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会伊人2

良久,传鹰从万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识内,睁开虎目时,见到厉工两眼在黑夜里灼灼生光地凝视自己。

传鹰还沉醉在刚才与天地冥合的奇异情绪里,不欲言语。

厉工道:“传鹰你简直是一个奇迹。刚才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至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来说,却需天时地利、用志不分,长时间进入心灵的深处才偶一得之。”说完凝视夜空,沉吟不语。

传鹰道:“由这一刻开始,我才完全感觉不到你的敌意。”

厉工仰天一哂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脱?”

厉工继续道:“那日我见你割爱与赫天魔,毫无激动,平静如昔,初时以为你是天性冷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尽窥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这世间的情爱仇恨,譬之如天上飞鹰,世人歌颂之事物,与它何干?”

传鹰暗暗思索,厉工旁观者清,这等自然转化,自己竟是丝毫不觉。

厉工继续道:“如果要选后继令东来者,我一定选你。我虽从魔功入手,但敝门的紫血大法,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径,虽有不同的际遇,目标还是要抵达那峰端。”

顿了一顿,厉工再道:“想当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横行天下,但内心常有不足,要知我们意念识想,通灵透达,任意翱翔,无远弗届,却为肉身所拘,缚手缚脚。故当我每感苦困,便动手杀人,希望借那短暂的刺激,忘却那重重的锁困,直至遇到无上宗师,始知别有洞天,十载潜修,初窥天人之道。”

传鹰道:“阁下如遇上令东来,还会否与他作生死之战?”

厉工肃容道:“令东来如能引我进窥至道,我愿叩头拜他为师,否则一决生死,也好来个大解决。”

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地一片金黄。

传、厉两人继续行程。

两人沿祁连山的南面,深入沙漠,直往古浪峡前进。

托来南山在前方高高耸起。

在托来南山西南四十里,便是他们的目的地疏勒南山了。

疏勒南山下有一大湖,叫哈拉湖,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

厉工突然道:“传兄,你有否觉得这处的沙层特厚,骆驼脚步艰困得多?”

传鹰道:“飞马会若要来攻,这处沙漠之地,正可发挥他们的战术。”

厉工微一沉吟道:“假设敌人有五百乘骑士,持重兵器来攻,你看我俩胜望如何?”

传鹰道:“我也正是如此担心,要知当日我们与甘陕帮的人隔台而坐,若飞马会误以为我俩乃甘陕帮约来的帮手,则搏杀我二人,当为必行之事。只要敌人有五百之众,在这等荒漠之地,我看即使以我两人功力,恐怕也胜望不大,但要自保逃走,天下还未能有困得我等之力。”

这几句话极端自负,但在传鹰口中说出来,便如在述说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的那一类真理。

厉工道:“兵荒马乱之时,厉某恐难和传兄走在一道,如我俩分散逃走,便于古浪峡西五里的绿洲会合,假设因事错过,便在疏勒南山下的哈拉湖见面,如何?”

传鹰道:“不见不散。”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灵水乳交融,一齐大笑起来,满怀欢畅。

厉工一踢骆驼,登时冲到前面去了。

传鹰紧紧跟上。

这对强仇大敌,因更远大的目标和理想,放弃了人世间纠缠不清的恩怨。

敌人终于出现。

四边尘土漫天扬起,飞马会的强徒四面八方出现。

初时只是一排黑点,转眼已见到那些手执矛、箭的武士。

传鹰和厉工同时一愕。

厉工哈哈一笑道:“敌人最少上千之众,想必是欲置我们于死地哩!”

