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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所说的音乐喷泉广场,是亚洲最大规模的音乐喷泉,位于大雁塔脚下,占地面积都有两百五十多亩,总造价超过五亿,不仅是亚洲第一,在全世界也是数得上的。

陆钟站在广场中心的百米瀑布水池旁,才发现小禾选择这里作为见面地点,是很聪明的选择。放眼望去,一眼看不到广场的边缘,身边游人如织,除了本地人外还有不少旅行社带来的团队。这里除了喷泉区外还有广场和长廊,附近还有购物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不对劲,进可攻退可逃。

陆钟手里捧着两个乾州锅盔,走来走去却不吃,看起来有点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小禾并没出现,陆钟不急,到处走到处看,像个游客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地方。身在喷泉群中,前后左右水花无处不在,耳边水声淅沥,眼前水花飞溅,经阳光一照,竟显出一道道迷你彩虹来。孩子们欢快地大笑大叫,在喷泉旁跑跑跳跳,汉中女子爽朗地说笑,显出与江南风情截然不同的飒爽。兜兜转转,大概一刻钟后,有人从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陆钟回过头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像只敏感的小野兽,警惕地看着他。这小子有张娃娃脸,体形中等个头也不高,一旦走近人群很难再把他给认出来。

“我没迟到,跟了你一会儿,想确定你是不是警察。”娃娃脸上有一双少年老成的眼,看起来颇不协调:“不介意的话,我想再确定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枪。”

陆钟耸耸肩,不介意地张开双手敞开怀抱。娃娃脸顺势来了个兄弟般的拥抱,一双手却在可能藏枪的地方摸索了一遍。还好,他没有任何发现。

“现在放心了吗?”陆钟把手里的锅盔递了一个给娃娃脸,自己手里的那个狠狠地咬了一口,笑呵呵地说:“这玩意儿还挺香。”

“你真是道上的?”娃娃脸盯着陆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怎么,不像?”陆钟停下了嘴里的咀嚼,摆出招牌老好人的笑。

“不像,你看起来像好人。”娃娃脸对自己的判断力有些不自信了。

“我本来就是好人。”陆钟忍不住笑了。这小子身上有他当年的影子,总觉得自己比大部分成年人都聪明,其实什么都没经历过,自以为是而已。

“柳大叔是我叔伯,他去北京后跟我爸好多年没来往了,你找我爸有什么事?”娃娃脸没吃锅盔,对陆钟还不能完全信任。

“只是想跟他老人家打听一本书的下落,方便引见一下吗?”陆钟在心里对这小子生出几分亲近。

“这么说,算是你有事要求我啰。”这小子见对方态度谦恭,居然翘起尾巴来了。

“当然,是我求你。”陆钟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好笑,这家伙竟然倚小卖小。

“实话告诉你,我爸现在人不在西安。最近我遇到一点麻烦,不敢去见他。”娃娃脸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陆钟的表情。

“如果我帮你搞定这个麻烦,可以帮忙引见一下吗?”陆钟当然听懂了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

“就凭你?对方可是个狠角色。”娃娃脸不知道陆钟的厉害。

“我尽力而为吧。”陆钟呵呵一笑心里透亮,这小子年纪不大鬼点子不少,居然想用激将法,“说说,你遇到的是什么麻烦。”

娃娃脸盯着陆钟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只觉有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蕴藏在此人身上,几秒钟后,他忐忑着做了个决定,赌一把,把真相告诉这个人。不论是否值得信赖,这都是他最后的选择,除此之外,他能自救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事情告诉他爸。但那样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

