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点重重
今天天刚亮,西城公安分局就闯进一大帮人,人群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显眼的,是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孝衣,双手捧着大相框,相框里镶着个男人的大头照。那群人连哭带闹,一窝蜂闯进办公楼。
伊辉在篮球场锻炼,刚好目睹了一切,心中颇为纳闷儿。
上午9点,那群人终于从办公楼出来了。伊辉听到动静,忍不住下楼看热闹。
捧相框的女人还是走在最前边。她眼圈通红,肯定大闹了一场。女人身边站着个魁梧的男人。男人脸色微红,一边打手势,一边跟女人解释着什么。
伊辉认出来,那男人是刑警大队的队长——江志鹏。
江志鹏白话半天,女人终于领着队伍离开。
“真窝囊!”江队长板起脸,拿出烟点火,谁知怎么点也点不着。他一抬手,狠狠地把打火机丢出老远。
伊辉走过去,帮江队长点上烟。
“你是?”江志鹏愣了一下。
“伊辉,宣传科的。”
“哦!你就是王可说的那小子?”
江志鹏说完,眼角余光瞧见楼上一人正冲他招手,赶紧丢落香烟,跑步上楼,没再看伊辉一眼。
伊辉往楼上看去,认出来刚才招手的人,正是雷家明父亲,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雷霆。
看来江大队挨训去了!伊辉闷头往回走,正好碰见王可,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伊辉一乐,拦住王可,问:“那群人怎么回事?”
“别提了!”王可把双手插进短发里,前后犁了好几圈,样子很是烦躁。
伊辉递上烟,拉着王可来到一辆警车旁边。
王可简述事情经过。大概一个半月前,一个叫褚悦民的,在车里开着空调午休,闷死了。褚悦民是刑满释放人员,坐牢前,是西城区城建规划局副局长。那群人是死者家属,来闹事。领头的是褚悦民老婆。
“闷死?怎么定的性?”
“问题就在这里!”
王可告诉伊辉,最初的定性是交警给的,个人操作不当,空调开了内循环,导致褚悦民缺氧,意外死亡。分局不放心,做了尸检,发现死者体内有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酒精含量也偏高,体表和体内再无其他异常,能肯定褚悦民是被闷死的。但是,并不能就此排除其他可能,更不能草率认定操作不当就是死者本人行为。
“严谨是对的,可也不能一直拖着吧?”
“没拖,只是暂时不能定性,尸体也就没法还给家属,再说还给解剖了……他家人不闹才怪!”
“你们查到什么?”
王可略一犹豫,随即想到伊辉在爆炸案上给他的帮助,便道:“两个重点:一个是代驾,一个是行车记录仪。7月11日出事那天,是褚悦民生日。那天中午他喝过酒,这点毫无疑问。饭后他从家中离开,叫代驾送他去静山见一位朋友。途中,褚悦民跟他朋友联系,他朋友不在静山别墅。褚悦民赶到后,就在车里等。当时天太热,褚悦民叫代驾把车停在一棵高大的雪松底下,雪松挡住了附近别墅的摄像头。车内一直开着空调,没熄火。这些情况,代驾都已证实。另外,褚悦民车内有行车记录仪,车未熄火,记录仪一直运行……”
“拍到了异常情况?”
“什么也没拍到。”
“什么也没拍到?”
“别墅自然分布在静山脚下,间隔很大,且周围种满绿植……记录仪没拍到什么,但是录到了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开关车门的声音,一共四次,声音都不大。就是说,车门有过两次开合。”
“只有开关车门的声音,没有对话?”
“是的!”王可说,“空调噪音比较大,只能听到开关车门的声音。从时间上看,第一次是代驾离开两分钟后,第二次是一小时之后。第一次车门开关过程短暂,约为10秒。第二次车门开关过程更长,约为4分30秒。”
“10秒?4分30秒?”伊辉轻轻重复。
“就第一次开关车门来说,起初我们以为,是代驾有什么东西忘在车内,返回去拿,但是代驾否认了!所以只剩两个可能,要么,是褚悦民下过车,并且下去过两次,要么,是其他人所为。”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褚悦民下车两次,会做什么?小便?”
