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怨愤丛生

江边月色是丰州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州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内里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反倒是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常常过去游**。

中年人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

许惟一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就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有人调低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少爷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给我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该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真酷。

林优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她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便默默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多年不见,许小姐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她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果断认错,“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还真是。

许惟以眼神请求她给点面子。

“你这个人可恶得很没逻辑。”林优不仅没给面子,连里子都撕个干净,“你是劈腿了没脸见人还是怎么的,跟钟恒分个手,就跟我们都绝交?我给你打过多少电话,发过多少信息,你倒好,直接换号都不通知我们了?这战圈是不是拉太大了?那些人我不管,我林优是敌是友你分不清?”

许惟无言以对。

林优越说越气:“你说说,你这情伤是有多重?钟恒怎么伤着你了?你说出个理,我去揍死他。”

“林优……”许惟完全招架不住,“是我错了。”

“哼。”

林优骂完似乎痛快不少,暂时不想鸟她,“你自个反省去。”

林优一走,空气都顺畅了。

许惟浑身放松下来,在墙边靠了一会。

周围依旧吵闹,包厢传来的歌声,洗手池的水流,厕所门口女人的交谈……很清晰也很真实。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个人。

“你哭什么?”他声音有点儿低。

许惟晃个神,抬头,“没哭啊。”她脸庞干干净净,没一滴眼泪。

钟恒:“……”

他的表情让许惟愣了一下,她默默看了几秒,尔后莫名开怀。和从前一样,这人每次吃瘪的时候都同一个表情,很好玩。

许惟一笑,钟恒的脸就更黑了。

“你以为林优把我骂哭了?”许惟明知故问。

钟恒脸转向一边,风凉道:“看来骂得不够狠。”

“其实还挺狠的。”许惟说,“不过哭没什么用,我不喜欢。”

钟恒不接她的话,但也没走。

许惟见过林优一面,结束一桩心愿,那包间不必再去,她对钟恒说:“帮我跟赵则说一下吧,我先走了。”

钟恒脸转回来,不咸不淡地问:“去哪?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以前吃过,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走进一家米粉店,点一份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桌,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惊讶:“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有交流。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放了张二十的纸币,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两碗,刚好。”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久远的记忆一瞬间浮上来。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

“钟恒。”

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时间人不多,里头空**。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她。

许惟拿着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想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

钟恒不买他的账,“你还要不要开车?”

迫于钟少爷的**威,赵则边嘟囔边转过脑袋发动了汽车。

夜里风大凉快,许惟含了颗薄荷糖靠在后座。头脑放松时,白日奔波的疲倦适时涌来。面包车一路晃悠,等开回旅馆,许惟已经在后头睡熟。

车停了五分钟,没人下车。

前头座上,赵则推钟恒:“你去叫一下呗。”

“你去。”

“我不去。”赵则小声说,“你快去吧,就叫一声。”

钟恒不动。

赵则铁了心:“随便你,人家以前好歹是你女人,你叫一下她怎么了,反正我不管了,你不想理也成,就让她在这车上睡一晚呗。”

说完打开车门就撒手跑了。

钟恒在副驾坐了五分钟,听着后头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他摸到烟盒,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摁打火机。

第一下没着,他把烟一扔,下了车。

后座上,许惟歪着脑袋,半边脸贴在椅背上,以一种明显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头发乱糟糟,一半搭在肩上,一半遮着脸。她身上那裙子是灰色,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是暗色调,像经过去色处理的黑白照片,跟这破车倒是很搭。

钟恒一只手捏着车门,站了一会,上半身探进去,伸手抱她。许惟脑袋搭在他肩上,在睡梦中抖了一下,似乎受到惊吓,眉心紧紧地皱起。

钟恒往后退一步,将她抱离座椅,许惟却突然醒了过来。光线昏昧,她又迷迷糊糊,睁眼只感觉到不对,隔几秒才反应过来,“钟恒?”

还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已经落回座椅。

“砰”一声,钟恒关上车门走了。

许惟:“……”

赵则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看见钟恒独自过来,脸都黑了:“许惟呢。”

钟恒没理他,大踏步走去后院看望泥鳅少爷。

“这混蛋。”赵则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

许惟看到赵则站在门口跺脚,奇怪道:“赵则,你干嘛?”

