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制江湖十三怪2

09.躺着也挨刀

袁世凯称帝之前,有十三太保保护,十三太保有名有姓,众所周知。但等到袁世凯称帝失败,追究祸首的时候,却只追究了八个人,而且八个人中,也只有五个名列十三太保名册。

此五人者,乃共和时代最倒霉之倒霉蛋也。五人中有两人出自六君子阵营,分别是杨度和孙毓筠。另有三人,出自洪宪七凶组织,分别是梁士诒、朱启钤、周自齐。

十三太保只追究了五个,余者八人为何不追究呢?

这是因为我中华古国,文化泱泱,最盛行的莫过于说情。

六君子中有四人未被追究,是因为“矮主簿”严复和国师刘师培,这两人有李鸿章弟弟的儿子李经羲为他们说情,说是保留文化火种,人家可是大学问家哦,咱们可不能欺负文化人。如此一番说解,严复和刘师培就免于追究了。

六君子中还剩两人,“成济”胡瑛和“李龟年”李燮和。此二人是段祺瑞为之说情。段祺瑞说: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个胡瑛和李燮年,都是革命党啊,革命党那边有好多好多朋友的。现在你追究了他们,革命党又该跟你没完了。还是息事宁人吧,就假装没这回事算了。

六君子只追究了三分之一,余者逃之夭夭。而洪宪七凶,也只有三个人,梁士诒、朱启钤和周自齐。余者四人,也是因为有人说情,免于祸事。

替段芝贵说情的是冯国璋,替雷震春、张镇芳求情的是袁克定。袁克定说,这两人都是我的亲戚,为帝制奔走是给我帮忙,你们既然连我都不追究,又追究我的亲戚,此为何故?这样一说,真的没法追究了。

还有一个管家袁乃宽,虽然没人替他说情,可你全中国憋足了劲,找一个老管家的麻烦,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丢人,于是袁乃宽也不被追究。

就这样,六君子中有四人不被追究,七凶中也有四人不被追究。名单上已经是人丁稀少,不成样子。在这节骨眼上,又有无数人见义勇为,替交通系主任梁士诒说情,曰:梁士诒绝对不可以追究,你追究他,万一他生气了,金融界可是会出大乱子的啊。

当时负责全国事务的黎元洪急了,说:这还有完没完,名单上人数本来就不多,现在就只剩下五个人,你再这样一个一个往下掰,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说情者大怒:黎肥仔,来找你办事,是给你面子。你非要惩办祸首,也不是不可以,但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今天是你黎肥仔惩治别人,明天就轮到别人惩治你黎肥仔。建议你好自为之,放一条生路,给名单上的人每人发一笔钱,等他们带了老婆孩子去了日本欧美之后,你再抓人,好不好?

黎元洪哭了:好是好,可就是人数太少,怕民心不服啊。

说情者道:民心是什么?让袁世凯登基,难道不是民心,是民肺吗?总之民心是个卵子,理都不要理他。不过名单上人数太少,也确实有点儿不像话。这样好了,咱这儿不是民国吗?民国最流行的就是票选,我建议咱们投票吧,再选出几个最招人恨的人来,把他们也列到祸首名单上,如何?

这个建议,获得了一致通过。

就这样,除了名单上仅余的五人之外,又有三位老兄躺着中枪,此三人者,分别叫顾鳌、薛大可和夏寿田。

此三人者,顾鳌和薛大可名不见经传,是百分百遭人暗算的。唯有这个夏寿田,他在袁世凯称帝过程中,确实起到了那么一点点作用,此人就是哼哈二将一散人中的那个散人。

10.千万不要得罪人

散人夏寿田,徒负才气而无才名,结果被人暗算,虽非十三太保却替十三太保顶了罪,想来月白风清之夜,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郁闷的。

夏寿田其人,是非常非常低调的。他一生中只有一次被迫高调,是在甲午年间参加科举。考试啊,这事儿你不能发扬谦让风格的,非得高调不可。夏寿田就在这次高调了一把,名列殿试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

甲午年间,正值袁世凯被日本人逐回,而后日本海军于黄海之上,尽歼北洋水师。此事之后,国人痛心疾首,大骂袁世凯笨蛋,他咋就顶不住日本人呢?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实乃祸国殃民之首也。当时的舆论一致将罪责归于袁世凯,要求严惩。吓得袁世凯躲进客栈,不敢出门。

这时节是袁世凯人生最郁闷的时候,却是夏寿田人生最辉煌的时候。确信袁世凯曾经肯定扒在客栈门缝上,看到夏寿田骑白马戴红花,被无数小女生追逐,行过长街,果篮鲜花,铺天盖地地向夏寿田砸将过去。必然会有这样一个场景,即使没有,也肯定有个差不多的场景,总之是深深地刺激了袁世凯。

别人风风光光,骑马坐轿;自己千夫所指,穷途潦倒。同样是人生啊,咋就这么大的差距呢?

