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抢 劫

1

半个月前。

车驶进石屿市时,已经傍晚时分。

聚餐位置早已发到手机上,屏幕蹦出“老地方大酒楼”几个字时,钟燃不禁会心一笑,这是中学时代同学们打牙祭的不二选择,别看店名中有“大”字,菜品价格却低廉得很,给的分量还足,对于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半大小子们,无疑最具吸引力。

没想到接风宴就定在这家承载着满满回忆的酒楼。看了下表,十八点四十,高速上耽搁些时间,回家是来不及了,先给母亲拨电话报平安,告诉她不用刻意等,自己有家门钥匙。手机就剩一格电,钟燃干脆把导航关了,凭着记忆开过去。

又过了两条街,河对面就是目的地,要不是霓虹灯上的文字,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老地方”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在原址上,三层楼建筑拔地而起,外立面雕梁画栋,在灯光的点缀下尽显豪华。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走错路了。

城市高速发展,河岸两侧被规划成步行街,为了缓解交通,此刻脚下的马路变成单行线,到对面还得兜个大圈子。很长时间没回家乡,一切都在变,钟燃无奈笑了笑,索性把车停靠在路边,从步行桥走过去,他不习惯迟到。

夜幕降临,河岸夜市也热闹起来,摊主陆续出摊,手脚麻利的早已准备妥当,对每一位在摊前驻足的游客,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商品,为了块儿八毛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香料、劣质香水的混合气息,比起街边一排排装修精致的店面,这里更有生活的烟火气。

桥头大樟树下,一位老奶奶佝偻着身子,从小推车上吃力地搬塑料桌椅,远处跑来一名少年,书包顾不得放下,就帮老人往下卸东西,嘴里还不停抱怨:“奶奶,今天刘婶没出摊啊。”

老人望了眼摊位旁空着的一块地方,回道:“你刘婶身体不舒服,没出。”

“那你在家休息几天不好吗。”

“几天?一天也闲不住,奶奶身体硬朗着呢,你小崽子莫要担心。这是放学了?”

“都几点了,我从棋院赶过来的。”在少年帮助下,摊档很快就收拾妥当,老人系上围裙:“吃饭了没?要不要给你炒个饭?”

“吃,要吃海虾的。”

“奶奶给你多放几只。”奶奶美滋滋去生火热锅,少年从推车上卸下一个招牌,立在摊位前。招牌上写着:奶奶海鲜炒饭。下面还写着一行字:来本摊位消费者,提供免费Wi-Fi,网速之快,超乎你的想象。Wi-Fi下还用横线描粗。招牌上面做广告似的,绑着一个大号路由器。

桥头这地段还能上Wi-Fi?路过的钟燃不禁多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个头不高,留着短寸,皮肤黝黑,面部棱角分明,单眼皮,眼眸深邃,鼻子高挺,薄薄的嘴唇,嘴角不经意上扬,五官看似普通,凑在一起却散发出独特魅力,让人印象深刻。

这少年挺有主见的。也仅仅是内心闪念,钟燃并没停留,径直朝着“老地方大酒楼”走去。

推开包厢的门,钟燃差点被喷薄而出的热浪掀翻,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班长回来了!”人们一拥而上,握手的握手,拥抱的拥抱,脸上还被亲了一口,钟燃带着半边脸的黏腻坐在椅子上,也不好意思伸手擦拭。心绪稍定,才看清楚毕业后留在石屿市的老同学几乎都来了。在“大家把酒杯都举起来,热烈欢迎钟大检察官回乡莅临指导”的开场白后,酒席正式开始。

酒酣耳热,做生意的老郑举着酒杯来到钟燃面前,满脸堆笑:“咱们班啊,就数班长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去省城还得靠班长多提携啦,这杯酒敬你,先干为敬。”说完就要举杯喝,被钟燃用手按住。

“先别忙着喝。”钟燃笑着说。

酒桌上厮杀惯了的老郑一愣,马上会意,直接拿过一个分酒器:“直接对嘴喝,绝对诚意满满。”

“误会了,误会了。”钟燃连连摆手,“我从省院调回到咱家乡的检察院,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犯错误了?”借着三分酒意,老郑的话脱口而出,活跃的酒桌气氛也瞬间有些凝固,大家都闭住嘴放下箸,望着钟燃。

“那倒没有,市院新成立未检科,我毛遂自荐回来的。”

“啥?”