“4分30秒够他小便,10秒能做什么?”
“那么代驾离开时,褚悦民什么状态?”
“半睡半醒。代驾跟他打了招呼,还提醒他记得支付费用。褚悦民回答了。”
“代驾的笔录可靠吗?”
“那小子三十来岁,上有老下有小,每天起早贪黑……怎么?你怀疑我们的基本业务能力?”王可回过味来。
伊辉道歉,紧接着说:“两次开关车门的声音……如果只考虑可能性,那还可能是这样——第一次,是代驾和褚悦民之外的第三人所为,第二次是褚悦民所为,或者相反。或者,两次都是第三人所为。”
“穷尽演绎,然而有什么用呢?”王可愁容满面。
“你什么想法?你们怀疑谋杀?”
“有个明确的疑点!”王可找到自己的车,两人上去。
王可小声说:“从记录仪看,褚悦民到静山别墅时,是下午2点半。第二次关闭车门的时间,是下午3点半。褚悦民那位朋友赶回别墅,发现死者的时间,是下午4点40。假定第二次开关车门是褚悦民所为,那么,理论上来说,从3点半到4点40,这个时间长度,在空调车内并不足以闷死人。”
“仅仅是理论上?”伊辉反问。
“哥!别犯轴!那是法医给出的结论,有足够的科学依据!”王可无奈道,“当然,作为刑警,应该事无巨细,考虑死者的身体条件,甚至当时的空调挡位,甚至那辆车的性能……这么说吧,褚悦民身体状况非常好,坐了牢,减了肥,本应受益终身……”
“还有吗?”
“还有。褚悦民那位朋友赶到时,那辆车的门窗都是锁死的,他找人帮忙打破了车窗,但为时已晚。问题是,代驾记得很清楚,他临走时驾驶位车窗并没关严,起码留有五分之一的空隙。”
“也就是说,第二次开关车门的,大概率不是褚悦民!他在车内乘凉休息不假,可是没理由锁死门窗,把自己封在里面。”
“所以才叫疑点!”王可再次用双手犁着头皮,懊恼道,“从明天起,那个案子就归我了……可我对‘827’爆炸案更有兴趣!你说——”
此时王可电话响了,话题被迫中断。
接完电话,王可叫伊辉下车。他要赶去林义化工与同事会合,调查爆炸案残留现场。
伊辉沉浸在那几个疑点当中,可是讨论显然无法继续。
他磨蹭了一会儿,厚着脸皮说:“搭个车吧!雷家明在林义化工采访,微信叫我过去帮个小忙。”
“雷家明找你帮忙?”
王可将信将疑,但还是发动了车子。赶到目的地后,他瞧见雷家明的车果然停在门口,旁边还有其他媒体的采访车。
“没骗你吧!”伊辉笑着下车,两人在门口分开。
这片区域伊辉第一次来。他站到路边观察,并未急着联系雷家明。
工厂应该是加派了保安,共有四个人在传达室值班。厂子的大门是伸缩式,不时有货车进出。工厂四周是砖砌围墙,足有2米多高。墙体表面没刷水泥,墙头上嵌着碎玻璃。碎玻璃密密麻麻,排列整齐,顺着墙头延伸向远处,在某个角度下,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墙体外侧是绿化带,绿化带跟墙体之间,有一条小路。
伊辉拖着右腿跨过绿化带,走上小路。
那条路坑坑洼洼,到处是垃圾。墙根处、枯叶下,间或埋伏着粪便,干燥的、新鲜的都有。伊辉慢慢地走,把注意力放在墙面和墙头。他没想到东厂如此之大,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才绕行完一圈,终于回到南门。
这一圈下来,他有两个发现。
墙头的碎玻璃防线并不完整。整个工厂围墙,碎玻璃脱落的地方至少11处。他想,“827”爆炸案的凶手,要么就在企业内部,要么是外人。如果是外人作案,那要避开南北两个大门的监控,无非就是翻墙头。理论上说,那11个碎玻璃脱落的地方,都是可行入口。
他观察了所有的墙面,尤其是11处缺口对应的墙面,希望发现异样痕迹。2米多高的墙头,谁也不可能直接跳上去。如果墙面被蹬踏,红砖上就一定留下痕迹,除非潜入者借助梯子之类的工具,可是那样风险太大,哪怕是晚上。然而,那11块重点墙面上,他没发现任何异样。当然也不是全无发现,在某些墙面上,他找到多处痕迹,有的砖面上有字,有的黏附着干硬的泥脚印。
