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上征途2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眉飞色舞。与李靖的一席话,就像在黑夜怒海里骤遇照明灯,使他们看到希望和目标,重新振起因傅君婥之死而遭受沉重打击的志气。

李靖续道:“翟让、李密之外,眼前最有声势的还有王薄、窦建德和杜伏威,这三股势力是最……最有前途。”

寇仲见以李靖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亦要采用他的句语,大感得意,说道:“杜伏威你评过了,王薄和窦建德又是什么厉害的家伙?”

素素“噗嗤”一笑道:“竟说人是家伙。”

李靖莞尔道:“寇小兄仍有童真嘛!王薄乃长白派第一高手,被称为武林中的‘鞭王’,自称‘知世郎’,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深入民心,亦懂掌握民心,故极受山东民众支持,比杜伏威稍胜一筹。”顿了顿再道:“若翟让和李密内讧,那代之而起的必是清河人窦建德无疑,此人乃河北黑道霸主,挂名当过里长,后因家族亲友被杨广派人杀个干净,愤然加入高士达的起义军,高士达战死,这支起义军落到他手上。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手下有十万之众,据高鸡泊为基地,势力直贯黄河,不容轻视。”

寇仲叹道:“听李大哥这番话,胜过在饭馆时听三个月,什么杨玄感、宋子贤、王须拔、魏刀儿、李子通、卢明月、刘武周,名字好一大堆,听得我的头都大了,原来最厉害是这几个人。”

李靖取出干粮,让各人分享,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待至深夜方可离开,那时追兵早闹得人疲马乏,即使遇上他们也不用害怕。”

两人对李靖视若神明,不迭点头。

素素问道:“李大哥现在离开杜伏威,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靖不答反问道:“三位打算到哪里去呢?”

素素垂首道:“我想回荥阳去找小姐,请她提醒老爷以防李密。”

寇仲答道:“我们要去洛阳找个朋友。”

李靖点头道:“我却想到大都看看隋人的气数,横竖都是北上,我就送三位一程吧!顺道也可教两位小兄弟一些骑马射箭和武功的基本功法。”

两人大喜叫道:“师傅!”

李靖失笑道:“千万不要把我当师傅,我们只以平辈论交,况且你娘为你们打下的内功底子,实是深不可测,兼之你两人根骨佳绝,人又机灵幻变,将来必是称雄宇内的不世高手,现在你们或者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将来的事实,会证明我没有看错。”

两人你眼望我眼,李靖长身而起道:“先让我教你们骑马,然后再传你们刀法。我的刀法来来去去只有十多式,最利于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以之争雄江湖,或嫌不足,但驰骋于沙场之上,却是威力无穷,无惧对方人多势众。至于李某的箭法,是悟于胡人骑射之术,故颇具自信。”

两人哪想会有此奇遇,连忙拜谢。李靖哈哈一笑,领头出洞去了。

当这天夜幕低垂,由于两人骑艺未精,故四人分乘两骑,留下一骑作替换之用,趁黑逃走。李靖和徐子陵一骑,寇仲则和素素一骑。寇仲搂着素素的蛮腰,贴着她粉背,嗅着她的体香发香,只希望永远如此继续下去。素素一来仍在心惊胆颤,二来当寇仲是小弟弟,虽对那种亲密接触有些感觉,却不强烈,哪想得到寇仲这小子正沉浸享受。李靖确是不凡之辈,不时下马贴地细听,辨别是否路有伏兵,又懂利用地势掩蔽行藏,绝不躁急妄进。天明时,四人终离开险境,进入丹阳郡外围的近郊区域。