“就是针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检察部门。”

啊、咝、哎、嗨、嘿……一瞬间,酒桌上迸发出自人类有语言以来几乎所有的拟声词。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面部表情来看,想法出奇的一致:省院混好了都有可能调到中央,你却主动调回到这个海边小城,莫非吃错药了?

做律师的叶安稳急忙起身圆场:“支援家乡建设那是响应国家号召,班长回归,给咱们地方检察系统注入最优质的血液,来来来,大家共同举杯,为了班长的觉悟。”

叶安稳年纪不大就有些谢顶,戴着高度数的眼镜,脸色是那种日照不充足的惨白色,穿着有些起皱的西服,一副油腻大叔的模样。

众人掩饰着尴尬,急忙站起,举杯。老郑偷偷放下分酒器,换成之前的小酒杯,迎合道:“对对对,大家一起再敬班长。”

玻璃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很快,短暂尴尬就被热络气氛冲淡。

酒喝得多了有些微醺,钟燃走出包厢透气,顺便抽支烟。站在酒楼门口,望着灯火阑珊的城市,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刚从嘴里喷出,叶安稳大脑袋就凑了过来,全喷在他脸上,弄得钟燃很不好意思:“大头,你怎么还跟过去一样,冷不丁就钻出来。”

大头是叶安稳在中学时期的外号。他丝毫不介意,讨过支烟点上,向夜空吐了两个烟圈,笑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我就这不识趣的性格,哪不需要我,我就在哪里冒出来,改不了啦。”

自我解嘲的功底依旧深厚,钟燃一笑:“几年没回来,连‘老地方’都变了,那时候的三四张桌子,变成现在的三四层楼。”

“那也没你变化大。”高中时两人同桌,私交不错,叶安稳干脆开门见山,“我其实也不明白,你是咱们班最有追求的人,考上中央政法大学,毕业了又在省院工作,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这可倒好,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了,莫非遇到啥事了?我能力有限,但凡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这话我可记住了。”钟燃轻轻给了叶安稳胸口一拳,也不隐瞒,“去年老爸被检查出癌症,老妈年纪大了,照顾起来很吃力,正好市院有这么个空缺,我就申请调回来,守着老两口内心踏实。”

“孝子!”叶安稳竖起大拇指,又看出钟燃内心有些不甘,脱口而出,“唉,可惜了,要是小意还在就好了……”突然意识到说错话,急忙住嘴。

提及弟弟钟意,钟燃心脏像是被针猛地戳中,脸部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弟弟是一家人永远的痛,十年过去了,对其的思念早已沉入心底,不敢碰触。借助昏暗的灯光,调整下自己的情绪,用平和的语气道:“可惜什么,都是未检科,在哪里都是工作。”

“对对对。”叶安稳急忙应和。

钟燃有意识地把话题转移到叶安稳身上:“大头,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这腿是怎么了?”

“都过去好几年了,每当回忆起还心有余悸……”叶安稳贪婪地把香烟抽到了烟屁股,才依依不舍地扔在脚下。钟燃会意,又递给他一支。

“当年我接了个案子,我是法援律师,为保证给原告带来最大利益,我下足了功夫,审判结果超出预期,案子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谁承想,当天晚上就被打折了腿。”叶安稳嘴叼着烟,卷起裤腿给钟燃看他的伤口,如一条蜈蚣环绕吸附在左小腿上,“差一点儿就接不回来了。我花光了所有积蓄,欠下一屁股债。”

“抓住凶手了没?”触目惊心的伤口刺激到钟燃,他不禁有些气愤。

“抓是抓住了,也是一年以后的事,呵呵,就是单纯抢劫。经此磨砺,我算是学明白了,荣誉获得多少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实打实的。”

钟燃不敢苟同,但叶安稳的遭遇也非常人所能经历的,不能用客观说教的方式去说服他,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说。

这时,旁边传来少年的声音:“王哥,你们密码换得够勤的,快帮我问问,新密码是多少?”

循声望去,是海鲜炒饭的那名少年,手里拿着一瓶可乐。被问的保安快步走进酒楼,很快又出来,把手中的字条塞给少年。少年笑嘻嘻接过,可乐抛给保安:“喝完了还有,管够。”

少年转身回摊档时,眼神与钟燃有个短暂交汇,少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下。脑筋还挺活络——是钟燃给少年贴上的又一个标签。

叶安稳又黏上来,声音有些谄媚:“说实话,你能回到市院,我可是找到主心骨了。”

“为何?”