当时的袁世凯,只能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证明袁世凯有这番感叹的,就是他小站练兵之后,头一桩事就是派人去寻找夏寿田。可奇怪的是,夏寿田这个风光不尽的榜眼,自从打马御街、赴过琼林宴之后,就恢复了他人生中的淡泊和低调,如水银落在地上一般,彻底消失了。

寻找夏寿田的工作,持续到了民国,才打听到夏寿田成为了端方的幕僚,和刘师培何震夫妇,一道参加了端方的入川旅游团。结果行至资州,士兵起事,砍下了端方的脑壳,扣押了夏寿田并刘师培夫妇。于是袁世凯将夏寿田接回来,让他先在自己的秘书班子里待着。

当时袁世凯的秘书班子,主要就是跟他多年的秘书长阮忠枢。这个阮忠枢曾经爱上了一个绝色妓女熙官,袁世凯替熙官赎了身,目的是希望阮忠枢能够尽心尽力,努力工作。可不承想,这个奖励却引发了反面效果,阮忠枢从此搂着美貌的熙官,每天都要睡到大中午,不过中午坚决不起床。袁世凯有事,身边连个人都找不到,这让袁世凯摇头叹息。

幸好夏寿田来了,他每天按时上班,准时打卡,任何时候只要袁世凯一吆喝,他准在旁边。就这样夏寿田越来越重要,成为了杨度与袁克定之间的联络人。

按理来说,夏寿田最多不过是个联系人,没理由被列入祸首的名单中予以严惩。可他得罪了一个万万不可得罪的人,结果就完全两样了。

夏寿田得罪的人,就是徐世昌。

夏寿田到底怎么惹到了徐世昌,这事儿千万不要问他,他是真的不知道。夏寿田不知因由,而徐世昌又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也从未对人说起过。

没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徐世昌特别讨厌夏寿田。当时徐世昌是国务卿,每天接到大量的有关帝制的报告,徐世昌既不回复,也不报告。但凡有人问起的时候,他就说:去问夏内史,问夏内史。

徐世昌知道称帝会有后患,在自己往后躲的过程中,不断把夏寿田往前台推,最终一直把夏寿田推到了祸首的位置上。

由于此事发生得暧昧不清,晦涩难明,史家研究这段资料只能靠最扯淡的研究方法:瞎猜。

比如说,史家王忠和就瞎猜说:……徐(世昌)大概感到百无聊赖,十分忌恨杨度、夏寿田等人。

王忠和的意思是说:徐世昌是太闲了,无所事事啊,因为闲极无聊,就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生生地把个散人夏寿田打残了。

这个解释着实让人郁闷,但这个瞎猜,却是目前唯一有针对性的猜测。我们只能先行假设这个猜测有几分道理,而后再探究事情的根由。

如果这个猜测正确的话,那么,激发徐世昌打残散人夏寿田的心理,可能有两种:

一种是本能论。这个意思是说,职场上任何一个老于世故,能够避过政治风险的人,屁股后面都有一堆替罪羊。总得有人为事情承担责任,既然有人牵了牛跑掉了,那就必须惩罚拔橛子的人。

在这个解释中,徐世昌是那个牵走了牛的人,因为他在袁世凯称帝后被封爵,而事败后被封爵的徐世昌没有错,没被封的夏寿田反成了祸首。于是夏寿田就成为了那个拔橛子的人。

第二种说法是复仇论。这个说法是说,徐世昌知道,袁世凯一旦称帝就会身败名裂,而他与袁世凯知交一生,最是痛恨那些把袁世凯推入火坑中的人。所以徐世昌要替袁世凯报复夏寿田,也算是为朋友尽一点儿绵薄之力吧。

这两个解释,哪一个正确呢?

也许二者兼有,也未可知。

11.鬼诗惊现川蜀路

散人夏寿田,只是一个拔橛子的人,那么支持袁世凯称帝最给力的哼哈二将,又是哪两个呢?