两人找了张喷泉溅不到的长椅,在路边坐下,事情跟陆钟猜想的一样,娃娃脸的确姓禾,是那个犯罪爱好者论坛的发起人和管理员。他今年十七岁,正在念高三,也许是得了父亲的遗传,还算聪明,是不用太用功就能拿到好成绩的那类学生。从小到大,他最爱玩的就是智力游戏,下棋和玩牌都是好手,善于揣摩对手的心思。上中学后,他看了不少关于犯罪的书籍和影视剧,很快就被这些更高级的智力游戏深深吸引,并沉溺其中。虽然热衷,但他清楚游戏和犯罪之间的界限,从没想过逾越。他跟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那个论坛,为的就是在不能犯罪的现实生活中获得一点幻想的乐趣。

论坛成员都是他的好朋友,全是年轻人,大家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每个人都公开过自己的照片。事情就出在被黑客攻击的时候,当时小禾跟大家讨论了一个相当完美的诈骗陷阱,做好前期资料搜集工作后,扮作酒店服务员进入房间,安装针孔摄像头。计划的每一步,他们都讨论过,甚至如何从前台拿到房间钥匙,如何取得服务员的制服这类细节问题,也都进行过大量的设想。最后,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大家甚至谈到了得到巨款后,该如何转入瑞士银行账户之类的善后问题。

就在计划最终完结的那晚,论坛的防火墙出现了问题,任何游客,非会员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入他们的话题,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不知是谁把论坛挂在了国内一个人气超旺的门户网站上,成千上万的人通过链接进入论坛,欣赏了他们的诈骗计划。

服务器因为来不及处理超负荷的数据崩溃了,小禾及时关闭了论坛修复防火墙。可为时已晚,有人给他们的聊天记录做了截图,并发布在数十个人气论坛上。两天后,跟这个计划如出一辙的酒店偷拍事件曝光,高官,女主播,一下子成了时下搜索的焦点。警方也在网上发布悬赏令,寻找消失了的论坛会员。

幸好小禾聪明,当初开设论坛时就曾经想过,用境外服务器可能更安全些。否则的话,他现在已经身在监狱了。事情的确不是他做的,却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小禾的老爸老禾是个相士,正所谓医要守相要走,相士们不会在任何一个城市久居。老禾一辈子走南闯北四海安家,钱没少赚,孩子也没少生,有过多少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合法不合法的,大大小小一共有八个孩子。

自打小禾懂事以来,他娘就告诉他,老禾难得来一趟,在他面前一定要表现得聪明些。老禾只喜欢聪明的孩子,他早就表示过,全部家产只给最聪明的孩子继承,其他的平庸之辈,到了十八岁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管了。老禾有多少家底他的女人们谁也摸不清,于是女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说起来,小禾是老禾家最小的一个,要跟比自己大十几二十岁的兄弟们竞争,他不得不表现得更成熟更懂事才行。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只能藏着掖着,千万不能让老爸知道,否则的话不仅会让老头子失望,连他妈也会连带着失宠。

“就是这些?你的麻烦是要怎样摆脱警方的追查,洗清嫌疑?”陆钟听完前因后果,觉得这根本算不上麻烦。

“不是,说起来除了网上那几个查不到身份的ID,警察什么也不知道。我担心的还在后头。”小禾蹙起了眉头,压低了嗓子地往下说:“有人打劫了我家开的网吧,取走了主机。”

小禾说的主机,存有所有论坛的数据,其中也包括他们全部的聊天记录。出事后,他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警方顺着境外服务器的路子找不到他,他转了两台代理服务器。聊天记录他一直没有销毁,他舍不得那帮好朋友,更舍不得这些作品,在其他人看来这些只是罪恶的犯罪计划,但他和朋友们为此消耗了无数时间和精力。

打劫网吧,本身并不是很稀奇的事。一个运营良好的大型网吧每天收入都上五位数,网吧通常不设保安,只有网管和服务员,抢劫难度相当低。要求不高的话,成功地抢一次,足够一个普通人过上好一阵子。

稀奇的是,小禾家的网吧规模并不大,每天收到的现金只有一两千块。打劫的人连这一两千都没要,拿刀喝退了网管和服务员后,拔掉电脑主机的连接线后,抱着就走了。看起来他们就是直奔这主机来的,参与抢劫的一共三个人,全都蒙住了头穿同样的黑色外套。