“省院离咱们这十万八千里,你在那,有点啥事也不好运作……”叶安稳脸上泛着油光,从怀里掏出张名片递了过来,这才是他今晚来赴宴的真实目的,“鄙人开了家律所,以后你经手的案子,嫌疑人要是找律师,帮我想着点。”

名片上印着“安稳律师事务所”,地址在鱼嘴岘。钟燃半开玩笑道:“还是冠名的律所。怎么,这就打起公诉人主意了?”

“哪敢哪敢,得空去我那喝茶。走,咱们上楼接着喝。”

2

酒局散场已经临近夜里十一点,天空飘起小雨,大家说着再聚首作鸟兽散。打电话叫了代驾,钟燃沿着原路往回走。

夜市早早就失去喧嚣,变得冷清起来。大樟树下的“奶奶海鲜炒饭”还没收摊,支起防雨棚,亮着节能灯,炊烟后面那具佝偻的身影,正在为三三两两下夜班的食客忙碌着。

“一定抽空来照顾下老人家的生意。”路过时,钟燃这么想。

雨棚一角,少年坐在塑料椅上,目不斜视盯着对面小街里的石屿HERO网吧,校服裤脚扎进长袜里,神色中竟有股莫名的亢奋。等的人终于出现。蒋钊脚步虚浮地走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一头扎进细雨中。

“奶奶我回学校了。”少年起身跟奶奶道声别,把帽衫帽子兜在头上,尾随蒋钊而去。

海边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绵绵细雨,转瞬大雨就倾盆而下,豆大雨滴击打在地面上,蒋钊瞬间被淋成落汤鸡。嘴里咒骂着,看到前面有一个商铺的房檐可以避雨,急忙跑了过去,靠在卷帘门上,气还没喘匀,电话就不合时宜地响起。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的保护壳是一个霸天虎的标识。来电是陌生号码,没多想就贴到耳边:“喂——”

眼前黑影晃动,没等看清来人,鼻梁上就重重挨了一拳。

“哎哟——”蒋钊疼得叫出声,紧接着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力量之大,把蒋钊整个人都踢进大雨中,豆大雨珠不友善地洗刷着双瞳、涌进鼻孔,顺着鼻孔直刺鼻窦深处,难以形容的辛辣刺激着脑神经,大脑一片空明,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与雨水口水交杂。丧失抵抗能力的蒋钊,唯有双手抱头,哀号着请求放过自己。

袭击者直到打累了才停下手,足球鞋硬钉踩在攥手机的手背上,蒋钊吃疼,刚松开手指,手机就被一把夺走。

“再敢欺负女孩子,小心要你命。”

后背陡然轻松,蒋钊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袭击者的相貌,人却已转身离开,消失在小街拐角处。

“抢劫了——”这声嘶喊,就像高压锅排气阀,沙哑又尖锐。

刹车声骤然响起,一辆汽车停在街口,代驾师傅有些不高兴:“先生,这可是路口,有监控的。你冷不丁让我踩刹车,不仅要扣你的分,平台更要扣我信誉分的。”

副驾驶座上的钟燃说声抱歉,摇下车窗,正巧与从小街走出来的袭击者打个照面,袭击者手急忙插进兜里,低头疾步而行。这不是海鲜排档的少年吗,怎么在这?没容钟燃思考,不远处的蒋钊就嘶喊出了答案。

少年“嘿”了一声,拔腿就跑。

原来是贼——钟燃内心咒骂一句,扭头吩咐代驾师傅:“师傅辛苦,你去把受害者扶到我车上来。我去抓人。”

一听这话,代驾师傅急眼了:“你谁啊,你走了,这车我开哪去?”

“我是检察官,帮我抓坏人,我保证你成为平台的优秀代驾。”等不及回话,钟燃拉开车门跳下车,朝着少年逃跑方向追去。雨滴砸在身上,被体内散发出的热气蒸发,环绕着身体形成了一层薄薄雾气。酒精很快就挥发殆尽,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就追赶上了少年。

再往前是个小海湾,一座跨海桥横亘其上,少年脚步毫不停顿地跑上大桥。钟燃紧随其后。

“站住,你跑不掉的!”

