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本买卖1

来到城门,发觉城门不但关闭,还聚集一批人,既有把门的衙卒,亦有些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大汉。两人做贼心虚,躲到离城门不远的一条暗巷里坐下来。寇仲把抢来的钱袋取出,金睛火眼地借着城门掩映过来的火把光,点算收获。徐子陵则拔出长刀,爱不释手地把玩。

寇仲点了两遍,大喜道:“这次发达了,总共约有二十两白银,不但足够我们到洛阳的旅费,还可大吃大喝,再逛他三天窑子。”

徐子陵把刀搁在膝上,不相信地探头去看,喜道:“那就不用去偷盐运盐和卖盐那么辛苦。”

寇仲骂道:“没有志气,二十两便满足得要死的样子。海沙照样要偷,我们在这里过一晚,明天城门一开,立即去提货走人,唉!希望老刘不要被人发现吧。”

徐子陵苦恼道:“真希望懂得轻功,可以越墙而去。啊!”

两人脸色一变,急遽的蹄声,由远而近,头皮发麻之际,大队人马在巷外的大路驰过,少说也有百来人,往城门驰去。

不片刻听到有人低喝道:“海沙扬威!”

另一方答道:“东溟有难!”

两人探头外望,城门处开了侧边的小门,众海沙帮徒策马鱼贯而出。他们面面相觑,片晌之后,又有几起人出城,都是用相同的切口,其中一些帮众只是徒步而行。

徐子陵道:“海沙帮今晚大概会攻击东溟派的大船,我们是否要去通知一声?海沙帮肯定没有半个是好人!”

寇仲双目亮起来,低声道:“你想到琉球去吗?只是娶得那个小婢已艳福不浅,来吧!”

徐子陵随他站起来,骇然道:“说不定会给人认出我们的。”

寇仲挺胸道:“不入虎穴,焉得什么子?记起了,是得老虎的女儿子,即是雌老虎。为了东溟派那些美丽的雌老虎,怎都要博一铺,看!城门正敞开,我们又有刀,被识破了便杀出门外去,只要走到海边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凭我们的九玄闭气大法,谁拿得着我们?来吧!胆小鬼!”

言罢大步走过去。徐子陵没法,硬着头皮陪他去。踏上出城的大路,后面蹄声响起,四骑疾驰而至。

寇仲见城门处那几个常服大汉不见了,只有十多个衙卒,正狠狠盯着他们,想掉头走已不成,转身向冲来的四骑招呼道:“二爷出城了吗?”

四骑擦身而过,其中一人应道:“大爷和二爷在后面!”接着旋风般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吓得忙加快脚步,隔远向那些衙卒叫道:“海沙扬威!”

其中一个兵头笑道:“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学人去干活,是否嫌命长?”

众兵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兵卒道:“你们是谁?为何没见过你们?”

寇仲一拍长刀,装出粗豪姿态道:“二爷是我们的阿公,谢峰是我们的干阿爹,上个月才收录我们的。”

众兵见他说来有纹有路,再不阻拦,放他们出城。两人大喜若狂,急步奔出城外。方踏出城门,立即心中叫苦。原来城门外黑压压聚集几大队人马,少说也有近千人。由于他们既没有点燃火炬,又个个闷声不响,两人出城后才发觉,已是无法脱身。

有人喝道:“海沙扬威!”

两人同时答道:“东溟有难!”

一名大汉迎过来,低声问道:“哪个堂口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余杭分舵的!”

大汉不疑有他,指了指其中一堆人道:“绑上红巾,站到那里去,龙头快到了!”