这哼哈二将,又被称为化龙门下,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出自湖北汤化龙之门。

这第一个,就是民国大玩家陈宦,章太炎坚定不移地认为,陈宦是毁灭民国的人,陈宦自己也不反对这个说法,引章太炎为知己。

陈宦出身苦寒,幼有大志,发奋苦读,少年时代成名天下,时人将他与吴禄贞、蓝天蔚并称湖北三杰。此后朝廷张榜求贤,陈宦飘然入京,由军咨府首脑载涛面试,但由于载涛的随从向陈宦索贿,被陈宦拒绝,结果面试未成功。

此后陈宦闲居于家,至辛亥革命,汤化龙向黎元洪引荐陈宦,结果陈宦却把黎肥仔诳到了北京,作为献给袁世凯的厚礼。按说袁世凯应该离这种人远一点儿,可陈宦的军事才干太超凡了,让袁世凯舍不得。再加上袁世凯用人重才,结果陈宦反过来控制了袁世凯。

由于段祺瑞、冯国璋等人越来越特立独行,袁世凯对北洋已经彻底失望,于是他打算丢掉北洋不要了,重用两个人重建新军。

被袁世凯所重用的这两个军事人才,一个是陈宦,另一个是蔡锷。

当时中国北南,皆在袁世凯掌控之中,唯一的缺口是云南、贵州和四川。袁世凯考虑的是,让陈宦坐镇四川,扼守云贵,则天下事,可定矣。

陈宦临行,向袁世凯连叩九个响头,并膝行向前,狂吻袁世凯的靴子。这个吻靴子也是有讲究的,此乃中世纪对罗马教皇的礼节。

当时陈宦一边吻袁世凯的靴子,一边说:大总统,你让我赴川,我理应去的。可天下将乱,生民彷徨无主,大总统若是再囿于物议,迟迟不下决心的话,我只能抗命,不赴川上任了。

袁世凯搔搔脑壳,问:小陈啊,你到底是啥意思啊?

陈宦道:除非,大总统你拿定了主意称帝,解救苍生之倒悬,那时候我才敢赴四川。

陈宦如此的忠心,让袁世凯感激得哭了,说:那啥,小陈啊,你去找我儿子袁克定,你们俩拜把子称兄弟吧,以后我拿你啊,当亲儿子看待。

陈宦大放号啕:爹……揪肠扯肚的哭声中,陈宦与袁世凯依依不舍地分手。

这正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执手相看泪眼,更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更纵有千种风情,欲向何人叫爹。话说袁世凯的干儿子陈宦出京,就见火车站前人山人海,沿途军警林立,无数社会团体挥舞着小旗,垂泪送陈宦。

袁氏当国,北京城只有三次盛大场面,第一次是孙文入京,第二次是肥仔黎元洪入京。这是第三次,陈宦出京赴川。

此后陈宦经武汉,走宜昌,所过之处,皆是人山人海,礼炮轰鸣,百姓眼含热泪,官员神色肃穆,迎送陈宦。

行将到来的洪宪帝国,对陈宦寄予了无限厚望。

那陈宦纵然是铁石木人,也不可能不为这番情意所打动。船行入川,耳听得锣鼓喧天,眼见得川中父老欢呼雀跃,陈宦激动之下,泪流满面,赋诗两首,其一曰:

三月清明客正归,昔年风景当依稀。

不堪回首登临处,黄鹤楼头旧酒旗。

其二曰:

汉阳城树早归鸦,湖争收帆日已斜。

渔笛一声愁欲绝,隔江犹唱落梅花。

诗成,众人皆拍掌叫好。陈宦身边有个随从李炳之,此人颇有见识,他细一看这两首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炳之说:四川天府之国,陈宦以方面大员受此重任,理应是欢欣鼓舞。可他这两首诗,表露出来的却是阴森森一股寒气。

此乃鬼诗是也。

项城危矣!

12.忽悠死袁世凯的人

支持袁世凯称帝的,哼哈二将中的哼将是陈宦,被派了去督理四川军务。可陈宦途中竟吟出鬼诗,表现了他内心正彷徨焦灼,尽管袁世凯半年内将陈宦连升三级,但仍然无法排解陈宦心中之忧。

真正能够影响陈宦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幕僚,叫胡鄂公。这个老胡是蔡锷介绍来的,他当时的身份是秘密国民党员,后来的身份是秘密共产党员。

看看老胡的身份,就知道袁世凯很快便要有麻烦了。

而哼哈二将中的哈将,则是湖北汤化龙的弟弟汤芗铭。

说起这汤芗铭来,那可是有年头了,这厮名气虽然不大,却跟近代历史上所有排得上号的人关系匪浅。他在巴黎偷割过孙文的皮包,盗出了同盟会的盟约及名单,为反革命立下汗马功劳。他在“海容号”军舰上大搞群众运动,赶走了舰长萨镇冰,保护了革命圣地大武昌,为革命立下汗马功劳。