江都扬州城是长江支流入海的最后一个大城,由此而西,就是丹阳、历阳两大沿江重镇。由于历阳落入杜伏威之手,立时截断长江的交通,而丹阳则首先告急。李靖指出杜伏威收服历阳并不容易,只稍有余力侵略些没有反抗力的邻近乡镇,短期内能稳守历阳已是邀天之幸,更不要说进犯丹阳。其次是杨广始终仍控制着京师长安、东都洛阳和濒海的江都三个全国最重要的战略重镇。自三大运河广通渠、通济渠和永济渠灌通后,南北联成一气,水运亦把三个重镇紧密的连结在一起,使隋国的生力军可迅速调往南方,镇压叛乱。假设洛阳是炀帝的东都,那扬州的江都就是他的南都,都是必争之地,亦是炀帝必守之地。所以隋兵会不惜一切去保住丹阳,以免祸及江都。由此可见杜伏威的占据历阳,实是义军和隋军斗争的转折点。愈近丹阳,愈感到形势的紧张。战船不住由江都方面驶往丹阳,隋军更设置关卡,禁止武林人物接近丹阳,故不住有往丹阳的人折回头来,还盛传丹阳已闭关了。幸而他们根本没打算到丹阳去,就在附近的乡县,把三匹战马卖掉,发了一笔小财。

李靖把银子分作四份,嘱各人贴身藏好,说道:“兵荒马乱之际,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现在义军三股最大的势力,窦建德占河北,杜伏威占江淮,翟让据中原,形势逐渐分明,亦把隋军分割得支离破碎。但借起义为名,四处欺霸抢掠,意图分一杯羹的黑道势力亦是车载斗量。假若有谁途中遇事,我们设法在高邮会合,再在那里乘船由运河北上,直抵洛阳。”

打量素素两眼,见她因衣衫单薄,在转冷的天气下瑟缩抖颤,说道:“今晚我们在这里找个旅馆歇脚,你两人和素素去买些御寒冬衣,以免遇上风雪时冷坏身子,待会我们再在这里会合。”

寇仲奇道:“李大哥要到哪里去?”

李靖极目午后墟镇长街的两边店铺,似在找寻什么,答道:“我看可否找到专售兵器的店铺,弄两把似样的长刀给你们防身,希望价钱不是太厉害吧!这时光刀剑铺的生意是最好的了。”

寇仲大喜道:“我们分头行事吧!”

分手后,寇徐两人左右伴着素素,沿着行人众多的长街找寻卖衣物的店铺。这座县城地近丹阳,非常兴旺,由于多了由历阳逃来的人,更是热闹,但又隐隐透出一种使人透不过气来的慌惶和紧张。

大部分店铺都关上门,徐子陵道:“不如到市集去看看有没有流动的摊子?”

三人遂转往市集挤去。由于人多的关系,素素伸手紧挽两人膀子,以免失散,又可增加温暖,弄得两个小子不由陶然迷醉。

寇仲凑到素素小耳旁道:“姐姐不如买套男装衣服,戴上帽子,遮掩姐姐美丽的秀发,别人就看不出姐姐原来长得这么标致。”

素素得他赞美,欣然点头。三人步进市集,果然有大批地摊,摆卖各种货品,尤以寒衣为主。

徐子陵亦凑到素素耳边说:“不如把长发修剪少许,学我们般结个男髻,将更万无一失。”

素素欢喜道:“你们给我来弄吗?”

两人大喜道:“当然最好!”

素素拉着两人在其中一个地摊停下来,兴奋地为自己挑选寒衣和耐冷的靴子,非常高兴。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有趣,充满温馨的感觉。忽然间,两人同时看到附近有几个流氓地痞模样的健硕汉子,正色迷迷盯着蹲在地上的素素,交头接耳地谈论。两人大感不妥,心中暗惊。寇仲忙俯下身去,匆匆帮素素拣妥衣物,连价钱都不谈,忍痛付出高逾三倍的价钱,转身便走。到出了市集,两人始松一口气。

“砰!”转入大街,一个人横里移出,肩头狠狠撞在徐子陵肩上。徐子陵猝不及防下,肩头自然地先往后缩了少许,才发力前撞,同时脚心一热,似有一道热气,往肩头流去。

“呀!”那人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差点坐倒地上。

三人愕然停步,另六名汉子扑将出来,拦着去路,大嚷道:“打人了!”