赵则吓一跳,回过头,“你醒了啊。”

“嗯。”许惟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赵则立刻说:“你今天坐火车肯定很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好。”

泥鳅少爷经过几个小时的休息,精神恢复了小半,拍饭碗拍得正高兴,钟恒一进去,它凑上来抱大腿求蹭。

钟恒摸它脑袋,它蹭得更欢。

钟恒又摸了两下,泥鳅少爷就欢快地拱脑袋了。

“行了,坐坐好。”钟恒把腿抽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着,泥鳅又滚过来,闹脾气求抚摸。

“德行。”钟恒白它一眼,从盒子里摸出个球给它。

赵则从外面探个头:“哟,钟少爷好兴致,哄泥鳅玩呢。”

钟恒见他就烦:“哪儿都有你。”

“嘿嘿,聊几句呗。我说,你能不能对她客气点儿,都是老同学是吧。”

钟恒:“你闲出屁了?去拖地。”

赵则脸皮厚,一屁股坐到墙根木板上,“她不也是我老同学嘛,你看你,带人家吃饭就吃个米线,我是做不出来。”

钟恒不说话,而泥鳅已经仰着肚子求抚摸求关注了。

赵则说:“我就这意思,好歹好过一场,她以前对你不薄吧,就你以前那臭脾气,谁受得了,许惟那两年对你多好,就她那不惹事的个性,还为你打过架,你搁心里想想,你不得念点旧情啊?”

钟恒:“你也知道是旧情。”

赵则一拍手,笑得呵呵的:“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有个词叫——旧情复燃。”

钟恒:“滚蛋。”

“行行行,我滚,不过我跟你说一声,刚刚许惟打电话下来,说她那房间好像弄不出热水。”赵则边笑边站起身,“你要么就去看看,不然就让她今晚洗冷水澡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钟恒捏一个皮球砸过去。

赵则敏捷地躲开,笑着走了。

许惟将笔记本翻过一页,在第四页开头写下一行小字,笔尖停顿片刻,继续写。

有人敲门。

她合上本子装回包里,起身去开。看到门口的人,有些意外,没想到来的是他。

“没弄出热水?”

“嗯。”许惟退开一步,给他让条道。

钟恒走进卫生间拧了拧水龙头,水流冲下来,他拿手试水温。

许惟靠在门口看他背影。

几平米的逼仄空间,他大高个子,微微曲着左腿,佝着头在那调试,看着不怎么和谐。

这情形也眼熟。

有回暑假,他们在外面住过一晚,洗澡洗一半热水没了,许惟裹着浴巾蹲一旁歇着,看钟恒折腾半天,愣是把热水弄了出来。

那时候,他十六七岁,个子也高,但很清瘦,不像现在。

许惟的视线从他后颈下移,透过薄T恤的皱褶,似乎已经看到坚硬结实的背肌,往下是后腰和臀,被那条骚包蓝的裤子遮着,就剩小腿能看到。

许惟看了一眼,想着是不是该稍微脱个毛?

但这双腿有多少力量,她很清楚。他以前体育厉害,运动会径赛永远第一,从一百米到三千米,年年没人跑过他。

终点线一群女生给他送水。

他只接她的。

“好了。”钟恒转头,对上许惟的目光,他顿了下,眼神变了,“你在意**什么?”

他语气很淡,眉峰挑着,眼神凉飕飕。

许惟当然不会承认。

“没有。”她一本正经走去,弯腰伸手,水流浇上手背。

还真热了。

许惟对他说:“谢谢了。”

钟恒高她许多,许惟同他讲话下意识站直身体。

距离拉近了,她白净脸庞杵在眼前,没了以前那点婴儿肥,有些瘦,显得眼睛更大些。这个角度,她右边眉尾那颗极小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钟恒瞥着她,淡淡一句:“我是老板。”言下之意是这是分内事,不是帮她,这声谢他不收。

许惟笑了声,说:“你怎么不收我房费呢。”

这句话不知算不算在呛他,她的语气一直很平静。确切说,从白天重逢以来,她一直都这样,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就连在江边月色被林优骂,她也是这样,只有他蠢到以为她会哭。