再后是日本三井财团赞助,以岑春煊为大元帅掀起了二次革命,汤芗铭兵下湖口,赶得革命党李烈钧逃入日本使馆。再后来他负责清理湖南的革命党,有名有姓的人就被他杀掉了17000名。

万人喋血,一夫成名。汤芗铭的嗜血如狂,嗜杀无度,引发了世人的无限惊恐,当时的湖南,纵三岁婴儿,听到汤芗铭的名字都不敢啼哭。汤芗铭之嗜杀,使之沦为千夫所指,江湖人送绰号汤屠户。在当时,几乎没人替他说话。

汤氏芗铭,是对袁世凯称帝最给力之人,这厮写的劝进表数量排第一,对袁世凯的评价高到了骇人的程度:天威神武,挽华夏于陆沉;创制显庸,极功文于巍焕……诸如此类,总之,汤芗铭把能够找到的好词,一股脑儿全都堆在了袁世凯的头上,什么话他都敢说,横竖是不要钱。换来了袁世凯对他青眼有加。

袁氏称帝后,封了汤芗铭为一等侯,加靖武将军。而北洋嫡系,老军人曹锟才混了个一等伯,东北王张作霖更惨,只是被封二等子。由此可见汤芗铭所受到的恩宠。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复辟帝制就形同于进入一座行将起火的老宅,袁世凯是很小心的,不肯进这破宅子。但哼哈二将,陈宦和汤芗铭却苦劝袁世凯:进吧进吧,进去吧,没事,我们俩替你看门,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们俩吗?

袁世凯就信了他们俩。

等袁世凯一进去后,这两人叫一声“一、二、三”,忽悠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怪谁?你能怪人家吗?只能怪自己太蠢。

13.老领导发挥余热

民国初年,报纸上有张好玩的漫画,叫《羊马载猿图》,画的是一头怪山羊,一匹大笨马,合力驮着一只猿猴。

漫画中的猿猴,当然是隐指袁世凯。而那只老山羊,则是筹安会的发起人杨度。那么,那匹马,说的又是谁呢?

说起那匹马来,中国人都应该站起来,向此马表示隆重的敬意。话说早年袁世凯投笔从戎,以一名小帮办的身份,跟随吴长庆赴朝鲜。后来中法于镇南关发生大战,吴长庆急率主力军回国,单把个小青年袁世凯扔在了朝鲜,让他来处理朝鲜的日本政务。

可当时袁世凯太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于是朝廷就想,怎么办呢?给小青年袁世凯派个老领导吧,于是马相伯就成为了袁世凯在朝鲜的直接上司。

正如我们所知,袁世凯这厮是相当不拿领导当回事儿的,马相伯领导袁世凯,非但没领导出个眉目来,还老是被袁世凯先斩后奏。最要命的是当时日本兵夜入韩王宫,控制了朝鲜国王李熙,马相伯这边正手忙脚乱地向上级领导请求,袁世凯那边却不跟领导打招呼,竟然率清兵杀入宫中,大战日本兵。这事儿当时把老领导马相伯气坏了,以后就再也不乐意当袁世凯的领导。

马老一生气,就创办了复旦大学,投身于教育事业。而如今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不尊重领导的小青年袁世凯,已经成为了大总统,夜晚马相伯睡不着,越想当年的事儿就越觉得袁世凯做得对。这一对可不得了了,连袁世凯做的其他事,马相伯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所以,年已七十岁的马相伯,不顾自己年迈力衰,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地平线上,隆重地向袁世凯递交了劝进表,恳请袁世凯登基做皇帝。

然后,马相伯拄着拐杖,去找杨度,说:小杨啊,我虽然好老好老了,可还要发挥一点儿余热,你看你们筹安会,可不可以给我也安排把按摩椅呢?

马相伯老人,加入了筹安会。

那么,马相伯老人又是如何考虑的,为什么他也想让袁世凯当皇帝呢?