传鹰一声长啸,直冲云天,一拍背后伴他出生入死的厚背长刀,当先冲出。

厉工紧跟在后,向敌人杀奔过去。

黄色的沙粒,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生辉,仿如波涛汹涌的黄沙大海。

传、厉两人冲至敌人二十丈许的距离,骆驼受惊,跪倒地上。

敌人冲入十丈之内,漫天箭矢,劲射而来。

传、厉两人一齐跃去,如老鹰扑羊,凌空向冲来的凶悍马贼扑去。

背后骆驼惨嘶连连,全身插满长箭,如同箭猪。

传鹰激起凶厉之心,在空中提起厚背长刀,拨开长箭,觑准带头的强徒,凌空劈去。

刀芒一闪,迎向那持矛头领,鲜血飞上半天,血还未溅到地上,传鹰的长刀闪电冲入马贼群,又斩杀了三人。

厉工扑去的方向,亦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传鹰长刀每一闪,总有一人血溅当场,比之当日西湖湖畔之战,他功力又大见精进,气脉悠长,生生不息,哪有半点衰竭之态?

一时天惨地愁,惨烈至极。

这时厉工一声长啸传来,传鹰知是逃走的讯号,也不逞强,轻易夺来一马,望古浪峡的方向杀去,见人便斩,转眼冲出重围,落荒逃去。

众马贼虽虚张声势,却没半个人敢追来。

这一役,使飞马会心胆俱寒,退回西域,直到十多年后,才敢再进军甘肃。

传、厉两人机缘巧合下帮了甘陕帮一个天大的忙。

传鹰在金黄的沙漠上飞驰,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离飞马会袭击他和厉工两人的地方,最少有十数里远,传鹰马行甚速,穿过了古浪峡,直向绿田迈进。

地上的沙层波浪般起伏,马蹄踏上的蹄印,风过后难以辨认,了无痕迹。

传鹰一点不为厉工担心,如果真要担心的话,反而是为那些主动伏击的飞马会马贼,以厉工的绝世功力,又奸如狐狸,那些强徒岂是对手?

这时远方水平线处,出现了一条绿线,随着快马的前进,绿色逐渐扩大为一块,在金黄的沙漠中,分外夺目,照看该在七至八里的马程之内。

传鹰额上冷汗直冒,他那熟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他似乎感到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但任他搜索枯肠,也记不起何时自己曾来过此地,心中一片混乱。

绿田在传鹰视线中变大,绿洲中的湖水反光,隐约可见。

传鹰一声惊呼,从马上跌了下来,在沙上不停翻滚,全身颤抖。

他当日被八师巴所引发对前生的记忆,倒卷而回,他已记不起自己是传鹰,还是那家族被灭、妻子被奸的沙漠武士刹兰俄。

另一个强烈的生命,重新占据他的心灵。

千百世的前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重演。

传鹰的灵智跨越了时空的阻隔。

千百年的经验,在弹指间重新经历。

传鹰埋首沙内,全身**,浑身打战。

现在即使是个柔弱至极的女人,也可置他于死地。

厉工这时到了绿田,突然间,他的心灵再感觉不到传鹰的存在,龙鹰的精神似乎已经彻底解体。

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在时空上做无限伸展。

厉工缓缓跪下,他已慑服在宇宙的神秘之下,甘作顺民。

传鹰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神游。

不知经历了多久,慢慢又回到“传鹰”的意识内,身体虚弱,一阵寒,一阵热,袭遍全身,意志接近完全崩溃,忍不住呻吟起来。

忽然话声传进耳内,一个甜美清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姐姐,他醒了。”

另一个较低沉的女子声音道:“他昏迷足有五日,全身忽冷忽热,现在可能会有转机,还不快去请长者阿曼来!”