徐子陵见他递来两条红布,慌忙接过。来到那组余杭分舵的人堆,两人装作绑扎红巾,低头遮遮掩掩地来到队尾,竟没给人瞧出破绽。前面的几个人掉头来看他们,黑暗中看不真切,正要问话,幸好蹄声急响,一群人由城门驰出,再没有人理会他们。带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因在他左右两方均有人高举火把,所以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此人长相威武,背插双斧,目似铜铃,环目一扫,包括寇徐两人在内,都感到他似是单独看到自己的样子。其他人各有特色,其中还有位相当美貌的尼姑,宽大的道袍被海风吹得紧贴身上,露出美好诱人的曲线。谭勇亦是其中一人,不过排到队尾,看来其他人的身份都比他高。那大汉到了分列两旁的部下间,策马转了一个小圈,停下来。众海沙帮徒纷纷拔出兵刃致敬。

寇仲一边举刀作状,乘机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龙头看来要比我们两个高手高得多,有机会就溜,什么都不要理。”

见到这等声势,徐子陵心虚得要命,不迭点头。

那海沙帮的龙头勒马停定,喝道:“此趟我们海沙帮是为宇文化及大人办事,酬劳优厚不在话下,还有其他好处。这次致胜之道,是攻其无备,不留任何活口。你们尽心尽力随本舵的头子去办事,谁若临阵退缩,必以家法处置,事成后人人重重有赏,知道吗?”

众汉齐声应诺。这里离码头颇远,又隔着海湾,纵使放声大叫,亦不虞给码头的东溟派听到。寇仲正要扯徐子陵往后开溜,察觉后方一座小丘上亦有人在大声答应,惟有放弃行动。此时谭勇和另一矮汉策马来到余杭分舵的那组人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下令出发。

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人跑在后面,只恨谭勇堕到队后压阵,累得两人无法开小差,只好跟大队出发。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海边,早有三艘两桅帆船在等候,该处离东溟派巨舶泊岸处至少有三、四里的距离。寇徐两人硬着头皮,在谭勇的监视下,登上其中一条帆船。各人上船后,各就各位,有的去预备发动投石机,有些去弄火箭,又或起帆解缆,只有他们不知干什么好,非常碍眼。正心惊胆跳,谭勇竟登上他们那艘船来,幸好船上灯火全无,否则早给人发现他们是冒牌货。

两人惶然失措,正要靠往船边跳海,一名大汉拦着他们喝道:“还不给我到舱底把水靠和破山凿拿上来?”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钻进舱里去。

早有十多人忙着把箱子抬上来,其中一人道:“还剩下一箱,由你两个负责。”

两人愣头愣脑地摸往底舱去,昏暗的风灯下,堆满杂物的舱底再没有人,只有一个木箱子。寇仲大喜,扑了上去,揭开箱子,只见里面有一个锐利的螺旋巨钻,至少有五、六十斤重。帆船微颤,解缆起航。徐子陵帮他由箱内把钻子取出,不约而同把钻尖对着舱底,转动起来。

寇仲笑道:“只要把这条船弄沉,什么仇都报了。”

徐子陵道:“这事既和宇文化骨有关,我们怎可坐视不理?待会入水后,我们跑到甲板去大叫大嚷,该可破坏海沙帮的什么攻其不备。然后跳水逃生,立即去抢盐。”

两人愈说愈兴奋,把钻子转动得风车般快捷,不半晌“波”地一声,硬在船底钻了个洞。忙把钻子转回来,当他们要把箱子抬上去,海水早浸到脚踝的位置。

东溟派的巨舶像头怪兽般俯伏在码头处,四周黯无灯火,只有她在船头船尾点燃四盏小风灯,凄清孤冷,在海风下明暗不定。码头一带上千百艘船舶,部分紧贴岸边,其他在海湾内下锚。海沙帮的三艘帆船悄悄地穿行船阵之中,到离巨舶十丈许处停下来。被钻破船底的那条船早沉低两尺许,只差尺许水就浸到甲板,但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敌船上,竟没有人察觉。寇仲和徐子陵躲在船头特别暗黑处,手持分派来在箭头扎上油脂布的长弓劲箭,心儿忐忑地等候。

杨勇下令道:“入水!”