林优那么彪悍,对许惟也舍不得说真正恶毒的话,包间里那些老同学看到许惟只有惊讶,而那个没骨气的赵则更是一秒钟就接受了许惟的突然回归。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一个突然回来的中学同学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没谁耿耿于怀。

钟恒低头哼笑了一声,没看她,把赵则的话丢过去:“毕竟是老同学。”

许惟点头:“也是。”

热水还在流着,冲过她的手指。

钟恒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洗吧,我下去了。”

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好好说话。

许惟点头应:“好。”

钟恒走出去,屋里静下来,许惟盯着空落落的地面好一会才回过神。

颜昕晚上九点多才回来,她没回屋,先过来敲许惟的房门。许惟打开门,一杯奶茶递过来。

“姐。”颜昕探个头,对她笑,“给你带的,很好喝。”

“谢了。”许惟接下,“进来坐会?”

“好啊。”

许惟坐到**,颜昕把相机包放到床头柜上。她没洗澡,不好往**做,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一人喝一杯奶茶。

许惟问她去哪儿拍夜景了,颜昕说:“去了清澜河,那儿有划船的,我上去坐了坐,拍了些湖景。”

许惟说:“那里是挺好看。”

颜昕看了看她,试探着问:“姐,我记得你不是丰州人吧。”

“不是,我是宜城人,我在这读过书。”

宜城在北边,靠近省会江城。

颜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没记错,那你怎么会到丰州读书啊。”

“我外婆以前住这儿。”

颜昕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那时候你支教保研的地点选了禺溪?离丰州很近啊。”

“这你都知道?”

“当然了,”颜昕笑着说,“你母校拿你做宣传呢,你的履历学校网站都能看到,就在名人校友那一栏,我那会儿想考研,还点进去看过。”

许惟说:“我倒没关注。”

颜昕又说:“不过我看你后来也没有回校读研了,怎么放弃了呢。”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读书了。”许惟把话题转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禺溪?”

“都行,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她有点机灵地笑了笑,“姐,今天那是你同学吧,是不是要聚聚?不如晚两天再走?”

许惟谢绝她的好意:“今天聚过了,如果没别的事,我们明天走。”

“这么快?也行,我们坐什么车去?我今天打听过,汽车站有大巴过去,也有私人开的小面包车,当然,打车去也是可以的。”

“那行。”

也许是因为在车上睡了一觉,夜里许惟睡眠并不好,凌晨四点多醒了,喉头发燥,她摸黑起来喝了口凉水,找到薄荷糖含了一颗,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坚持躺到六点半。

洗漱只花一刻钟。

许惟想了想,还是化上淡妆,眉毛涂两笔,脸颊扑点粉,没抹口红。

清晨空气好,温度适宜,她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裙子。下楼没见到赵则,前台坐的是小章,见到她,一笑:“早。”

“早。”许惟过去问,“你们这提供早餐吗?”

小章说:“这个不提供的,做饭的陈姨去年回乡下了,没人做饭,我们就取消了这项服务。”

“没人做饭,那你们吃什么?”

“我们就自个瞎糊弄,有时叫外卖,有时候赵哥煮个粥,有时候小老板心情好,就会包饺子,他包饺子是一绝。”

小章说到这露出推销自家好猪肉的神情,“不是我夸口,我们小老板这一点真是出人意料,谁晓得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包饺子?你别说,他包的花样还挺精细,哪天只要他一包饺子,隔壁洗衣店那些小丫头跟狗闻着香似的都跑来蹭,一个个脸皮厚的,揩油揩上瘾了都!我估摸着那不是吃饺子,倒像要吃我们小老板了。”

“是么?”许惟笑起来,“他会包饺子了?”

“嗯,不骗你。”小章小声说,“这样,我待会撺掇下赵哥,让小老板今天做顿饺子,你吃了就知道,谁吃谁想嫁。”

“行,你撺掇吧。”许惟挥挥手,“我出去吃早饭了。”她往外走,还没到门口,一只灰白大狗奔进来,扑上她的腿。

外头一声怒喊:“泥鳅!”