传鹰昏昏沉沉,感觉到一只手摸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着又按自己的腕脉,触摸脚板。

一个老人的声音道:“这人浑身气脉混乱,我毕生还未见过如此病症,看来命不久矣。”

跟着是一阵沉默。

这几人都是以维吾尔方言交谈,传鹰心中大骇,原来自己竟然全无言语上的隔阂,看来前生的经历,竟使自己听懂他们的对答。

这时听到老者说自己命不久矣,心中一懔,灵智恢复了大部分,连忙专心致志,练起功来,呼吸开始进入慢、长、细的状态。

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似乎还说了些话。

传鹰已听不清楚,沉沉地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慢慢复原。

那千百世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回忆,变成了现在这“传鹰”脑海的现实部分,经过了千百世的不断再生和轮回,传鹰终于成功地在这一世唤回所有失去的部分,“觉醒”过来。

不知多久,耳边传来“窸窣”之声。

传鹰睁开双目,看到眼下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帐篷之内,弥漫羊脂的香味。

他略抬起头,蓦然见到一个健美的女性背影,正在自己身旁换衣,**的背部,丰腴而娇美,散发着无限的青春。

传鹰记起了白莲珏湖中的裸浴、祝夫人浑身湿透后所展现的骄人线条和现在眼前背对自己更衣的那健康的**。

那维吾尔族的少女换好衣服,转过头来,全身一震,接触到传鹰灼灼的目光。

传鹰见那少女肤色白里透红,高鼻深目,充满了异国的风情,禁不住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那少女何曾见过如此人物,加上塞外女儿不拘俗礼,感情直接,浑然忘了被窥换衣服的羞涩,扑上前来,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传鹰提气长身而起,那少女也跟他站起。

这少女身型修长,比传鹰只是矮了半个头。

传鹰步出帐篷,帐篷外天气清凉,夕阳西下,天空一抹橙红,大地的磅礴气势令人观止。

这帐篷恰在一个大湖旁,沿湖还有各种形式的其他蒙古包。

回观己身,已换上了一身维吾尔族男子的服饰。

传鹰再世为人,心想厉工现不知怎样了?

那少女在他身旁轻声道:“姐姐在那边来了。”

其实传鹰早看到远处有一少女,正骑马奔来,他的视力当然远胜身旁少女,甚至看到那美丽的维吾尔族少女脸上兴奋的表情。

那维吾尔族美女身穿红衣,旋风似的策马而来,离她妹妹和传鹰还有丈许距离,甩蹬跃下马,一脸灿烂的笑容。

那少女远远叫道:“你好了!”

传鹰一阵大笑,不知怎的心中充满勃勃生机,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灿烂,朗声答道:“我从来未曾如此之好。”

他以极端纯正的维吾尔语回答,两女登时呆了。

传鹰感觉前生所有回忆,在脑海内水乳交融,浑然无间。

他已远远超越了以前的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广阔的“我”,如果他不是有钢铁般集中意志的能力,便根本不能注意到此时此刻,自己变成一个外人眼中精神不正常的人。

两人一前一侧,呆瞪着这英姿勃发的雄伟男子,一时如痴如醉。

传鹰坐在位于绿田正中小湖前的草地斜坡上,下方碧绿的湖水,**漾于微风之中。

身旁是一对美丽如花的姐妹。

维吾尔族的美女婕夏娘和婕夏柔。

心内无限温柔。

暗忖这一类美丽时刻,为什么总是那么稀少?

究竟是这种情景难求,还是我们缺乏那种情怀?

两个香喷喷的少女娇躯,一左一右挨了上来,塞外少女大胆奔放,对自己所爱的人,没有丝毫矜持。

四周静悄无人,黄昏下天地茫茫,远方不时传来马嘶羊咩。

传鹰心中升起刚从战神殿逃出生天,遇到白莲珏沐浴时的情景,忽然忆起身为武士刹兰俄时,更曾在此地此湖,观看一个美女出浴,一幅一幅的美景重现心头。

他侧望左右这两位貌美如花的姐妹,维吾尔族的少女都是轮廓分明,眼深而大,侧面的角度看去,更明艳不可方物。

两女见他看来,都露出动人的笑容,靠得他更紧了,脸上一片绯红。

传鹰心中一动,自祝夫人以来一直从未受人类最原始欲望推动的心灵,忽然活跃起来。

首先转头低首望向妹妹婕夏柔,大胆地在她身上流连。

婕夏柔身型高挑,极为丰满,只有塞外山川灵秀,才能孕育出如斯艳物。

传鹰又记起她在帐幕内更衣时显露出的动人裸背和线条,那已是人间美丽的极致。

婕夏柔脸上泛出一片红晕,传鹰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直接透过心灵传感,把他脑中的意念清楚地传达给她,她但觉自己全身**,任由情郎目光巡游。