两人定睛一看,其中四人正是刚才狠盯素素的流氓,登时心中明白。其他行人慌忙避开,恐怕殃及池鱼。

素素花容失色,徐子陵拉着她退后两步,而寇仲则哈哈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万水千山是一家。杨州竹花帮常次堂主是我们的阿公,不知几位大哥作何称呼。”又打出竹花帮的问讯手号。

那七个流氓交换个眼色,有点慌了手脚。竹花帮在扬州一带势力颇大,否则寇仲就不会胡诌是竹花帮的人。

其中一个显然是带头的壮汉,踏前一步道:“管你们是谁,现在我们的兄弟给你撞了,该怎么赔偿。”

寇仲自少在市井长大,哪还不知眼前之事难以善罢,见他们目光落在素素丰满的胸脯上,虽是有点心惊,却知避无可避,把心一横,哈哈笑道:“钱就没有了,命却有两条,够硬的就来拿吧!”

风声横起,左旁的流氓一脚扫来。寇仲心中大奇,为何这家伙的脚竟踢得这么慢,实在于理不合。另一人由右方冲来,照脸一拳。

他俩在扬州时可说是在打架和挨揍中成长的,经验无比丰富,又合作惯了,对方甫动手,徐子陵扯着素素再退两步,正要上前帮手时,寇仲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叫道:“你看着姐姐!”

寇仲侧身避过左方扫来一腿,同时蹲身挥臂,狠狠打在那挥拳击来的流氓汉小腹处,敏捷得连徐子陵都看呆了眼。更奇妙的事发生了,就在寇仲挥臂的一刻,全身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受用,同时头顶生出一股冷流,贯通手臂的经脉,随拳外涌。

“砰!”中拳者一声惨呼,整个人离地抛飞,刚好撞在另一名大汉处,两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寇仲不能相信地呆看自己的拳头,耳内传来素素和徐子陵的惊呼声,知道不妙,另一名汉子的膝头已顶到他背心处。寇仲痛得往前扑去。那偷袭成功的流氓正要乘势追击,忽感一股寒流由膝盖狂涌而入,全身如入冰窖,脑际轰然剧震,尚未知发生怎么一回事,已发觉自己仰跌地上,再爬不起来。寇仲一触地立即滚往一旁,避过两只踢来的脚,奇怪地发现背心的疼痛已不药而愈。跳起身来,发觉徐子陵奋不顾身地疾冲而来,“砰砰”地和剩下的五名恶汉拳来脚往,打个不亦乐乎。先中拳者和偷袭者仍未能爬起来。徐子陵状若疯魔,全不理落到身上的拳脚,却又是轻易就闪过,跟着狠狠还击,被他击中者无不口喷鲜血,颓然倒地。寇仲哪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四周围着以百计的人,人人为他们鼓掌起来,同时瞥见几名官差正在人群里叱喝着挤来,寇仲大叫道:“小陵!腿子来了!扯呼!”

徐子陵吓了一跳,伸腿踢飞最后一个对手,掉头和寇仲扯着素素,飞快溜掉。

三人走了一程,躲到隐僻处换上寒衣,当由另一条横巷转出大街,乍看下只是三个平常年轻男子。素素虽仍有余悸,但神情欢喜,明白他们是为她而战。

两人朝着与李靖约定的地点走去,两人隔着素素的如花俏脸兴奋地回述刚才的情况,寇仲得意道:“给那倒霉家伙顶在背心时,开始那一刻痛得差点想吐血,但转眼全身立即涌起舒服得要唤娘的凉气,痛楚全消,那家伙也给老子的护身真劲反弹开去,卵蛋都差点丢了出来呢。”

素素听着他大说粗话,反感到说不出的亲切痛快,挽得两人的臂变更紧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凉我热,从未试过打得这么过瘾,实牙实齿一人一拳。他打我没事,我打他他吐血。九玄功第一重已这么厉害,你说若练到第九重,还不把宇文化骨的卵蛋都要打爆。”

寇仲伸头到素素发际间狠狠嗅一记,摇头晃脑叹道:“我们的好姐姐真香,难怪惹来这么多狂蜂浪蝶。”

素素怕痒地缩了缩脖子,嗔道:“小仲你再使坏,我去告诉李大哥。”

徐子陵也凑过来用鼻大力嗅一记,笑道:“一人嗅一口,这才公平。”

素素笑得花枝乱颤,左右倾闪,三个人在路上“之”字形乱闯,惹得路人触目。

素素猛地拉停他们,叫道:“到了!”