许惟吓一跳,认出是昨天那只病怏怏的狗。

泥鳅少爷丝毫不给面子,没听见一样,专注地蹭着许惟光溜溜的小腿,还张开嘴轻咬她的裙摆,前腿跳起来,执着地求抱。

钟恒脸都黑了。

小章笑得前仰后合:“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泥鳅又**了,这一见美女就走不动路可怎么办才好!”

泥鳅配合地摇尾巴。

钟恒过来拽住牵引绳,硬生生将它拉开。

泥鳅气得要死,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小混蛋。”钟恒咒骂了一声,抬头问许惟,“没事吧。”

“没事。”许惟过去在泥鳅脑袋上摸了一把,泥鳅立刻温顺了,尾巴摇得快三百六十度旋转。

小章笑得肚子痛:“卧槽,这货要上天呐!许小姐,你赶紧出去,不然这早饭吃不成了,泥鳅要把你抢回窝!”

许惟听从建议,对钟恒说:“我去吃早饭了。”

“嗯。”

钟恒抱起泥鳅往后门走。

“钟恒。”许惟喊他。

钟恒回头。

“我今天去禺溪。”许惟说,“中午走。”

钟恒站在那不动了。

小章和泥鳅各自一副看戏表情。小章摸摸鼻子,竭力把自己融入背景。泥鳅则转动脑袋,睁着一双狗眼看看许惟,又看看钟恒,继续摇尾巴,在他怀里挣扎。

小祖宗太不省心。

钟恒没法再站下去,冲许惟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许惟也没停留,出大门,沿巷子走出去。

附近有个菜市场,旁边都是吃饭的地方,面馆、早点铺、小摊应有尽有。

时间还早,不需要着急。许惟走得慢,边散步边在心里做选择:吃哪家好?

旧路坑洼,石子松起散在路边,她穿一双浅口单鞋,走路不看地,一直踢到碎石。那鞋是布的,很薄。

钟恒看着前头那筷子似的一双细腿,无意识地皱眉。

多大人了,不知道好好走路?

在许惟快踢到下一颗石头时,钟恒两步追上她,捉住手腕将她拉开,“你看路行不行?”

许惟刚站稳,他就松了手。

“你怎么来了?”

钟恒懒得回答,脸看向一边:“想吃什么?”

“都想吃。”

钟恒:“你没那么大肚子。”

“对,所以我在选。”

钟恒手揣进兜里,斜她一眼,“这毛病还没好?”

许惟有诡异的食物选择恐惧症,让她选吃的,她会很头疼,除非饿极了,否则很难快速做决定。高三那年,这种痛苦几乎没有。那时许惟住校,钟恒在家住,每天骑单车来往,一整年的早餐都是他带到学校,午饭、晚饭也跟着他,不需要做选择。

钟恒选的,都是许惟喜欢的。

许惟点头:“对,没好,更严重了。”

钟恒没接话,往前走两步,随手指路边:“就这家吧。”

是一家粥铺。

许惟说:“好。”

进了店,钟恒看看墙上价目表,要了菜粥、油条和一碟酱牛肉,问许惟吃什么。

许惟说:“跟你一样。”

这铺子是自助式的,两大锅粥摆在墙边,旁边篮子里放着碗筷。钟恒盛好一碗,许惟伸手接。

“别烫到。”他说了一句。等许惟接稳,他收回手,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意外的碰触。

这家店是老字号,油条炸得好,又脆又香。许惟吃完一根意犹未尽,但胃已经饱得差不多。她盯着盘子里剩的那根看了几回,钟恒瞥她一眼,将油条夹过去,用筷子划断,少的那一半放她碗里。

“谢谢。”许惟说。

钟恒不回应,两三口把油条吃完,粥也喝掉。勺子一放,他人靠着椅背。

许惟低着头,专心致志吃一口油条喝口粥,一边的长发垂下来。她咀嚼时相当认真,闭着嘴,两片唇被热粥烫得微红。

她皮肤白,显得眉和睫都黑,鼻尖上沁着细腻汗珠。

许惟吃完,抬头,与那道目光碰上。

他的眼睛黑漆漆,倒是坦**得很。

许惟略微一顿。

钟恒坐直,手肘搭上桌,靠近了问:“你惹了什么麻烦?”