姐姐婕夏娘的双手紧紧缠了上来,对传鹰没有进一步的攻势,似乎有一点不耐烦,传鹰再不觉得身旁是两个人,而是两团灼热熔人的火。

青春的热情,燃烧着这对美女的心头。

阳光早逝,地火明夷,一轮明月升上高空。

月夜下的湖水,倍添温柔。

生命在这等时刻,是何等宝贵?

传鹰心头泛起一阵悲哀,当这一切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后,便再没有这类动人的时刻。

热恋只像燃烧的烛火,终会熄灭,就像冬天会被春天替代一样,难道这才是天地的真理?

没有永恒。

传鹰仰首望天,心中叫道:传鹰,你要追求的,是否这渺不可测的“永恒”境界?有限的生命,其追求的目标,可是“无限”?

疏勒南山高出云际,为当地第一高峰,雄伟险峻,令人呼吸顿止。

山脚有个大湖,比绿田的湖要大上十多倍。

湖边聚居了十多族人,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厉工于七日前来到此地,向当地的哈萨克族人租了一个营帐,静待传鹰前来。

他的精神凝练,丝毫没有等待的那种焦心,就算等上千世百世,绝不会有分毫不耐烦。

他在营帐内打坐,已进入第五天,周围的所有活动,仿似在另一世界内进行,与他全不相干。

突然在至静中,他感到数人的接近,心中一懔,知道前来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心下嘀咕。

一个声音在帐篷外响起道:“厉老师,我等为思汉飞皇爷部下,可否进来一谈?”

厉工道:“我看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尔等如欲谋算传鹰,可安心在此静候,他正在来此途中。但若为尔等生命着想,应立即远离此地,传鹰已到了一个非世俗一般武功所能击败的层次,非汝等可以明白。”

帐外一片沉默。

另一个声音响起道:“传鹰能于蒙赤行手下逃出,我们早心里有数,此行我们是有备而来,拥有足够的强大力量,能搏杀世间任何高手,如若厉老师肯鼎力相助,成功的机会自然增加一倍不止。”

厉工知道自己和传鹰化敌为友,的确大出思汉飞、卓和等的意料,这些人前来试探,是要澄清自己的立场,如果自己表明帮助传鹰,这些人首要之务,自然是先料理自己,否则任得他与传鹰两人联手,这些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回心一想,假设自己和这些人联合,的确拥有杀传鹰的能力,世事变幻莫测,正在于此。

思汉飞千算万算,智比天高,还是不能预测到今日的变化。

厉工沉声道:“厉某已无争胜之心,尔等所有事,均与我无关,速速离去。”

这几句话模棱两可,使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外边陷入一片沉默里。

厉工心灵忽现警兆,“砰”的一声,冲破帐顶,跃上半空,脚才离地,几枝长矛从四周帐壁破布而入,插在刚才自己静坐处。

这几人的武功,比自己预料的还高。

厉工跃上半空,突然在空中横移数丈,落在离帐篷数丈远的青草地上,背向大湖,凌空扑上去截击他的高手,纷纷落空。

厉工脚落实地,迅速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于一个斜坡下,背后是广阔无际的哈拉湖,这时斜坡顶一排数十骑士,向自己俯冲下来,两侧另有二十到三十个高手,齐齐向自己扑至。

厉工心头一震,暗忖蒙人实力之大,实在难以测度,竟然可以聚集如此众多高手,难怪自夸有足够杀死传鹰的能力,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要杀自己,机会仍是很大。

厉工哪敢恋战?