他盯着墙头良久。
凶手会不会偏偏选择带玻璃的墙头翻越?那样势必要单手攀住墙头,用另一只手摘除玻璃片,然后不借住脚力蹬踏,单凭双手拉上墙头,或者蹬踏过墙体,又把留下的脚印痕迹擦掉了。而且凶手返回时,还要把碎玻璃还原……
他很快否定了那个想法——“827”案的凶手,是个用氢气杀人的聪明人。聪明人,不会选择既笨又冒险的法子。
他来到大门口,进入保安室,笑嘻嘻地给每个人发烟,然后一边打手势,一边白话,很快就跟人攀谈上了。
他想了解厂区晚上的安保情况。
一个东北小伙告诉他,就算厂子不出事,晚上也有人按点巡逻,安保程度不亚于社区。
门前公路两侧,停满了车。
小伙说,那些车都是职工的。现在是旺季,每天三班倒,晚上12点有一波人下班,有一拨人上班。上班的,下班的,都要吃饭,而马路对面,到处是饭馆和夜摊。某种程度上说,这条路才是西城最热闹的地方。
伊辉一边听,一边用力点头。
“不管瘪犊子玩意儿咋进去的,反正不可能爬墙头!”
小伙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伊辉又问监控情况。
小伙说监控被警察拿走了,连带办公楼门口的,也被拿走了。
小伙健谈,伊辉再次递上烟去。
这时,他突然听到厂区里传出一阵悠长的汽笛声。
他觉得怪,循声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小伙说,那是运原料的小火车发出的声音。火车头挂两三节车厢,一到生产旺季就忙个不停。只是不知道谁开那玩意儿,白天蛋疼,经常按汽笛,制造噪声,晚上还算安静。
“小火车从哪儿进来?”
“东西两厂来回跑呗!”小伙指着西边,“横跨五一路专用天桥,省得阻碍交通。”
“横跨天桥?每晚都跑?”
伊辉凝神看向远处。刚才绕厂一圈,他是经过了天桥边缘的,只是没留意它。
小伙说:“现在高峰期,每晚起码两三趟。”
这时,雷家明从办公楼出来,远远地跟伊辉打招呼。
伊辉留给小伙半盒烟,进入厂区。
雷家明心情不好,昨晚他又和父亲吵架了。
他们爷俩平时交流很少。在他眼里,雷霆身上“人味”不足,机器的属性更多。他对父亲的概括,是“执行者”,一年到头就知道执行领导命令,从不曾有任何异议。
雷家明把“异议”,理解成“自己的想法”。
曾经,他也想象回到家能和父亲一起喝茶聊天,就工作和生活扯扯闲篇,甚至骂骂娘,说一点儿心里话。然而多年下来,那样的情景从未出现过。现在,他几乎放弃了那个幻想。
昨天晚饭后,他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父亲坐在一旁看新闻联播,彼此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新闻还没放完,进来个工作电话,雷霆到阳台上接。
雷家明习以为常,但还是调小了电视音量。
“对!警情简报照发,越短越好!案情对外严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雷霆在电话里强调。
雷家明听到了这句话。事实上,类似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他想,父亲所说的案情,一定是“827”爆炸案。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把头埋进靠枕。
“你哼哼什么!”雷霆回到客厅。儿子那点小动静,没逃过他的耳朵。
“没什么!”雷家明头也不抬,专心刷手机。
“好好工作,遵守章程,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乱想!”雷霆的话硬邦邦。
“胡思乱想?”雷家明忍不住了,丢掉手机坐起来,“老子就是听不惯你那套说辞!怎么了!”