声音就在身后几步的位置,少年心知不妙,急忙变向,朝着车道与人行道的隔离护栏奔去。没等腿跨上隔离栏,钟燃就赶到了,从身后一把抱住少年,惯性之大,隔离护栏都承受不住两人重量,被撞倒一片。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扭打,蒋钊手机从口袋滑出,落在地上。

很快少年就处于下风,情急之下,张开嘴朝着钟燃手背狠狠咬了下去。钻心疼痛让他松开手,少年借机翻起身,去捡掉落的手机。

钟燃被少年的野性激怒,顾不得手背伤势,一个擒拿,把少年手臂拧住,顺势按倒在地,反剪双手并用膝盖顶住其后背。

少年双腿乱蹬,一只脚无意中踢中手机,手机顺着护栏和桥面的间隙掉进大海。

“哎哟——”钟燃和少年同时出声,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抵抗,死鱼般被钟燃从地上薅起来。

很快,少年又被按着脑袋扔进后座,后座另一边,坐着鼻青脸肿的蒋钊。钟燃坐进副驾驶室,跟代驾师傅说了句:“去最近的派出所。”

车辆再次发动,雨刷器被开到最大。

查看伤势,清晰的牙印,有两处还被咬破渗出血渍。“你小子属狗的?”钟燃愤愤不平,挺直身体,从后视镜审视后座的少年。少年似乎感觉到威胁,倔强地仰起下巴,毫不示弱。

兜帽遮挡不住少年的面庞,本来注意力都在鼻子上的蒋钊,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袭击者——

“卧槽鹿晓阳,怎么是你!”

3

在卫生防疫站处理完伤口,打了针破伤风,已经午夜时分了。

刚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自己想着都好笑。出了防疫站,钟燃急匆匆赶回派出所,按照程序做完笔录,就可以回家了。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等不及找零就急匆匆跑进去,身影有些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与此同时,在警务大厅,蒋钊正在跟一名警官解释:“我和晓阳是同学,还是一个年级的,平时就爱闹着玩,警察叔叔,闹着玩不犯法吧?”

“闹着玩不犯法,闹大了就不好说了。”

“我们肯定闹不大,是不是,晓阳?”蒋钊鼻孔堵着一团卫生纸,看着有些狼狈。鹿晓阳坐得离他不远,抱着肩膀并没有回应。蒋钊无奈,自己找台阶下:“他就是那性格,装酷,不爱讲话。”

男警官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你鼻子不疼了?”

提及鼻子,蒋钊下意识吸溜了一下,牵动伤处,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旁边一名女警察被逗得“扑哧”笑出声来。

“疼。”蒋钊哭丧着脸。

“你不想做伤情鉴定吗?根据结果,我们可以判断他对你的侵害程度,是违法还是犯罪。”男警官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很严肃了。

“不必了吧……”

“你俩挺有意思,打人的不说话,被打的反而给对方开脱。”男警官问旁边的女警:“这都几点了,他俩监护人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中年男人跑进来,急忙自我介绍,“警官同志,我是蓝海中学的教导主任韩松博,他俩都是我校学生。”

韩主任半夜接到校保卫科的电话,说是辖区派出所把两名学生抓了,要求校方通知双方监护人到场。此事非同小可,一下子困意全无,胡乱洗把脸就赶过来。

“鹿晓阳同学的父母都在海上钻井平台工作,为了祖国建设长期在外,家里就留奶奶监护。这么晚了唤老人家来派出所,吓出个好歹来恐怕不合适。咱们校嘛,注重人性化教育和管理,学生打架斗殴,我们学校也是责无旁贷的,这样,我暂且代表他的家长,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再请监护人来所里……”韩主任赔着笑脸。

“那这位呢?”

“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

蒋钊接过话茬:“主任您甭打了,我爸叫不醒的。他开出租白天辛苦一天,就靠晚上喝顿小酒放松,只要睡着天塌下来都不管。主任能代表鹿晓阳家长,顺便把我家长也代表了吧。”

男警官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韩主任见警官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顺势追问道:“警官同志,我有些不了解情况,我的学生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男警官沉着脸道:“抢劫,还伤人。”

鹿晓阳听不下去了,噌地站起身:“我什么时候抢劫伤人了?”

蒋钊随声附和:“我俩闹着玩,不能算吧?”

男警官朝着所长办公室一努嘴,正巧钟燃做完笔录,齐所长送他出门,两人一路谈笑风生。

男警官道:“抓你的人是检察官。看见他手上缠的纱布没,你小子下嘴够狠,再使点劲,手掌都能咬透了,这总得算吧?”