“有没有想过,这事可能是论坛成员做的。”陆钟沉吟片刻,问了一句。

“没有,我们都是同龄人,又都发过照片视频通话过的,知根知底,没必要这么做。”小禾摇摇头。

“你确定大家发的都是真实照片?”陆钟拍拍小禾的肩膀,否定了小禾的话:“就算是视频,我在幕后让你替我说话也是完全可能的。这并不能保证在电脑另一端,真正跟你交流的,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这,我还真的没想过。那只是普通论坛,讨论的也不是国家机密,有必要对我们这样处心积虑吗?”小禾有些激动,差点大声喊出来,不过最终他还是沉默了。良久,他掏出手机,打开手机QQ中的一条对话给陆钟看:“麻烦在于,我收到了这个。”

X-MAN:谢谢你,写了一个好剧本,我们借用了,还演出了,火了。

小禾:你是谁?

X-MAN:我是谁不重要。帮我改写个剧本,这一次,我需要你和你的朋友们亲自出演,我需要一场精彩的好戏。”

小禾:我凭什么要帮你。”

X-MAN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成功的话,报酬是一台网吧的电脑主机。拒绝,你就等着户头上多出一百万吧。

X-MAN 在小禾的联系人中属于陌生人。

“网吧的主机一旦开机,桌面上会出现网吧的名称,还有地址和电话。如果有人把这样一台主机送给警方,他们肯定能从里面找到想要的一切线索。一百万是他们勒索女主播的掩口费,另外那个自杀的官员也曾付给他们五百万。如果他真的把这笔钱转到我账上,再把主机交给警察,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小禾使劲地抓了抓头皮,懊恼至极:“这事搞得我都不敢上学,现在请了病假,也不敢告诉我妈,每天假装上学出门去,只能躲到网吧,在网上看看事情有没有进展。”

“看来的确有人在处心积虑,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陆钟看完手机上的话,把手机还给了小禾。

“他指明要改写的,是我们在论坛里讨论过的另一个计划,但这一次他要的不仅仅是计划,还要让我和朋友们亲自动手。出事后,论坛关闭了,我和朋友们早就断了联系,他这样要求简直就是要逼我去自首。”小禾的眼睛微微红了,他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大哥,如果你不能帮我的话,我想我还是去自首吧。幻想不算是犯罪,就算是罪,也是最轻的罪。”

“别傻了,你根本不知道面对的是谁。你在明他在暗,如果他不是黑社会,而是某个别有用心的高官呢?如果他利用你们只是为了扳倒政敌,为自己扫清高升的路呢?他要给你加点什么罪都是轻而易举,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忘了你还有个指望你出人头地的娘在等着呢。”说到最后,陆钟也有些激动了,这小子虽然有些像自己,但他绝对比自己幸福,至少还有个妈妈在等着他。

“我该怎么办?照你说的,他们真有那么厉害,我肯定是玩不过他们的了,我还不如去自杀,一死以谢天下。”一滴泪从小禾的眼中滚了出来,他自暴自弃地胡乱说着,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脸上。

陆钟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冲动。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有太多自己的影子吗?多年前的他,最艰难的日子里,也曾想过自杀。

“你打我?”小禾捂着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凭什么打我?”

“有父有母,没资格自杀。”陆钟收回手,从牙缝里崩出这句话。

“我不想让我妈失望,不想让其他兄弟看不起,不想被我爸当窝囊废。”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了下来,小禾的嘴唇在颤抖,倔强地抹掉了严重的泪,迎着陆钟的目光看过去:“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你帮不了我,还不如让我去死。”

原来他不是怕。陆钟心内一宽,口气也松快许多:“我帮不帮得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由陆钟说出,竟然有种润物细无声的魔力,无端端地偏叫人信服。小禾瞪大了眼,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位自称道上之人的大哥,一时间忘了捂脸,露出脸上一块清晰的五指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