“再说一遍!谁是老子?”雷霆的呼吸声很沉重。
“少扯没用的!”雷家明冷笑,“您刚说什么呢?‘案情对外严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对吧?您做得实在太好了!作为儿子,记者,不管什么案子,连我都不能从您这儿得到一点儿消息呢!”
“你小子讽刺我?”
“哪敢!”
“想跟我套消息?”
“懒得!”雷家明点了根烟,随后把烟盒扔给雷霆,“今天我就想探讨一下,您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话?”
“‘案情对外严格保密,以免引起恐慌’——请问雷局,案情对谁保密?以免引起谁恐慌?”
“混账!”雷霆想不到,儿子只是在纠缠一句话。
“是群众吗?对群众保密?以免引起群众恐慌?”雷家明对“混账”早就免疫了,他迎着雷霆的眼神,狠狠怼回去,“我好奇很久了!在您雷局眼里,群众到底是他妈什么玩意儿?为什么动不动就恐慌?”
“闭嘴!”雷霆大声斥责,带动嘴角的烟瑟瑟发抖。
“还差两句呢!”雷家明甩掉烟头,“告诉您,遇事别总藏着掖着!老百姓啊,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除了作恶者,没人会恐慌!”
“还差一句!”雷霆的咬合肌高高鼓起。
“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不让别人说话,自己随意表达——就是对谎言的变相垄断!”
雷霆默默地站在那儿,少见的没发飙,这出乎雷家明意料。
过了一会儿,雷霆嘿嘿一笑:“还是愤青那一套!老子也懒得跟你谈!”
“切!”雷家明穿上鞋子,准备离开。
“你还是个记者,对吗?”雷霆突然反问。
“记者怎么了?”
雷家明站起来。他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职业规则那一套。
他咽下口水,同时把一些话也咽了下去。他联合伊辉套话时,跟王可简单讨论过规则问题。他比谁都清楚报道该怎么写,那是另一回事。
他讽刺过王可,现在又来针对父亲。他就是要这么做,就是要把“异议”放到他们父子之间,心里才会舒坦一些。此番争执,他为的不是表达“异议”,而是表达本身。他觉得,他和父亲之间的冰层太厚了,哪怕用吵架的方式去加热,融化一点点也好。如果父亲能静下心来,就他的“异议”好好讨论一番,那他们父子之间,一定会是另一种局面。可惜没有。
“好好做你的教育版块吧!社会新闻采编,不适合你!记者,就该做记者的事,向社会传递正能量!”雷霆的话,没有走向雷家明期待的方向。
雷家明用力叹了口气,又脱下鞋子,蹲在沙发上:“那就以记者的身份,跟您讨论一下。请问‘827’爆炸案——”
“不谈案情!”雷霆拒绝得非常干脆。
“我说的不是案子!”父亲的反应令雷家明激动起来,“林义化工是典型污染企业,规模很不小,对吧?绝大多数企业都搬了,对吧?请问,它为什么还不搬?您知道它对西城区环境影响多大吗?您知道西城群众的普遍想法吗?”
“据我所知,它已经搬了几条生产线,而且新厂区正在建设,近期完工。”
“正面回答问题!”雷家明不依不饶,很享受争执的过程。
“那是城建规划、环保、劳动局等相关部门的问题,老子是干刑侦的!”
“这不是问责,是讨论,在我还没写稿子之前!”雷家明咄咄逼人。
“哟?想写稿子?动动这里!”雷霆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知道林义化工养了多少人吗?知道厂子带动了多少第三产业吗?厂子周围,五一路周边,相关的超市、物流、餐饮、住宿,维修、理发、洗浴,等等,要是条件不成熟,几年前就全部搬迁,多少人失业?多少店关门?社会流动增加多少风险?你小子去养活他们?”
“我……”雷家明突然卡了壳。
“这叫大局!”