这个……总之,希望袁世凯当皇帝,是马老独立思考的结果。但马老到底是如何思考的,竟然思考出来这么个结论,这事儿因为没人研究过,我们也不好多说。

14.蔡锷支持帝制

马相伯老人代表的是学界,是教育界。而另外两个人,则代表了军方势力。

这两个人,一个是武昌首义的元勋孙武。

说起这孙武,就必然要提到武昌首义的“三武”:孙武、张振武和蒋翎武。张振武因为组织铁血团,密谋对付肥仔黎元洪,反被黎元洪诱往北京,而后黎肥仔发密电给袁世凯,要求袁世凯杀掉张振武,却被袁世凯断然拒绝。

于是黎肥仔又派了孙武和秘书饶汉祥,专程从武汉到北京,此后孙武与袁世凯密谈了一个多小时,无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随后,袁世凯就签署了杀张振武的命令。

史家王忠和评价说:张振武属于跋扈激烈型人物,而孙武属于阴险狡诈型人物。

于是跋扈激烈的张振武,死于阴险狡诈的孙武之手。

而“三武”之中的蒋翎武,则在二次革命失败后,在逃奔广西途中被杀,从此“三武”的历史散尽,历史上只剩下了孙武这一武。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三武”秉性不同,人生追求不同,理想不同,价值观念不同,却阴错阳差地搅和到革命的战车上,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是必然的事儿。

北京当时万人上表,恳求袁世凯登基称帝,这张表上,第一个签名的,是云南将军蔡锷,第二个就是他孙武。

而且我们知道最后的结果,首先签名的蔡锷将军,等袁世凯真的当了皇帝之后,又跑到云南起兵,逼得袁世凯又取消帝制。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签名排第一的蔡锷,要追究签名排第二的孙武的责任。

饶是孙武千不服万不愿,他也不敢跟蔡锷理论:明明是你先签的字,我看你签了字,我才签字,你又凭什么追究我?可是孙武不敢这么问,除非他不要命了。

孙武的解释是说:我之所以想让袁世凯称帝,目的就是让他快点儿垮台。

但孙武的这个解释,没人肯信。

为什么呢?

因为孙武手里没兵呗!

你两手空空,是没资格替自己辩解的,不管孙武的签名是否真心,但实力决定了他只能遭受千夫所指。

而劝进表上第一个签名的蔡锷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因为袁世凯对北洋已经丧失了信心,他希望以军事天才蔡锷为首,重新打造一支军队。此事,有袁世凯对夏寿田的谈话为证。当时袁世凯是这么说的:

现在小站出来的干部都已经成了废物,日本人整天虎视眈眈,中国说不定哪天就亡国。我想加强国家的战备,可是缺乏将才,以后我想找一些南方的军事家,委以重任,操练新军,这样才可以去腐生新。

夏寿田就此事问计于杨度,杨度力荐蔡锷将军。于是袁世凯考虑重用蔡锷,重建新军。

为此,袁世凯甚至成立了全国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陆军总长段祺瑞在这个办事处里,只是个办事员,蔡锷将军也是办事员,但袁世凯却将蔡锷将军内定为总参谋长,并准备升任蔡锷为陆军总长,以取代段祺瑞。

袁世凯对蔡锷的重用与信任,可以说是无条件的,蔡锷将军终非铁石木人,岂有一个不被打动之理?

正是基于袁世凯对自己的信任,蔡锷将军,义无反顾地在劝进表上,第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既然如此,何以蔡锷将军又突然翻了脸,逃出北京并第一个举旗反袁呢?

这事儿说起来,那可就麻烦了,导致蔡锷反袁的第一个因素,就是洪宪七凶第六凶雷震春。

15.严范孙力阻帝制

话说蔡锷将军得到袁世凯重用,在全国陆海空大元帅统率办事处认真工作时,突然看到了一份公文,登时大骇。

这是什么公文呢?

这份公文上说,蔡锷出任云南都督时,有人撺掇蔡将军把云南从中国独立出去,搞一个云独。而袁世凯则在这份公文上批了“应查”两个字。

是谁把这份公文拿出来的?拿出这份公文的目的,又是什么?

原来,这事儿就是北洋雷震春搞的鬼。

都说雷震春看蔡锷受到重用,忌恨蔡将军,也有可能雷震春终是北洋袍泽,替段祺瑞出气,所以故意找出这份公文,还偏偏让蔡锷看到,目的就是给蔡锷添堵。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国民党人秘密潜入北京,来找蔡锷。他们之所以来,是因为党人在云南鼓动军队起事,却不料这一鼓动,却吃惊地发现云南军队,只听蔡将军之命,余者甭管是谁,一概不听。党人无奈,就只好来游说蔡锷。游说了一番之后,蔡锷未置可否,于是党人故意留下了密码本,存心难为蔡锷,而后离去。

就在蔡锷收下密码本的当天,十几个大兵突然冲入蔡锷将军在北京棉花胡同的宅子,大肆搜查。目前史书多不加查证,闭眼瞎说这是袁世凯或太子袁克定派人来搜查的。也有解释说是袁世凯的手下擅自干的。

