青春热情已升华为向上的人生理想的追求,他们的向往是美丽的。其含义引人注目,甚至可以理解为意义巨大的人生奠基。

从《哦,傻样儿》和《小百合》,我们看到了青春微澜,从《风景》,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激浪。

我想我们应该为儿童文学创作的每一步进展高兴。促使少年儿童成长为具有现代人素质、适应现代社会、富有创造力和奋进精神的一代社会主义新人,已成为许多作家不懈的追求。《风景》与《古堡》相通,其哲理性意象的营构甚为近似,但《风景》的画面更充满动感,人物更显活泼丰满,也更具魅力。《风景》的内涵与更早出现的《新星女队一号》也一脉相承,而它的气质和表现形态,更具当代生活的新气息、新活力,艺术描摹中的语言和语体,也颇有当代生活的韵味。

玉清的作品似乎不多,但他以他的少而精、创作个性和艺术特色新异的作品,为儿童文学,特别为少年心理小说、青春小说的创作,揭开了新的一页。

一九九一年新春,雨后初晴日

补记

“玉清的作品似乎不多”,这句话应该改写了:进入九十年代,玉清可谓“一发而不可收”,新作如喷泉汩汩喷涌,已经是一位步入创作盛期的青年作家了。记得有一年——1992年,那年上海《少年文艺》“好作品奖”的读者投票中,玉清竟囊括了小说栏的第一、第二名。因此,说玉清的少年青春小说不仅“独树一帜”而且“独领**”,大概不算是套话或过誉之词。

美与美的情感,足以陶冶人,以至能改变人。在这方面,我想,或多或少,或隐或现,玉清的小说总是能作用于喜爱它们的少年人的心灵的。这是玉清作品的主要方面。

近几年玉清的小说是有变化的。他自称时不时陷于困惑之中。而就作品看,玉清的视野较前开阔,观察与体验也较深入、精到。在一部分作品中,或浓或淡地融入了幽默与调侃,作者的新的情感形态逐渐萌生了。《老A》,少年读者不难从中领略初涉人世时的辛酸;那满怀同情的戏谑,导引着读者去慢慢咀嚼生活的涩味。《无暇》刻画了一个不多见的数学教师——“数学怪人”式的既坚毅又脆弱的人物形象;从含泪的笑到只有泪而没有笑的悲剧故事里,显露出的是玉清的一种悲悯之心。《音乐教师张咪和她的学生们》,写一群准男子汉和他们的小老师之间有趣的恩恩怨怨,以及师生们面对污浊的正义感和襟怀。即以仍着重写少年青春心理的《姐姐比我大两岁》而论,那弟弟们和姐姐们青春萌动期的悲喜剧,玉清轻车熟路写来,人物刻画上可谓游刃有余,诙谐之中流溢着少年人种种成长的烦恼与遭遇世事时的忧郁。

从相对单纯的诗化,到不那么单纯的散文化,这也许便是玉清创作的变异或曰发展。玉清近期作品更着重叙述,《无暇》通篇是叙述型句式。他的叙述语态与语体,松弛、潇洒而又鲜活,有时又流畅而沉重,充满生活的质感,与题材相谐和,与读者心绪相契合,读来没有隔膜感。这种变化,使玉清作品中青春与人生的变奏曲,显得丰富起来,而且有了某种生活的厚度,因而也较为耐读了。

一九九五年炎夏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