雷霆好像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实际上跟往常比,他的确说得够多。多年的习惯打破,令他很不习惯。
他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走进书房,咣当一声门响之后,把父子二人的世界又隔开了。
父亲最后那段话,雷家明的确没考虑过。他有些懊恼,承认自己没看清问题背后的问题,承认父亲的话有道理。可是,他费尽心思发动战争,刚刚展开的话题,就这么突然中止,又令他非常气馁……
他感觉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刚要还手,人就跑了。
他想和父亲“对打”,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机会。
雷家明气滞。
他母亲是个外交官,长年不在家,然而他对母亲的关注,却多过父亲。最起码,他和母亲在网上的交流是顺畅的,而且还算温暖。可是家里就不同了。父亲是典型的好干部,但算不上好父亲,很难跟儿子心平气和地交流。
就是有病!退下来下下棋、遛遛鸟,也许能治好!这是他对父亲的总结。
他无奈极了。
在化工厂见到伊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指示?”伊辉一脸坏笑。
“喝点呗!”雷家明没提吵架的茬。
“又呛雷局了?被人反击,有力没打出去?”雷家明那点事,伊辉一眼就看透了。
“也不全是!”雷家明用力伸了个懒腰,“今天碰到个老同学,近10年没联系了,中午想聚聚,约你凑个数。”
“女的?”
“初中同桌,男的。”
“你们感情挺深?”
雷家明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想了一会儿,才找到准确的措辞:“这么说吧,他是个很干净的人。”
“干净?”伊辉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是你的初中印象吧?那会儿谁不干净啊?就算脏,又能脏到哪儿去?”
“见了你就知道了!”雷家明认真地说,“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他被毁了,而我亲眼见证了一切,却说不清到底是谁毁了他——”
“什么意思?”伊辉抱起双臂,表情也认真起来。
“算了,说来话长!总之你知道的,我向来对很多事情看不惯,初中时就那样了。我是他同桌,帮过他很多次,只是并没有改变什么……”
厂区不是说话的地方,雷家明没有细聊的意思,伊辉也没再问。
这时,王可从办公楼出来。他身后跟着三名警察,都带着装备,看样应该是痕检人员。这伙人略显疲惫,神情有些沮丧。
“估计他们没找到重要的东西!”雷家明说。
“找什么?”
“可疑脚印、DNA残留、烟头……你忘了?他们手里有监控的!”
“那些玩意儿一找一大堆,比对、排除才是关键。”
雷家明点点头,迎上王可,打趣道:“有什么重大发现?王大队长?”
“胡诌八扯!有种叫老子王局!”王可撇了撇嘴角,看向伊辉,“我们先撤了!你们——”
“我们中午有点事。”
“那我晚上找你!”王可说完,招呼同事离开。
“咱也撤吧?”雷家明拿出车钥匙。
伊辉摇头。来都来了,他想进去转转。
“我知道你心思!”雷家明拍着伊辉肩膀说,“人家痕检犁过的地,还能给你留朵花?”
“老子又不是蜜蜂,就是随便看看。”伊辉朝办公楼走去。
雷家明实在不想去,于是等在外面。
办公楼高11层,入口大门是声控的,晚上不上锁。大门上方装着一个高清红外探头,探头上有红光,正处于工作状态。它对应的硬盘早被刑警拿走了,看来厂方又加装了新硬盘。
办公楼前立着脚手架,有工人在上面工作,整修炸毁的房间。
伊辉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进入大厅。
大厅很敞亮,中间有两部电梯,安全步梯设在走廊两头。
伊辉看了看一楼的门牌号,选择了左侧电梯。
他知道,电梯按钮上,以及四周钢板上所有的指纹,早被痕检取走了。
很快,五楼到了。走出电梯右拐,第一间就是501。
501门前放着很多装修材料,里面有工人在整修地面,新买的房门立在一侧。
伊辉摇摇头。他知道,这个遗留现场毫无价值。
走廊很宽敞,南北两侧都有办公室。伊辉站在501门口朝里观望,脑子里即时展开想象。
他看到那天早上,唐林清叼着烟走出电梯,先打开自己的房间,然后来到他站的地方,掏出钥匙开门,接着转动门把手……
“咣当!”干活的工人碰倒了靠墙的杂物。
他听到动静,回过神来,原地转了一圈,随手打开了501对面的房门。
“找谁?”房里的办公人员问伊辉。
“警察!随便看看!”