三个人仍不肯放开手,凑作一团,吱吱喳喳说个不休,却丝毫没有男女间爱欲的邪念,有的只是患难与共、天真无邪的姐弟真情。

等了一会,见李靖仍未来,三人退往附近一条横巷处,继续谈笑。

寇仲开玩笑地道:“姐姐还是不要回去你的翟家小姐处,婢女始终要受气,何况你老爷若斗不过李密,姐姐就惨了,那些所谓义兵大多是禽兽不如的家伙,像李大哥般的能有多少个呢?”

素素苦笑道:“姐姐无亲无故,不回翟家可到哪里呢?”

徐子陵兴奋道:“随我们和李大哥去浪迹天涯吧!天下这么大,到了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赚钱来养姐姐,这种生活才不会闷呢。”

素素也欢喜道:“是啊!我可以给你们洗衣服,照顾你们的起居。唉!李大哥可不肯和我们那样胡混,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看他不断深思的眼神就知道。”

寇仲哈哈笑道:“那你就和我们这两个好弟弟在一起吧!永远莫要分离,我们会孝顺姐姐的。”

素素欢欣雀跃道:“我们定会很开心的。不过仍是不妥,他日你们娶妻生子,我的处境岂非很尴尬。”

徐子陵拍胸道:“为了姐姐,我们最多终生不娶。”

素素摇头道:“怎可以这样呢?传宗接代是每个男儿的天职,不如姐姐嫁了给你们两人吧!”

两人同时失声道:“什么?”

素素理所当然地天真道:“曾家村的人很多是两兄弟娶一个妻子的,晚上还睡在一起呢。”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可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行,不如我们抽签决定谁娶姐姐,抽输了的,就自己另想办法去找老婆。”

素素喜滋滋道:“不对!该是抽输了的娶我才对,你们将来都是大英雄,另找的老婆定比我这姐姐老婆好多了。”

三人对望一眼,同时笑得弯下腰来,搂作一团,充满真诚纯洁的依恋意味。

寇仲喘着气道:“姐姐真懂耍我们,哄得我们这么开心,其实她只想嫁给李大哥!”

素素俏脸立时通红,大嗔道:“不准胡说!”

徐子陵忍笑忍得眼泪水直流下来,忽然看到一群大汉,约有十多人在对街经过,人人张目四望,其中两人头青脸肿,正是给他们教训过的流氓。忙把两人拉往一旁,躲在横巷一棵大树背后。这时寇仲和素素都看到了,吓得呼吸顿止。

素素道:“李大哥为何还不回来,有他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两人亦觉奇怪,李靖只是去买刀,没理由去这么久的。

徐子陵骇然道:“眼下这批流氓内有两三个看来像是会家子,身上还有兵器,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寇仲低声道:“有了刀就不怕他们,但千万不要挨刀子,我们武功虽高,但第一重九玄功恐怕仍未可挡得住兵器,尤其脖子是这么脆弱。”

素素尖叫道:“不要说了!唉,李大哥到哪里去?”

就在此时,横巷另一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过来,正是李靖。三人魂飞魄散,赶了过去。李靖见到他们,双脚一颤,往地上倒去。寇仲两人箭般抢前,左右扶住他。素素差点扑入李靖怀里,两手摸到他衣内去,骇然发觉双手全是鲜血。

李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低声吃力地说道:“杜伏威那队由武林高手组成的‘执法团’来了五个人,给我宰掉四个,有一个逃走了,你们不用理我,立即逃走,否则就来不及。”

素素手忙脚乱道:“止血散在哪里,我们要先为大哥止血。”

寇仲知形势危急,指了指一户人家的屋宅后门,和徐子陵扶着李靖,硬把后门撞开来,躲进人家的后院去。素素忙掩上木门。院内杂草丛生,显是宅内的人早已离开。李靖陷进半昏迷状态,三人还理得那么多,扶他破门入屋,把李靖横放到一张长几上,解开他的衣服,赫然发觉他至少有七处伤口,深者可见骨,浅者亦皮开肉绽,幸好除胸胁的一刀最要命外,其他都砍在背臂或大腿处,可见当时战况是如何凶险惨烈。