但这所有的解释,统统是瞎掰。

实际情况是,蔡锷将军居住的这幢宅子,原来住的是天津一个姓何的盐商的亲戚。后来盐商破产,他的姨太太便把一大堆珠宝,托了一个姓刘的仆人,寄存在当时住在这幢宅子的人家。事情过去了多年,盐商已死,他姨太太也不晓得被哪个花心郎拐走卖掉了,这笔财宝,只有那个姓刘的仆人一个人知道了。

而这个刘姓仆人,此后当了兵,并升任排长。当了排长后他想,老子现在有人有枪,还怕谁呀?走,带人去那家把珠宝找回来。

于是这位刘排长,就带了手下,气势汹汹地来搜蔡锷的宅子。

可那些珠宝,早就被宅子的前主人将宅子卖给蔡锷之前全部带走了,刘排长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也是纳闷不已。

也有人怀疑,这件事原本是国民党人搞出来的,目的就是离间蔡锷将军与袁世凯之间的关系。但这个说法缺乏依据,更没办法证伪,只能当不存在。

总而言之,出了一桩与袁世凯无关的事情,让蔡锷将军心里犯起了嘀咕。但这两起事件,最大的影响也不过如此,还远远构不成让蔡锷将军举兵反袁的条件。

以上诸人,六君子七凶十三太保,三杰哼哈一散人,总计是十九人,构筑成推动帝制进程的主流力量。但正如我们所知,这十九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如南开大学鼻祖严修一个人的影响大。

要知道,尽管有这十九人拼命撺掇,但袁世凯仍然是举棋不定,因为走向帝制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袁世凯犹豫又犹豫,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严修来了,他与袁世凯交谈了整整一天,分析帝制所带来的风险及危害,一整天的时间,袁世凯就坐在那里听严修讲,听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听到最后,袁世凯长身而起,大呼曰:严范孙,是你救了我啊。

次日,袁世凯正式发表《大总统对全国宣言》,宣言中特别强调了维持共和国体,尤为本大总统当尽职份的态度。

此宣言一出,君宪主张十九人,顿时目瞪口呆。说过了,这十九个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严修一个人的分量,所以面对袁世凯这坚决的态度,只能是张皇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杨度说话了。

杨度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慑服严范孙。

必须请这个人出来。

16.手足相残帝王家

杨度说的那个能慑服严修的人,是谁呢?

说破谜底很没劲,他便是太子袁克定。

那么太子袁克定,他又有什么本事,能够慑服严修?

袁克定本事是没有的,但有一条,谁敢不让他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做皇帝,他就跟谁拼了性命。

是真的拼命,不是说笑的。

袁克定第一个要拼命的人,就是二弟袁克文。

说起那二弟袁克文,堪称士林最美丽的传奇。早年间袁世凯少年孟浪,冶游狎行,结果在妓馆之中,把身上所有的钱花光光。这时候他忽听说又有一绝色名妓,也不管自己兜里空空,就飞跑了去排队。万不承想,这名姓沈的妓女见到袁世凯,大为震惊,立即请他进去,设宴款待,并对他说:你终是救国救民的英雄人物,为何要辜负自己的志向,不去做一番事业呢?如果你缺钱的话,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你一定要干出点儿名堂来。等你走后,我替自己赎身,等你回来接我。

说到做到,沈姓妓女只留下替自己赎身的钱,其余的积蓄全给了袁世凯,此后袁世凯去了朝鲜,果然一鸣惊人,风生水起。头一桩事,他就急忙回国寻找沈氏,找到之后娶进门来,带着沈氏一并去了朝鲜,于是沈氏就成为了袁世凯的大姨太。

上面这个说法,是袁世凯的女儿袁静雪提供的,也是目前史家都引用的,连电视剧都采用这个套路。但袁克文却说,其实沈氏出身勾栏是不假,但她是被拐卖到妓院去的,而且她不甘受辱,饮毒明志,坚决不从,感动了袁世凯,于是掏银子替她赎身,并娶为大姨太。

两种说法虽有区别,但区别并不大。横竖是沈氏跟袁世凯去了朝鲜,但她却没有生育能力,幸好袁世凯驱逐日本兵,保护了朝鲜国王李熙,于是李熙送了一个姓金的长发美女给袁世凯,这就是袁世凯的三姨太金氏。

袁家人回忆说,袁世凯娶了金氏的当夜,梦到朝鲜国王李熙,牵了头猛兽送给他。而金氏则梦到一头巨豹,忽悠一下子冲进自己怀里,于是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个大胖小子,就是袁克文。之所以起名克文,是因为豹子身上“花花斑点,有文采斑斓”之意。