一声长啸,向湖中倒翻而去,入水不见。

厉工应变之快,大出敌人意料之外,纵有千军万马,亦感有力难施。

带头围攻厉工的几个人迅速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人,看来是这次行动的领导人,首先开口道:“厉工这次显然采取与我方不合作的态度,据卓和指挥使的指令,如果厉工站在传鹰的一方,我等须立即退却,各位以为如何?”

这人语气中充满信心,显然对卓和的指令不大同意。

他们今日这次聚集了蒙古大帝国各地的高手达七十二人之众,要他们相信,以这样的实力还不能搏杀两个汉人好手,实在无法接受,这更牵涉到种族的尊严。

另一个身型矮壮的蒙古汉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今我等人强马壮,那传鹰生死未卜,我们在此以逸待劳,他不来也罢,若来,我们便给他当头痛击,他也是血肉之躯,我等何惧之有?”

此人名牙木和,为当日惊雁宫之役被横刀头陀以断矛所杀的牙木温之弟,这一笔血账,他当然算在传鹰头上,所以主战最力。

他这样一说,其他高手连忙附和。

带头的高大蒙古人木霍克有见及此,连忙和众人商议战术策略。

哈拉湖旁,一时战云密布。

厉工跳入湖内,再也没有出现,似若在人间消失了一样。

传鹰高踞马上,远眺远方连绵的山脉。

经过了托来南山,终抵达哈拉湖。

哈拉湖介乎托来南山和疏勒南山之间的盆地,避过了库姆塔格沙漠吹过来的风沙,所以草木繁茂,成为游牧民族安居之所。

快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哈拉湖边的树林,已是清晰可见。

传鹰远观全景,心灵中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应,他清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杀气和力量,横亘前方,这力量至强至大,竟然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

就在这时,一缕轻烟从左方的山头袅袅升起,在半空上形成了一朵云气。

传鹰微微一笑,暗忖这便是他的催命符了,借此轻烟,敌人传递了自己出现的讯息,等待自己的罗网已经在前面张开。

传鹰策马前行,到了进入哈拉湖的树林前,腾跃下马。

他极为爱马,不想这匹马随他一起遭到不幸。

猛拍马股,马受惊循原路跑回去。

这匹马颇为通灵,身上又有记认,必能回到美丽的维吾尔姐妹花处。

传鹰又想起当他要走时,那对美丽的塞外少女依依不舍的情景,心下不由一软,人世间的感情,确是难于割断。

传鹰拍拍背上长刀,朝落湖的山路走下去,进入了林木茂密的沿湖区域。

传鹰知道敌人最佳的战术,必是待自己出林之后,在林木与湖水间的广大空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围攻自己,那样才能发挥他们联攻的威力。

他心下全无半点惊惧,亦无半分紧张,像去赴一个宴会那样轻松写意。

他并非蓄意去达到这种心境,而是自然而然的便是这样。

木霍克站在一个小山岗上,凝望传鹰进入树林,挥出手号,全部高手立即进入攻击的位置,大战如箭在弦,陷入漫长的等待。

木霍克大感不妥,传鹰已过了应出林的时间有一炷香之久,这林区的面积不大,只有里许方圆,但要藏起一个人来,却是轻而易举。

传鹰这一手漂亮至极,登时争回主动之势。

木霍克再挥手号,七十多高手立即转变形势,迅速移动,由集中重兵在出林的小路上,转而把整个林区围拢起来。

传鹰伏林不去,令木霍克不得不改变策略。

他对传鹰能料敌先机,大惑不解,以致步步失着。

木霍克现在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静待传鹰出林。

这个方法,他想也不敢想,试问如果传鹰也像厉工那样来个五日不出,他们必是不战自溃的惨况。

第二个方法就是入林杀敌。

这是极端危险的做法,可是他已别无选择。

他把己方七十二人,派出三十人入林搜索,只要发现敌踪,立即示警。

搜索在极有组织之下进行。

由三人组成小组,从深思熟虑得出的角度,闯入林中。

每个小组和另一个小组之间,都有紧密的联系,只要敌人落入任何一组的搜查网内,犹如蛛丝的感应传达一样,全体立即都会知晓。

这木霍克指挥从容,怪不得卓和委他以重任,可是这次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而且还有稳坐魔门第一把交椅的“血手”厉工,在一旁虎视眈眈。