寇仲临危不乱道:“小陵你去找止血药,我则设法去弄辆马车来,偷抢拐骗都理不得那么多,入黑我们立即走。”

素素这时一边流泪,一边察视和拭抹伤口。三人对望一眼,均下了决心,怎都要保住李靖性命。两人分头行事。徐子陵好不容易找到间药材铺,买了止血散,赶出来时,刚好碰到那群流氓迎头赶来,徐子陵见到他们人人带剑携刀,声势凛凛,忙翻起衣领,低头急步走过。

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被他揍过的汉子认出他来,大喝道:“是他啊!”

“锵锵”之声不绝如缕,众恶汉纷纷亮出兵器,吓得街上行人鸡飞狗走。徐子陵身无寸铁,即使有亦不敢对上这么多人,一声发喊,沿街狂奔。众恶汉在后穷追不舍。徐子陵和寇仲可算是逃命的专家,以前在扬州打输架,都要靠一双脚来救命的,这时左曲右转,利用行人来构成对追兵的障碍,愈走愈快,只觉体内那股暖流运转不休,左脚心热辣辣的,右脚心却是凉浸浸的,愈走愈舒服,心中静若止水,差点连敌人都忘掉。到奔出一道横巷,那批人已不知给抛在后方哪里去。徐子陵绕了个圈,回到宅内,素素正等得心焦如焚。两人七手八脚为李靖敷上止血散,包扎伤口,弄到黄昏终弄妥一切,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李靖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细长,使他们安心了点。

素素道:“幸好李大哥的伤口有自动收缩止血的能力,否则就更糟糕,唉!为何小仲仍未回来呢?”

徐子陵一言不发,抽出李靖的随身宝刀,来到厅心,依着李靖教的命名为“血战十式”的刀法,径自练习起来。那天李靖初传刀法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领悟和感受,可是现在李靖身受重伤,强敌环伺,心中立时涌起悲愤惨烈的感觉,只觉每刀劈出,都是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物我两忘。由第一式“两军对垒”,接着“锋芒毕露”、“轻骑突出”、“探囊取物”、“一战功成”、“批亢捣虚”、“兵无常势”、“死生存亡”、“强而避之”到第十式“君临天下”,只觉每招均得心应手。又由第十式练了回头,蓦地素素尖叫道:“小陵停手!”徐子陵愕然停下。

素素挡在李靖身前,脸青唇白道:“你那把刀像会发出热风似的,可怕极了。”

徐子陵愕然片晌,暗忖为何自己却感觉不到呢?看来自己的九玄大法也算有点道行,只不知若真遇到敌人,能否派上用场?

“砰!”寇仲撞门而入,叫道:“骡车来了,快走!”

两人大喜,也不追问怎能弄来骡车,把李靖连拥带抱抬起来,放在院子的骡车上的禾草堆中,由素素搂在怀里。寇仲控着骡子,由后门转出横巷,来到街上。刚好一队十多辆骡车马车,载着男女老幼,正朝县门开去,寇仲大喜,驶入骡马车队中,希望可渔目混珠,溜出县城。

徐子陵把李靖的宝刀连鞘放在膝上,低声道:“刚才我练李大哥的血战十式,非常痛快,姐姐还说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呢!”

寇仲喜道:“看来娘教的九玄功再加上长生诀那幅鬼图,合起来就是厉害的功夫,唉!可惜只得一把刀,否则我们双刀合璧,势可天下无敌。”

徐子陵笑道:“去你的娘!不!那岂非又是去我的娘!你这小子总爱自夸自赞,比起娘和宇文化及,我们的身手差得远了,对付些地痞还可以,若……”

寇仲苦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看!地痞们来了!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循他眼光望去,只见县门处聚了近二十个地痞和县差,正检视出县的车子和行人,尚未见到他们。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徐子陵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

寇仲剧震道:“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徐子陵双目寒芒一闪,肯定道:“我一定死不了的,你到城外半里许处等我。”

寇仲知道这是唯一办法,沉声道:“不见不散,若不见你来,我回头找他们拼命。”

素素亦发觉有异,骇然道:“不!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再躲躲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些流氓公差还好应付,若杜伏威那批执法刽子手来了,我们都要没命。所以这是唯一机会。”

寇仲道:“小心了!”