“什么?”

“有人让我照应你。”

许惟明白了:“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认识何队?”

没应答。

许惟:“犯过事儿啊?”

钟恒被她气笑了:“能盼我点儿好不?”

许惟道歉:“对不住。”

何砚是省城公安总局刑警队的,手头有大把线人,而这其中一大部分都有前科污点,她一下就想到这。何砚说找了可靠的人,恰好在禺溪附近,可以信任,没说过是什么人,只给了电话号码,而警察接触最多的也就两类人,一类是罪犯,一类是同行。

许惟问:“你在江城待过?”

“嗯。”

“在哪里?”

“高新区。”

“做什么?”

钟恒挑眉:“你查户口呢。”

“……”

许惟不问了。其实也没必要问,第一,何砚找的人不需要怀疑,第二,钟恒不会害她。在许惟心里,第二点更笃定。

“所以,你真惹了麻烦?”他回到最初的问题。

许惟摇头:“我不太确定,何队这么安排,我就听了。我之前给他提供过一些消息,他可能怕我有麻烦,所以比较关照。”

“你不是前年就不做记者了?”

“是不做了。”许惟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答。

“你网上搜过我?”

“没有。”他别开脸,“听说的。”

听谁说的?

这一句许惟没有再问。她低下头,嘴边的笑没停,这男人言不由衷的时候最可爱。

钟恒忍无可忍:“别笑了,很丑。”

许惟眼睛弯弯:“是么。”

钟恒站起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耀眼。钟恒走在前头,许惟一路看着阳光在他肩上跳跃,恍惚间又像回到从前。

颜昕睡到十点起床,洗漱完吃了许惟带回来的早餐,开始收拾行囊。

楼下,赵则正竭力劝许惟:“就多留一天,就一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去!”一面说一面给钟恒使眼色,希望他能帮腔。

赵则这人一贯好心肠,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他依然对助攻事业乐此不疲,为兄弟的幸福操碎心。当年许惟和钟恒能在一块,赵则着实有汗马功劳,单是钟恒表白那天,赵则就掏空了口袋,把压箱底的零花钱捐出来给他凑出一身好行头。果然,那天钟恒不负众望,帅破天际,代价是他们一群好兄弟陪着钟恒吃糠咽菜一星期。

许惟已经看出他什么意图,无非是想做好人创造机会把她和钟恒往“破镜重圆”那一套上撮合,但她却只能辜负这份好意:“下次回程时我来这儿请你吃饭。今天就不留了。”

赵则默默给钟恒扔一个眼刀,垂死挣扎一把:“那只能让钟恒送你了,我今天旅馆这边走不开。”

许惟说:“不用送,我们到汽车站坐车。”

“那也得让钟恒送你去汽车站吧。”

“不用,我们……”

“我送你。”

许惟转过头,钟恒又说一遍:“我送你到车站。”

十一点出发。钟恒还是开那辆面包车,一刻钟就把她们送到汽车站,颜昕很知趣,主动跑去买票。

候车厅里人不少,嘈杂吵闹,小孩子追逐嬉戏,各种食物的气味儿弥漫着。旁边座位上一对夫妻正在吃泡面,香辣牛肉味儿。

许惟看看钟恒,说:“你回去吧。”

钟恒没动,问:“你到那住哪?”

许惟说:“还没确定。”

“没定地方?”

“还没。”

“你具体去哪,县城、景区还是乡下?”

“也没定。”

钟恒脸色顿时不好看:“出门前不需要想好行程?你怎么一副白痴相。”

许惟:“……”这一言不合就刻薄毒舌果然是他的作风。

钟恒懒得问下去了,摸出一张卡片塞给她,许惟低头一看,是家客栈的名片,上面写“阳光客栈”,地址在灵町山景区,应该是山下,上面写的是磨坊街16号,旁边有联系电话。

“这我姐开的,汽车站有小车过去,我叫她给你们留房。”

许惟很惊讶:“你们家这都开成连锁的了?”

钟恒不搭理她,冷着脸问:“记住了?”

“嗯。”许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回头请你吃饭。”

“不稀罕,我走了。”

他没道别,转身就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