由于大姨太沈氏自己没有孩子,她要求三姨太把克文让给她。三姨太当时中国话还说不好,不敢不答应,于是袁克文就有了两个母亲,一个比一个疼爱他,养成了他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风范,是为民国四大公子之首。

袁世凯既然考虑登基,太子的人选则属必然之事。而袁世凯实际上是相中二儿子袁克文的,有心让袁克文做太子。

老大袁克定听说之后,顿时躺到地上,连哭带闹,说:不好意思,如果父亲真要是立二弟为太子,那我就只有把二弟杀了。

说杀就杀,袁克定的个人风格,就是这样麻辣。他立即于北海团城,设了西餐宴,宴请自己的几个弟弟,而为二弟袁克文准备的酒里,放下了高质量毒药。

但不知因何消息走漏,袁克文知道酒中有毒,愤然离席。此事导致了新华宫一场大乱,袁克文的两个母亲,大姨太沈氏,带着三姨太金氏,去找袁世凯告状。

袁世凯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是,找老大的生母,正妻于氏问罪。

明摆着,袁世凯并不想追究大儿子,存心把水搅浑,把局面搞乱。果不其然,正妻于氏袒护儿子,和袁世凯大吵大闹,于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事后袁世凯还是要警告袁克定的,说:如果你二弟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袁克定口中诺诺,但心里想的是:二弟这个命拼完了,下一个要拼命的,就是老爹袁世凯。

没法子,老爹你就多点儿涵养吧。

17.忽悠的连锁反应

袁克定跟老爹拼命的法子,就是不管局势如何不利,他也要把老爹拖上帝制的战车。

当时日本的外务省,在北京办了张报纸,叫《顺天时报》,袁世凯对这张报纸非常重视,每天必看,作为了解日本观察中国的一个主要资讯来源。

除了爱看报,袁世凯还有个最宠爱的女儿袁叔桢,她是袁克文的亲妹妹,母亲也是朝鲜人金氏。袁克文和这个妹妹感情最好,被大哥毒杀不遂之后,袁克文曾哭着说:如果父亲称帝,我就和叔桢逃到美国去。总之这个袁三小姐袁叔桢,是袁家的开心果,人人都喜欢她。

袁三小姐最喜欢吃的,是北京隆福寺附近的黑皮五香蚕豆,有一次,她托一个侍女替她买了些回来,然后袁三小姐幸福地把蚕豆吃完,发现包装蚕豆的,就是一张完整的《顺天时报》。

袁三小姐拿起这张报纸一瞧,嗯,这报纸有意思,日期和父亲看的一模一样,就是内容不一样。

袁三小姐急忙拿着报纸,去找二哥袁克文,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克文说:这肯定又是大哥在搞鬼,专门骗父亲的。因为《顺天时报》代表的是日本人的态度,日本人实际上不支持父亲称帝,可大哥鬼迷心窍,自己竟然专门为父亲印了份假报,骗父亲说日本人支持称帝。这事儿我们人人都知道,就是没人敢跟父亲说,小妹,你敢不敢?

袁叔桢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等我告诉父亲好了。

于是袁三小姐跑去,把这事儿跟袁世凯一说,袁世凯当时就呆住了。第二天他把袁克定找来,拿皮鞭往死里抽,一边抽一边骂:大胆逆子,欺父误国,今天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需要解释的是,现在许多史家谈及这段历史,往往略去《顺天时报》是由日本人所办的史实,而将这张报纸错误地解释成民意。说袁克定不想让父亲看到民意反对他称帝,所以弄了张假报纸。事实上,当时的媒体,是很精明很自觉的,都是跟着主流形势走。帝制派的报纸报道是民意支持称帝,由党人控制的报纸,为了把袁世凯推入火坑,也一股脑儿地忽悠说民意支持帝制,想等袁世凯称帝后再起兵。所以国内的媒体,是不需要再让袁克定造假的,只有日本人的报纸,才需要费这个心思。

虽然事件被揭破,但袁克文这件事,给袁世凯带来的麻烦可就大了。被袁克定忽悠,袁世凯一直认为日本人是支持他称帝的,在推行帝制的时候,外交总长陆徵祥和次长曹汝霖,都说如果称帝的话,日本人会趁机闹事,会惹出外交上的乱子,因此还是不要称帝的好。

袁世凯被骗得天真,竟然对陆徵祥和曹汝霖说:这事儿你们不用担心,外交方面,不会有任何乱子的。

结果就在袁世凯的帝制骑虎难下之时,英美日德等强国突然一起闹了起来,对中国政府提出严正警告。当时陆徵祥接到照会,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光着脚在窗前徘徊,说:总统不是说外交上已经办妥了吗?怎么又出了乱子?莫不是大总统骗了我?