鹿晓阳表情委屈无比:“不能。全国人民都知道,警察抓坏人要说的台词是‘不许动,我是警察,再跑我就开枪了’,他什么都不说,就让我停下来,我有奔跑的权利,凭什么听他的?”

女警官再次被逗笑了。鹿晓阳求援似的对女警道:“警官姐姐,你给评评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检察官不是警察,那句台词,是警察叔叔抓坏人时才说的。”

鹿晓阳迅速抓住女警官的小话柄:“谢谢警察姐姐说我不是坏人。”

女警官瞥了眼韩松博:“学校教育抓得不错啊。”

“是是是,是我们的工作疏忽,回去再狠抓思想工作。”

鹿晓阳可不管那套,继续强词夺理:“他是个成年人,胳膊比我大腿都粗,一下子勒在我胸口上,根本喘不上来气,求生本能才咬的他,这属于正当防卫。”

“嘿,你还正当防卫?要不是你抢手机,会追你?”

“警察叔叔,他没抢我手机啊。”又轮到蒋钊出场了。

“没抢?”

男警官让人把钟燃和代驾师傅的笔录取过来,手指在文字上面敲了敲:“受害人同学,你看看,两个人都证实,你当时呼喊抢劫。”

鹿晓阳伸长脖子,看笔录上的名字,“钟燃”两个字映入眼帘,不禁心思一动,透过窗户看着站在院内说话的钟燃。

蒋钊恨恨地瞪了鹿晓阳一眼,说出来的话却处处维护他:“我明白问题出在哪了。我手机里面有款手游,英雄级别特别高,晓阳想借来玩。本来约好在网吧,我看下雨了就想着赶回学校,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吓得我摔倒在地,本能就喊出抢劫了,谁知道是他。”

“说好在网吧等我却放鸽子,能不吓唬你一下?对不起了警察叔叔,浪费你们宝贵时间了。”鹿晓阳戏精上身,给男警官鞠了一躬。

蒋钊也学鹿晓阳的样子:“警察叔叔,是我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对不起。”两人一唱一和,虽然说词漏洞百出,不经推敲,但也让男警官很无奈。

韩主任听明白了,适时插话进来:“警察同志,看来确实是场误会。当然,即便打闹,鹿晓阳同学下手也过重,我代表校教导处、学生家长在这里表个态,一定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您看,都快凌晨两点了,明天还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带同学们先回去?”

当事人主动和解,又没有抢劫的物证,立不了案。男警官不再深究:“现在是初犯,性质也不严重,校方能出面教育那是最好,回学校好好上课去,再有下次,一定从严处理。”

“谢谢警察叔叔。”鹿晓阳和蒋钊再次鞠躬,在询问笔录上签完字,韩松博领着两人走出派出所。

趁打车间隙,鹿晓阳扭头来找钟燃,微微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模样:“你叫钟燃,还是检察官?”

钟燃一愣:“你认识我?”

“谈不上认识。早知道是检察官大叔,我肯定不会咬你手的,或许会换一种方法。”说着话还用眼神瞄下三路,明显不怀好意。大多数人被带进派出所审讯,不被吓尿了裤子,也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一个字,哪像眼前这位少年,毫不怯场。

钟燃兴趣大增:“你是哪个学校的?”

“公民有配合检察、公安机关办案的义务,在我回答问题前,想问下大叔,您要办哪一桩案件?和我有关,还是和他?”鹿晓阳指了指门口的蒋钊,“我俩的事,里面已经结案了,不予追究。如果您要办的案子和我俩没关系,我有拒绝回答您的权利。”

突如其来的一套说辞,竟然把钟燃说愣住了,停滞五秒钟后才道:“既然这样,这位公民,我收回我的问题。”

“检察官同志,万分抱歉,学校愿意全额赔偿您的医药费用,我是蓝海中学的教导主任……”韩松博凑上来和稀泥。

“韩松博老师。”

“您是?”

“我是钟意的哥哥,钟燃。”

“哎哟哟,恕我眼拙,都没认出来,钟检真是一表人才。唉,钟意那孩子,我一直很想他。”韩主任表现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坐上教导主任位子前,他曾经是钟意的班主任。

“感谢韩老师牵挂,医药费用就不必了。”

“该学校承担的必须承担,改日亲手送到府上。”门口的蒋钊打上出租车,向里面招手示意。

“钟意的哥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鹿晓阳目光闪烁,扔下句模棱两可的话,钻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少年所言,像是一句气话。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红色尾灯消失在浓浓黑夜中,钟燃还在咂摸字里行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