传鹰静立林中,目标明显,看来并没有丝毫掩饰行藏的打算。

他今年三十四岁,但实战经验之丰,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

传鹰的精神,进入了至静至灵的境地,几乎里许方圆的树林内,不要说敌人每一下步声,几乎每一下虫鸣蝉唱,也一一透过他的脑海,加以收集和分析。

他身形电闪,连人带刀,疾如奔雷向树林的一角扑去,几乎同一时间,三个人成品字形地闪入林来。

这三人刚进林,树丛中长虹一现,传鹰绝世无双的厚背长刀,在空中以最快而有力的弧度,同时向三人滑翔而来,仿似三人送上去给传鹰切割一样,拿捏角度的准确,和时间的恰当,使这三人全无反击之力。

这三人每一人在西域均为独当一面的好手,传鹰攻来这一刀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令这被刀光笼罩的三人,每一人都感到在传鹰的攻击下,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血光四溅,在传鹰的偷袭下,这三人没来得及把讯息传出,已浴血身亡。

传鹰身形疾退,又消失在厚密的丛林内。

三人的尸体迅速被另一组发现,木霍克和几组人同时赶到现场。

检查了三人的死法,这批精选的高手,也不由倒抽凉气。

这三人都是咽喉刚刚被割断,不多分毫,也不差分毫,手劲和位置的准确,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众人这时才感到思汉飞和卓和的担心大有道理。

但这刻已是欲罢不能。

传鹰如能于己方之人发出讯号前,将他们当场搏杀,每一组人自然都难逃被逐个击破的命运。

一阵急啸传来,众人一阵紧张,依声扑去,只见离此约二十丈处,另三条尸溅血伏地,显然又是传鹰的杰作。

木霍克当机立断,迅速集中林内和林外的人手,在树林的东端,一起向西端搜去。

这个树林长满粗可合抱的柏树,本来景致宜人,现在布满这批高手,立时变得杀气腾腾,有如屠场。

众人在木霍克率领之下,推进了半里许的距离,抵达树林的中部。

树林外站岗于高处监视的己方人马,不时传来讯号,表示未见传鹰出林,换句话说就是这大敌仍在林内。

就在那一刻,传鹰卓立林中,一声大喝,长刀幻化出万道寒芒,迎头杀来。

他在树林中利用林木的掩护,迅速移动,身形诡异难测,使敌手完全不能把握他的去向,更不能联成合击之势,迫得各自为战,予传鹰逐个击破之利。

转眼间倒在传鹰刀下的高手,超过了十五人,他则一直向树林的西端且战且退。

传鹰杀得性起,将刀法发挥到极致,这时他的刀法已全没有轨迹可寻,每一刀都是即兴的佳作,他的对手根本不能把握他的刀路,更遑论预估他刀势的去向了。

手中大刀有时如长江大河,冲奔而来;时如尖针绣花,细腻有致;又或如千军万马,冲杀沙场;闺中怨妇,如诉如泣。

使人身处其中,万般情状。

他每一刀的刀气,形如实质,杀敌远及数丈,不一刻,又有十多人在他的刀下实时毙命。

被他击中的,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忽然一把长矛当胸刺来,这一矛气势森严,浑然天成,是血战开始以来,最有威胁的一击。

传鹰大喝一声,刀当剑使,刺在矛尖上。

持矛者向后飞退,喷出一口鲜血,退至十丈处才能站立不动,正是木霍克。

他借这一矛之力,硬阻传鹰刹那的时间,虽不免当场受伤,但手下们亦借这一下缓冲,联成合围之势,各种兵器,遥指圈内的传鹰。

传鹰心下暗懔,这木霍克武功直迫卓和,是第一个在他手下受伤不死的人。

这时身前身后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远处的树上都伏有高手,达四、五十人之多,这种实力的确惊人,自己为了挡那一矛,致陷身重围之中。