可是总统骗我干什么呢?

陆徵祥想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想明白?这事儿竟然是袁克定为了推进帝制搞出来的,忽悠的连锁反应,最后落到了陆徵祥这里,让陆徵祥没地方说理去。

后来袁世凯走上不归路,为国人所唾骂,袁克定这才醒悟过来,都是自己脑子进水,丧失了理性,于是他抚棺大哭,曰:是我坑害了父亲……

闻知严修入京,力阻了父亲袁世凯的帝制之路,袁克定大怒,发誓要给严修好看。

18.太子大发飙

话说布衣圣人严修严范孙入京,说得袁世凯如梦初醒,决定中止帝制。杨度忧急于心,星夜驱车直闯小汤山,找到了太子袁克定,两人商量了一整夜。

次日,袁克定与杨度同车入京,到达北海离宫,传檄召集帝制要人。但见官道上车涌如潮,举凡六君子、七凶、马相伯、孙武、蔡锷,再加上夏寿田,唯独哼哈二将陈宦与汤芗铭统兵在外,缺席不在,余者能来的全都来了,参加这次紧急会议。

会议上,袁克定发言,他暴跳如雷,痛心疾首,怒斥严修误国害民。

袁克定在发言中指出:帝制这个烂东西,实行起来原本是风险极大。若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袁氏何必要往这个火坑里跳?然跳则跳矣,袁氏不怕自己身败名裂,不怕被抄家灭门,怕只怕帝制推行中出现岔子,让国家失去皇帝,让百姓没个念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然后,袁克定指出:正当全国人民意气风发,团结一致向帝制迈进之时,总有那么一小撮开历史倒车的人,他们不顾全国人民的一致愿望,不顾中国的实际情况,一味食洋不化,食古不化,一门心思搞全盘西化,企图将西方的共和思想引入中国,中国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阴谋必然不会得逞。

袁克定指出:帝制之行,唯谨唯危,若是听从了一小撮用心不良的人的煽动,突然中止帝制,就好比疾驰中的列车突然刹住,所带来的后果尤为严重,对中国人民的感情伤害,也更深。

说到最后,袁克定泪流满面,挥舞着拐杖大声疾呼:为啥我两眼满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我是如此地热爱祖国和人民,可是却有一小撮人,他们竟然……为满腔的正义感所驱使,袁克定抡起拐杖,啪啪啪,哗啦啦,把会议窗户上的玻璃,统统砸了个稀烂。

砸了玻璃,仍然消解不了袁克定对一小撮开历史倒车之人的痛恨,他又举起椅子,照前面的大穿衣镜丢了过去。就听哗啦啦啦之声,穿衣镜已被他砸成碎片。

会议在悲愤之中结束,与会之人,立即就去找严修,批评他:老严啊,你真的不能再开历史倒车了,真的不能再不顾中国的特殊国情了,难道当一个西奴,当一个带路党对你来说,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然后,与会人员将袁克定的愤怒详情,全都告诉了严修。

严修听了,笑曰: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改……那不是我。我严修就是一介布衣百姓,尽到我一个小民百姓的职责。此次入京,我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现在我只需要一张火车票。

严修走了,袁世凯身边再也找不到能与之商量的人,情急之下,袁世凯不停地写信给严修,卑辞厚颜,苦求严修快点儿来帮忙。可严修哪有胆子惹已经疯掉的袁克定,遂不理会。

至此,再也无人能够阻止帝制的进程,而且也看不出帝制可能失败的理由。

但这个理由还是存在。

当帝制的战车,以势不可当的劲头向着大中国冲撞而来时,历史的烟云深处,突然闪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以她的纤纤玉手,弹指青烟,霎时间帝制化为乌有,让袁世凯于震恐之中,不得不从龙椅上爬下来。

这个奇女子是哪个呀?是不是小凤仙?

非也非也,小凤仙并非历史,而是当事人为掩饰真实历史的一枚烟幕弹,是一次成功的大炒作。

这个奇女子,居身于八大胡同,花名花云仙。

可怎么没人听说过她呢?

虽然你没听说过,可她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历史深处,保持着她那神秘而淡定的微笑。

总有许多不可测的因素,影响并主导着我们的历史进程。

一如此时。