八名穿上水靠,带备破山凿的手下无声无息地翻进水内去。

忽然有人低叫道:“水位为什么这么高?”

寇仲知是时候,一推徐子陵,点起火箭,在众人愕然中,望巨舶射去,画出两道美丽的火虹。

谭勇惊喝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齐声大叫:“海沙扬威,北溟有难,海沙帮攻其不备!”

谭勇横掠而来,暴喝道:“又是你两个小鬼!”

寇徐两人把大弓当暗器般使,甩手往谭勇投去,同时翻身潜入水里。

码头那边喊杀连天,巨舶离开岸边,望北开去,刚好在爬上海沙帮盐仓后面码头处的寇徐二人身后经过。

两人边笑边往仓后奔去,到了入门处,寇仲一手握着锁仓的铁锁,叫道:“看我的内功!”

“呸!”锁头文风不动。

寇仲没法,把铁链拉直,叫道:“快拿刀劈!”

徐子陵摇头道:“劈崩我的刀怎办!”

寇仲怒道:“刀折了可以买把新的,发不了财一世是穷光蛋,海沙帮并不是每天都全军出动去作战的呢!”

徐子陵嘻嘻一笑,把寇仲的刀抽出来,运起全身吃奶之力,一刀下劈。“锵!”铁链应刀而断。两人同时一呆,不过无暇多想,寇仲指着泊在码头最大那艘风帆道:“快把那条船摇过来,我去搬货。”

他们分别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和十七年,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风光。

寇仲躺在堆积于船上像小山般的盐包上,享受清晨的阳光,哼着扬州最流行的小调,写意得像快要死去的懒样儿。徐子陵望往左方延绵的陆岸,别下头看看快浸到甲板来的水位,皱眉道:“我早叫你不要偷这么多了,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塞满货,船也要快被压沉了,不如抛掉十来包吧!”

寇仲吓了一跳,转身把盐抱紧,大叫道:“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我把银子丢到海里去,不如干脆把我的命也丢掉好哩。”

见徐子陵不作声,又坐起来,嘻嘻笑道:“小陵莫要动气,这样吧!待会泊岸买衣物粮货时,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肯高价购买几包吧!”

徐子陵气道:“到沿海产盐的地方卖盐,肯出高价的定是像你那样的疯子和白痴,不同之处在一个乱花钱,另一个是视财如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船尾,搂着徐子陵的肩头道:“何须发这么大脾气呢?我是贪心了些,总仍是为大家的将来设想,能赚多个子儿,将来可多点幸福快乐。说不定可筹组一支义军,打上京城去趁做皇帝的热闹,那时不是可把宇文化骨推出午门斩首来为娘报仇吗?”又干笑一声道:“看!这条船多么结实,走得多么顺风顺水。”

徐子陵取起长刀,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踏着也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盐包,来到帆桅下,抱刀而立,苦笑道:“你仲少懂得驾船吗?现在天朗气清,风平浪静当然问题不大,假若遇上风浪,两下子沉没了,你不要对我抢天呼地才好。”

寇仲指指自己的大头,又指指左方的海岸,笑道:“我这个算无什么策的脑袋早想过所有这些问题,天色稍有不对,我们往岸边靠过去,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只是这等小事。”

徐子陵以长刀遥指寇仲,冷冷道:“若这艘船突然靠岸,如非碰个粉身碎骨,就是永远再开不出来,还笑我在白担心。”

寇仲显是理屈辞穷,痛苦地说道:“你要抛掉多少包?”