传鹰一声长啸。

山林响应,宿鸟惊飞。

传鹰刀光一闪,旁边一株粗可合抱、高达六丈的大树,“轰”的一声直倒下来。

大树倒下的方向极是巧妙,刚好在林木较空处,故能恰恰倒至地面。

传鹰身子贴着倒下的树木飞出,由树脚贴体飞向树顶,由于大树倒下,传鹰变成平身飞出,直向六丈的远处炮弹般飙去。

众高手闪开跃起,一矛、一刀、一剑,三个人贴身追去,死命刺向传鹰后背。

传鹰感到背后杀气袭体,双脚一蹬,在倒下的大树踏了一下,再向远方斜斜飞出。

背后攻来的兵器纷纷落空。

传鹰借着大树的倒下,轻易逃出重围,变成众人在后之势。

传鹰觉得此次搏斗,自己功力又比以前大进,兼且内力生生不息,每一刀劈出犹有余力,比之惊雁宫之役和西湖畔之战,那种力竭身疲,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即使再遇蒙赤行,虽未必定能取胜,却肯定有一拼之力,不似当日要借雷电之威,始能逃过大难。

就在此时,一股锋锐惊人的杀气迎面而至。

传鹰骇然前望,一人长发向后飞扬,朝自己迎头冲来。

正是“血手”厉工。

传鹰心念电转,一是厉工和这批人前后夹击自己,若是如此,自己现在是九死一生;另一个可能性是厉工来助自己,他针对的是身后扑来的高手。

现在传鹰必须作出决定。

厉工闪电扑至。

传鹰放弃攻击之念,两人迅速擦身而过,传鹰只听身后数声惨呼,立有数人遭殃。

传鹰暗自庆幸,自己始终没有看错厉工。

他知道厉工故意造成刚才那种形势,是试探自己对他的信任,这人行事的确离奇古怪,难以常理猜测度。

传鹰一个倒翻,加入战圈,一正一邪两大绝顶高手,居然真心诚意,并肩作战。

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在他们的面前倒下。

卓和的估计一点不错,这两大高手联手之威,即使他们有惊人实力,也绝对不能讨好。

传鹰和厉工站在疏勒南山的观日峰下,雄视整个柴达木盆地。

祁连山脉遥遥横亘在东南方。

西边是库姆塔格大沙漠,辽阔无边。

传鹰细看手上令东来亲绘的指示图道:“十绝关就在那处。”说完用手遥指对面一座高山的山腰,该处形势险峻,人畜难至。

厉工摇头茫然道:“这等险峻之地,要盖一间石屋也极困难,何人可在此建这等洞府?”

传鹰知道他只是感叹而已,并不是奢望自己能给他解答。

这幅指示图清楚明白,十绝关转眼可达,心内甚感欢欣。

这处已超过了海拔七千多尺,山上长年结冰,空气稀薄,却难不倒两人。

厉工领先而行,向目标迈进,这位凡事也不动心的宗主,竟也有如此迫不及待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传、厉站在一片光滑如镜、高十丈阔六丈的大石壁前,这块石壁石质与他处截然不同,没有半点裂痕,嵌在石山的山腰里。

厉工道:“这处应是十绝关的进口,你看石壁的五丈许处和两边的两丈处,有一长方细线,显见是进口和石壁的接合处,但刚才我们二人一起合力推动,仍不能移其分毫,可以想见,必另有其他方法开门。”

传鹰道:“令东来自困此十绝关内,必然有其深意,信中提及明年二月二十日,关门自开之语,当非虚言。”

厉工道:“我们看来除了在此等待之外,再无他法。”

传鹰道:“要推动此种巨石,并非人力所能做到,明年二月二十日,此处天上刚好太阳与月亮同度,势将引起大潮汐,哈拉湖的湖水会涨至十三年来的最高点,我看这十绝关,可能是靠山内深藏的水力所推动,令东来既精于天文,自然可以把握时间入此关内,又预计开关之日,故指示其侄孙前来,看看结果。”

厉工点头同意道:“传兄弟,看来我们也要在此做上数月居民了。”

传鹰哈哈一笑道:“这处山川壮丽,何乐不为?”