徐子陵抽出宝刀,留下刀鞘,跳下骡车去。寇仲和素素看着徐子陵一往直前的朝敌人奔去,两颗心差点提到喉咙处。那批恶汉亦瞥见徐子陵,叱喝连声,同时拔出兵刃,蜂拥而前。徐子陵提着李靖的宝刀,折往城墙旁的大道。车队立时加速,拥出县门。寇仲和素素忍着热泪和火烧似的心,驱骡出城。看着那近二十人的公差恶汉狂追徐子陵,寇仲和素素终忍不住流下热泪。在出城的刹那,他们见到徐子陵回过身来,往狂冲而来的敌人反杀过去。素素失声尖叫,骡车出城去了。

刹那间,徐子陵的精神和肉体均进入前所未有的状态中。他感到身心似是浑融为一,化作某种超乎平常的澎湃力量。

眼睛明亮起来,迎面冲来的十多名流氓大汉再非那么可怕,他甚至感到自己提升往一种比他们更快一筹的运作速率中,且可隐隐把握到每件兵器所取的角度和时间,空隙与破绽,以至乎谁强谁弱。却可惜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利用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奇异本钱。热流由左脚心涌上。走在最前的恶汉显是最强的会家子,手中大斧一挥,由右而左照脸往他劈来,斧未至,破风的气劲和尖啸已刺激着他的皮肤和耳朵,一切感觉以倍数地强化。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李靖教的血战十式,自然而然使出一招锋芒毕露,宝刃画去。

“叮!”刀斧交击。徐子陵想不到自己真能劈中敌斧,正大喜时,那人运斧一绞,大力牵扯,宝刀竟脱手甩飞。

徐子陵魂飞魄散,没料到自己明明知道对方的后着变化,偏是不知如何应付,竟一个照面兵器立告脱手。大斧再至。另两人左右抢来,一刀一铁链,尽往他身上招呼,并不因他小小年纪而有丝毫留手。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觑准空隙,不退反进,滚到地上,竟由其中两人间钻进敌人的重围内。三敌的兵器全部落空,冲前两步,收势回头。其他各人围拢过来。徐子陵跳起来,只见左右中三方全是刀光剑影,往后急退。

“砰!”背脊撞上坚厚的城墙,退无可退,贴墙坐倒地上。徐子陵首先想起寇仲,然后想到娘、素素和李靖。徐子陵心叫吾命休矣,眼前一花。一个头顶高冠,年约五十,脸容古拙,有点死板板味道的人,似从天而降,刚好插在狂拥上来的众恶汉和他身前之间,还够时间蹲下来,和他面面相对,露出一个跟其尊容绝不相配的温和笑意,这时两刀、一剑、一链因收不住势子,全招呼到此人背上去。

四汉齐声惨嘶,口喷鲜血,往后抛飞,兵器都黏到怪人的背上。其他恶汉哪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武功,骇然散退,勉强保持围攻的阵势。那人拍拍徐子陵肩头,把他扶起来,还为他扫抹身上的尘屑,十分温柔仔细。那被他震倒地上的四个人,一动不动地仰躺地上,看来凶多吉少。

那人再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叫徐子陵,是吗?”