他迅速亮了亮证件。他的证件是宣传科的,压根儿没有调查权。
他很自然地收起证件,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门锁上。
门锁是单锁头的插芯锁,外侧带把手,里面带开锁旋钮。这个锁操作方便,外面锁上,里面用旋钮就能开门,不用钥匙。有的锁安全系数很高,但是遇到起火等紧急状态时,容易把自己封死在房内。这个锁没有那种风险,价格也相对便宜,在该厂广泛使用。
“你们的门锁都一样吗?”伊辉把锁开关了几次,然后问办公人员。
“有什么问题吗?”一个人走进办公室,在伊辉身边站住。
“我是西城公安分局的……过来了解情况。”伊辉含糊其词。
“我叫李默琛。你想了解什么,可以问我。”李总监本想看伊辉的证件,转而想起公安痕检人员刚刚离开,便作罢了。
“你们的门锁都一个款式?”伊辉赶紧抛出问题,他不想节外生枝。
“对!”
“501呢?也一样?”
“房子毁了,新买的门锁,型号我不了解。”
“我是说爆炸之前。”
“都一样。”
伊辉点点头,决定下楼。但他这次没坐电梯,而是走到走廊尽头,从步梯离开。
李默琛看着伊辉的步子,心里有点奇怪:这人腿脚不利索,还能当警察?
“死瘸子!干什么呢?快点!”雷家明打来电话。他一般不这么称呼伊辉,但也不忌讳。他知道伊辉根本不在乎。
“就看了看门锁,这就下去。”
“锁有问题?”
“他们的锁很普通……除了钥匙,有很多法子可以打开。”
“501的门锁,早被王可他们带走了,他们会鉴定开锁方式的!”雷家明说完挂了。
伊辉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感觉,重点也许不是开锁方式,而是锁本身……
伊辉很快走出办公楼,但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站在楼前,抬头呆呆地向上凝视。
“窗户有什么好看?”
雷家明有点不耐烦了,顺着伊辉的目光,也向上看去。
从外面看,办公楼的窗户大致相同,区别在于大小和样式。拿501来说,它以前是老总办公室,窗户最大,而且是落地窗,悬挂布艺窗帘。比501的窗户再小一些的,可能是副总办公室。普通员工的办公室窗户都一样大,样式也一样,均为推拉式滑动窗,里面挂着百叶窗帘。
伊辉看了一会儿,扭了扭脖子,转身朝楼门西侧走去。
办公楼前5米开外,有一条东西走向绿化带,里面种着冬青和银杏树。伊辉点了根烟,在绿化带与办公楼中间的空地上来回溜达。
他想,既然有监控,就一定能拍到凶手进入办公楼的影像。最坏的效果,无非是凶手做了伪装,不让监控拍到面貌。就算如此,警方也能掌控凶手的其他体貌特征,比如高矮胖瘦,走路姿势等,从而极大缩小排查范围。如果对视频进一步高清处理,或许还能发现更多细节,比如凶手携带的工具包样式、LOGO、衣服、鞋子款式,甚至皮肤**处可能存在的特征。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他很头痛。包括监控在内的更多细节,王可尚未向他透露。信息严重不对等。
他一边走,一边重复一个问题:这里就是案发现场,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怎么做?
他不知道凶手的行动轨迹。但能断定,自己刚才走过的路线,肯定有一部分跟凶手重合。比如步行楼梯,比如眼前的这条路。想到这儿,他不禁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印。
这时,小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
他眼睛一亮,小跑起来,想去看看那辆小火车。
雷家明久等不及,径直把车开过来,挡住他的去路。
“走了!带你认识我过去的兄弟!”雷家明一边说,一边按响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