两人长笑起来。

厉工已等上十年,又何碍区区数月?

龙尊义得到《岳册》之后,发掘了当年岳飞留下来的四个兵器库,又遍招匠人,依《岳册》上的兵器图,制作战车,招兵买马,加上他声威大振,顿然成为反蒙的主力,势力迅速膨胀起来。

除了根据地广东一带外,还迅速向邻近的湖南、江西、福建等数省扩展,声势浩大,天下人心振奋,群雄来附,集结成一股庞大的反蒙力量,局势比前大是不同。

向无踪和许夫人这时已结为夫妇,两人是有心之士,特地南下江西,来到龙兴,前往拜见龙尊义。

两人抵达龙尊义的府第前,始知门禁森严。

二人递上拜帖,有人出来查问后通报去了。

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再有人出来,引他们进去。

两人心想龙尊义日理万机,他们等上这些许时间也是应该的。

高墙内院落连绵,不时有一队又一队身披重甲的兵队逡巡,颇具气派。

向无踪两夫妇却看得直摇头,要知这并非前线交战之地,只要一些保安便够,这等重甲兵队徒耗人力。

这时两人进入了正门的广场,忽然引路的人向左一转,不上正门,反而将两人带至正门右侧的入口,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偏厅内。

又在那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书生淡然道:“欢迎两位前来投效,在下白院同,为龙尊义大帅文书长,特来为两位登记,若调查无误,必尽早通知两位。”这白院同口说欢迎,但态度上却绝无欢迎之意。

向、许两人心中大怒,知道向这种人发作,毫无用处,立即告辞而去,白院同并不挽留。

两人回到客栈,还是心中有气,一方面感叹龙尊义如此作风,岂能成事,至此二人意冷心灰,计划于明天离去。

想不到当天晚上,龙尊义旗下主将祁碧芍竟亲身到访。

三人是旧识,客气几句后,祁碧芍道:“贤夫妇今日的遭遇,我已知晓,那白院同是史其道的人,知道你俩和我的关系,所以特别从中弄鬼,万勿见怪。”

向无踪恍然道:“你们现在已是汉人的唯一希望,若仍未能精诚团结,如何能驱逐鞑子,还我山河?”

祁碧芍摇头道:“龙帅自从取得《岳册》,一跃而成天下反蒙的盟主后,性情大变,无复当年小心经营、礼贤下士的态度。近月来更宠信史其道,我数次苦劝,还为他疏远,我明天会被调往赣江东另一营地,小人得道,我也不敢再留贤夫妇了。”语气消极。

向、许二人不知怎样安慰她才对。

向无踪道:“思汉飞在武昌调集重兵,此人天纵之才,运兵诡奇难测,祁小姐若见事不可为,请为自己打算。”

向无踪知祁碧芍热心为国,不敢直接点出既然小人横行,何不引退保身?

祁碧芍暗忖若是这番话在数月之前和自己说,必是拂袖而去,可是这些日来实在有点意冷心灰,答道:“贤夫妇好意,碧芍心领,我已泥足深陷,手下还有上万亲信,若我离开,必对龙帅打击重大,我怎可成为千古罪人?”

祁碧芍忽地低下头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

她指的自是传鹰。

向无踪道:“自去年与传大侠一别,全无他的消息,不知现下近况如何呢!”

祁碧芍望向窗外的夜空,心中狂喊:传郎,你知否我是怎样地挂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