徐子陵颓然跪在盐包上,叹道:“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照目前的航线走,最终我们都要由大江进入内陆,而扬州城则是必经之路,那时你该知会遇上谁的。”

寇仲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哈哈笑道:“我这超卓的脑袋怎会没想到这件事,到时我们漏夜闯过扬州,既可避过官船,又可不与我们的便宜老爹碰面。在到历阳时则早点下船,就地卖去半批货,其余再用骡车有多远就运多远,完成我们的发财大计。看!计划多么完美。”

徐子陵拗他不过,站起来径自练刀。

寇仲凝神看了一会,拔出佩刀道:“看你一个人像个小疯子般指手画脚,让我仲少来陪你玩两招吧!”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怕错手伤了你。”

寇仲失声尖叫道:“你伤得了我,看招!”

手中刀化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刀风寒芒,画向徐子陵。徐子陵哪想得到他如此厉害,施出李靖教落血战十式中的“强而避之”,往旁疾移,运刀格架。两人就那么拼将起来,不片刻连招式都忘了,纯凭感觉打个不亦乐乎。也忘了太阳被乌云所盖,海风渐急,还以为是刀锋带起的劲气。徐子陵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砰!”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抛进大海,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来。幸好只是一场小雨,否则船早翻沉。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已失去笑或哭的力气。太阳再次露面,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地陪他笑得呛出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失掉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让人安于天命吗?我的仲少,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去二十包盐,就不会多留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后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观其速度,顶多一炷香的时间当可赶上他们。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一声娇笑传来,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哪还理什么海沙海盐,飞身插进水里,连她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瞠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雁若让你两个小子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后都不再下水。”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尼姑游秋雁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拼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了得。她并不明白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此时她已无暇多想。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誓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看到俏尼姑在后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余,眼看敌人游来速度,晓得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双方迅速接近。快要短兵相接,游秋雁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过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其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为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与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划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为宇文家一大爪牙。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接任的女儿云玉真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扭曲。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地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着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噤若寒蝉,俏尼姑游秋雁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横七竖八插上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地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嗲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却得到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宇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哪会失手遭擒?

寇仲叹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道:“来人!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鞭子是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咧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倏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闪亮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什么大碍。

韩盖天铁塔般的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所以我们绝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看来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据传是为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无疑。”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哪里?”

寇仲恢复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噗嗤”媚笑,说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娇声道:“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眼前艳福,闭眼呻吟道:“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我们会助帮主找到藏宝。”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立即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我们只要讲漏半句,帮主将无法启开宝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一定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绝不会有好下场的。”跟着喝道:“来人!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角香了一口,同时摸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一把推开他。

手下拥上来抓着两人臂膀。韩盖天哪放得下心,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达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方肯离去。

徐子陵对着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之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见手心内幼长的银簪,口上却道:“我看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还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吧!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什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得起高价,我们自该交足货。”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过去。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变异使两人醒转过来。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在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他们大感奇怪。照理韩盖天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什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仍不能脱身,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发出“滴答”一声。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轻轻拉起铁栅,两人狗儿般钻出来。这时船速更慢,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可趁海水涌进来之际,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

寇仲拍拍他肩头表示赞赏,趁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的时刻,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上面的足音停下来,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火炉内,闻声大吃一惊,避往门旁。寇仲则移到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什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下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脚步声远去。寇徐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看到燃着的火炉,大感愕然,徐子陵已照头轰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寇仲同时发难,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还探头外望,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着三个人,正朝他望来。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个招呼,慌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口来。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徐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味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一个焦红的凹痕。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徐子陵这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起来。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追得很贴近。接着又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烙铁烙穿船底,海水立时涌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口扩大。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两名俘虑给浸醒过来。“嘞!”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两人哪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接着溜到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方晓得原来到了晚上。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岂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盐船刚好滑开。他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眼。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画亮。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拼命游过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交战双方早离他们远去,变成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一阵海风刮过来,风帆望靠岸处以高速冲去。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起来,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狂叫,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口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嘞嘞!”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摩擦声音,接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去平衡,全倒进海水里去。“轰!”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与礁石的碰撞摩擦令他们口鼻溢出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哪处去了。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目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无尽的感情。但它们终告完蛋。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一口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