徐子陵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点头。

后面的恶汉其中一人叫道:“朋友是哪条在线的。”

那人嘴角抹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由于背着众汉,所以只有徐子陵看到,隐隐感到这“仗义出手”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好人。

只见他反手一抹,那些兵器全到了他比一般人宽大的掌上,一点不怕刀剑锋利的边缘,若无其事道:“本人杜伏威,各位去见阎皇时,万勿忘了。”

徐子陵脑际像响了个霹雳。杜伏威不是江淮军的大头领,李靖的旧主吗?他刚领军攻陷历阳,令得人人逃命,怎会忽然单人匹马到这里来,不但救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胡思乱想间,杜伏威闪电后退,猛撞在后方丈多外的一名汉子身上。那汉子立时喷血狂抛,全身爆起骨折肉裂的声音。众恶汉这时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四散逃命。

杜伏威左手一挥,手中四件兵器脱手飞出,分别插进左方四汉的背脊,透体而入,手段毒辣至极,也准确地令人咋舌。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放足朝城门方向奔去。惨叫声在后方不绝于耳。杜伏威的残忍嗜杀吓破徐子陵的胆子,失去回头一看的勇气。转眼奔进争相出城的难民堆内,左钻右挤,不多时,到了离城的官道上。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找上寇仲,然后有多远逃多远,永远再见不到那大魔头。

蓦地耳旁响起杜伏威可怕的声音道:“小兄弟的脚程真快!”

徐子陵扭头后望,左顾右盼,仍见不到杜伏威。忽然发觉四周的人都骇然瞧着自己头顶上,徐子陵醒悟过来,魂飞魄散中,杜伏威落在他背后,并给抓着背心。五股气流透背而入。徐子陵先是失去气力,接着左脚心一热,跟着右脚心一凉,竟又恢复挣扎的能力。杜伏威“咦”地一声,再送入真气。徐子陵全身经脉爆炸开来般,立时昏迷过去。

寇仲把骡车驶进道旁树林,跳下车去。

素素骇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寇仲走近素素,先低头看仍昏迷在素素怀内的李靖一眼,仰头正容道:“我看小陵是凶多吉少,现在我要回去为他报仇,姐姐驱车到树林深处,待李大哥醒来再设法逃走。”

一股脑儿将怀内的银两全掏出来,放进车内,掉头便走,再不理素素的娇呼。奔回大路时,逆着人流朝镇口方向赶去。热泪不断淌下。脚步愈走愈快。四周虽满是争道的人车,却似与他全无半点关系,双方像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有人明白他和徐子陵间的深挚感情。刚闪过一辆马车,避往道旁,一只手由树林里探出来,把他硬扯进去。接着整个人给挟起来,立感浑身发软。

侧头望去,仍未有机会看清楚擒拿自己的人是何模样,见到徐子陵的大头由那人胁下乌龟般伸出来,正向自己连打着表示危险的眼色。

“砰砰!”

两人给扔在林边的草地上,跌得个头昏脑涨,“哼哼哈哈”地爬起来。两人环目四顾,见不到杜伏威,一声发喊,亡命奔逃。忽然寇仲“咕咚”一声,仆倒地上。徐子陵早冲出十多丈,又掉头跑回来,正要扶起寇仲,才发觉他昏迷过去。他颓然坐倒地上,杜伏威的腿出现眼前。

徐子陵喘着气道:“你想怎样?”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徐子陵一震抬起头来,见到杜伏威冰冷的脸容,试探地问道:“我可以走?”

杜伏威点头道:“是的!你可以走,只是你一个人。”

徐子陵泄气道:“我绝不会卖友求荣的。”

杜伏威蹲下来,微笑道:“你的江湖经验太浅薄了,一招试出你和寇仲的关系。好了!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有丝毫迟疑,否则我把你的好朋友逐只手逐只脚捏碎,使他变成终身残废。”

徐子陵骇然道:“我说错话干他什么事?这未免太不公平吧?”

杜伏威若无其事地说道:“人世间从来没有公平这回事,否则不会有人做皇帝,有些人却要做讨饭的叫化子。你不要以为可随便乱说,待会我弄醒寇仲,只要一对口供,就知你是否胡言乱语。一句谎话,挖出寇仲一只眼睛,两句谎话,将轮到你好朋友的手和脚。”

徐子陵听得浑身发麻,比起这人的狠辣无情,以前在扬州的所谓霸道人物,全在比较下变成大善心人。

杜伏威暗忖哪轮到你这小子不听话。他本亦不屑杀死那批追杀徐子陵的流氓恶痞,只是为了使徐子陵认定他是残忍好杀的人,加强压力,故痛下杀手。宇文化及追捕两人,被高丽罗刹女傅君婥救走,已是轰动江湖的事,尤其此事牵涉到杨公宝库,更为杜伏威所关心。所以听到手下说出两人容貌,立即亲身赶来,刚好见到徐子陵等人和昏迷的李靖待要离城。现在见把徐子陵收地服服帖帖,忙压下心中的兴奋,淡然道:“宇文化及为什么要追你们?”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泄气道:“还不是为了本鬼书!”

杜伏威故意再露上一手,表示自己非是一无所知,漫不经意道:“就是那暴君想得到的《长生诀》了,那暴君不但残暴,还非常愚昧!长生不死!想歪他的心。”旋即又道:“你的内家真气是谁传你的?”只是从杜伏威的问题,当知此人大不简单。他并不循序而问,而是采取突击式的方法,教对方难以先一步预拟好答案。

徐子陵果然楞住,见杜伏威目闪寒光,慌忙摇手道:“别!我说了!是娘教我的。”

这回轮到杜伏威愕然道:“你的娘?”

徐子陵知最后都瞒这魔王不过,叹了一口气把遇到傅君婥的过程和盘托出,说到傅君婥的玉殒香消,两眼一红,差点丢下泪来,忘掉杜伏威绝非倾诉的对象。

岂知杜伏威伸手向着寇仲眼睛,摇首道:“你在骗我!”

徐子陵大吃一惊,抱屈叫道:“若有一字虚言,我不得好死。”

杜伏威并非不相信他,只是在玩手段,以套取更重要的情报。徐徐道:“你体内的真气,与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九玄气没有半点关系,怎会是罗刹女传你的呢?”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摆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叹道:“娘只传授我们练功的心法,却来不及告诉我们练功的方法,我们没得头绪,只好各自在《长生诀》中找得一幅图像依着线条的指示来练。实情如此,你不信也没法子。”

杜伏威双目亮起来,旋即泄气道:“确是天下奇闻,《长生诀》原来竟是本武功秘笈,不过现在就算给我得到,亦没有用处,除非我肯把功力全部散去。哼!罗刹女有向你们提到杨公宝藏吗?就算没说过都不打紧,我可把她的尸身挖出来,怎都可查到点蛛丝马迹的。”

徐子陵骇然叫道:“你怎可以这样做?”

就在此时,他见到寇仲的手微颤一下,显然是醒转过来。

杜伏威背着寇仲,自然看不见,还好整以暇道:“那你就说出来吧!唉!入土为安,当然不必骚扰你娘就最好了。”

徐子陵垂头叹道:“我投降!不过你可要放过我们。杨公宝藏就在扬州城北关帝庙内,只要把神像移开,可以见到往宝藏去的地说道。娘正是要去取宝物,碰巧遇上我们。不信的话,你可以唤醒寇仲来对口供,你弄晕了他这么久,会不会有问题呢?”

杜伏威一呆道:“扬州城?这确是令人难以想象,”伸指发出一股劲风,徐子陵立时应指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陵回醒过来,见寇仲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而杜伏威正仰首望天,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寇仲叹道:“小陵!对不起,为了你的小命,我已把关帝庙的秘密说出来了。”

杜伏威暴喝道:“闭嘴!再听到你们提这三个字,我就宰了你们。”接着长身而起道:“站起来!”

两人的心儿忐忑狂跳,不知他是否要杀人灭口。

杜伏威双目寒光闪闪,冷冷扫视他们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忽又柔声道:“你两个小鬼头先带我去把《长生诀》找出来,才可恢复自由。”

徐子陵叫道:“你不是说《长生诀》对你没有用处吗?”

杜伏威微笑道:“看看都是好的呢。由现在起,你们叫我做爹,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明白吗?来!唤声爹给我听听!”

两人对望一眼,暗忖识时务者为俊杰,无奈下齐齐叫“爹”,均有认贼作父之感。

杜伏威大感满意,哈哈一笑道:“真乖,让爹我带你们到酒馆吃饱然后启程吧!看!天快亮了,日出前该还可赶数十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